听闻母亲被下令杖毙,我撂下手里的衣物,转身往母亲房里跑去,却被如珰一把拖住:“你去也没用了,夫人肯定会打死你的。现在将军不在,大公子二公子都没担当,二夫人虽是好的,却自身难保,谁能保你啊!还是赶紧逃命吧!往好里想,将来报仇,也得有命在!便不说将来,夫人肯定不会给你阿母下葬,入殓还得你来啊!你要是送了命,你们母女两个,难道不是都得成孤魂野鬼,叫野狗拖去吃了?”
如珰说得都对,可我不能放下母亲。那是我的母亲!
我努力想挣开她,如珰是做粗使的女奴,年纪比我长几岁,硬拖着我往西墙走,道:“我不管,今儿你必须得走。西墙那有段地方坍塌了,这个点正好没人巡逻,天时地利,是天不亡你,你怎么还能自己去送死啊!”
我的眼让眼泪模糊了,我哽咽着声音,道:“便是逃走又怎样?逃奴人人可杀啊!母亲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你活着,报仇啊!”如珰急急地说,“我想好了,我老子爷娘都在湖县,你拿着我的钱,往湖县去,虽然路远了些,可是路远天高,他们就抓不到你了。我这还有将军府的佩牌,你只要出了长安城,谁找得到你?你在我家躲两日,等过了风声,再重新做户籍。我家爷娘这几年攒了些家底,这点事不难办。小鸾,鸾姑娘,你就听我的,啊?”
我仍然不断地挣扎着,张将军势大,夫人是大将军夫人霍显的胞妹,霍显在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府说一不二,这姊妹两人在长安城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我若逃走,都不必她们来抓,她们只消稍稍暗示地方上的人,怕不把我打死在外边?如珰说得很轻巧,我却不能这么听,我看不到任何生机,还不如趁乱杀回去,靠近霍晏姊妹,若天可怜,也许,能为母亲报仇呢!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如珰,谢谢你。”我绝望地说,“可我要回去。我不能拖累你。我若是逃走了,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害你。你让我回去吧。夫人拿不到我,把气撒在你父母身上,你可怎么办呢?你也为你的爷娘想想吧。”
如珰犹豫了,我抽抽鼻子,转身向母亲房里走去。
我从头上取下大公子送给我的一对铜错金簪子捏在手里,打定主意,若能接近霍晏,就直接刺她喉咙。
我和母亲住的地方很偏远,四周都是不知名的小花小草。
远远的,就能看见往日不见人来的角落,围了一圈青衣奴仆,却没有声响。
我走近些,并未有人发现我靠近,只听见霍晏冷漠的声音在说:“那个贱丫头送衣服到我那去了?王扇儿,带几个去找她,若不肯来,直接打死。”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属于霍晏的姊妹霍显,也就是博陆侯夫人的,她凉凉地说:“你可真好心,还打死,换了我啊,就把她卖到章台去。那种地方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难道不该回到那里去么?”
我知道难逃一死,不躲不避,拨开人群走到里边。
母亲倒在地上。
不见了花玉的容颜,不见了纤柳的身形,地上那一滩,夹杂着衣料的碎片,骨肉尽烂,像一滩泥,红红白白的肢体和浆液,铺开漫天的血腥气。
何止是杖毙而已。
我的眼泪落在母亲的血肉上。
我听见我的声音说:“不劳夫人费心寻找,小鸾自己来了。只是小鸾,原是右将军的女儿,小鸾是贱丫头,那么想必夫人的两位儿子,也是贱种了!”
霍晏的喉咙抖动着,迸出一声咒骂,喝令奴仆打死我,那些粗壮的女人便拥上来推搡我,我不动声色,挣扎着一点一点往霍晏那里靠拢,拼着身上已经挨了几下,也要靠近她。
我捏紧了手里的簪子,像狼一样,挑选下手的时机。
近了,又近了。
我只需一个上步,就可以冲到她跟前。但这还不够。我被人押着,她们会拖慢我,还得再近些。霍晏没有提防,她扭曲了脸,一脸恶毒地看着我靠近,霍显在她旁边,眼睛里闪烁着居高临下鄙夷的轻蔑。
我的眼在哭,我的心却在笑。
她就在我跟前,爬着丑陋的皱纹的脖子,毫无防备地露在我眼中。
我紧紧握住簪头,那上面尖锐的装饰勾伤了我的手掌。
这时,一个温和而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弟妹这是在做什么?哟,好恶心啊。”
霍晏不得不让她的手下停住,起身应道:“原来是你,大嫂今日有空来看看我?”
连霍显也不得不端坐了一下。
来人是掖庭令张贺的夫人,张贺是右将军的兄长,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的挚友,张夫人在外也算有点面子。
张夫人笼着手,看了我一眼,道:“有些无聊了,没想到弟妹这有这样的好戏。这丫头我瞧着怪眼熟的,她做了什么,弟妹这样喊打喊杀?”
霍晏不太自然地说:“就是打坏了府里的物件。”
张夫人一向知礼,对着霍晏素来尊称夫人,这次直接叫了弟妹,大概有些不悦吧,我猜不出她哪里不悦,但她的情绪我能猜到。
她的目光落在我母亲身上,我看着我可怜的母亲,挣开抓着我的仆妇,扑到她旁边跪着哭道:“因为小的母亲是怀着右将军的孩子进门的,没让夫人知道,所以夫人嫉恨小的母女。是小的害了母亲,母亲没了,小的还活着做什么!”
我哭喊着,抬手就用簪子刺向自己的脖子。
如珰抢上前来,拍开我的手,抢走了簪子。我便抱住她,将额抵在她胸口哭。我知道是如珰搬来的救兵,这里这样远,张夫人即使是闲逛,也不会到这里来。
看到张夫人的那一刻,我心里转过许多念头。
张夫人厌恶霍晏,自不必说。这中间的纠葛太多了。早年江充一党陷害卫皇后及太子时,现在的大将军大司马虽与卫皇后和太子是亲戚关系也未出手相救,右将军张安世当时为光禄大夫,跟着霍大将军,也未出面。
而张夫人的丈夫张贺是太子门人,因为右将军的明哲保身,兄弟二人很是不愉了些日子。
他们兄弟不愉,也没少了霍晏的作用。霍晏本就看不起张贺这个老实人,张贺受太子牵连受了腐刑后就更加不待见他了,仗着霍显的势力,霍晏没少给张夫人和张贺脸色瞧。
张贺本有一个儿子,却早早死了,他们夫妻两个膝下无子女,算算年纪,也到了绸缪子女养老的时候了。
之前他们想过继张将军的儿子,但霍晏一直不同意。
我想到这里,主意做定。我要借着张夫人的手,狠狠地抽一次霍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