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年过去,岁月早已将当年意气风发的人磨得鬓生白发。
尤其是对于上官尧来说,当年秋灵子一走,他整个人的天就像塌了一般,这些年除了完成秋灵子的心愿好好照顾上官云瑾外,他再无其他生趣。
时日一久,他似乎老得格外的快,虽然上官云瑾在慢慢地长大,他心中的忧愁却更甚。
离开了琅牙教整整十一年,再回到这里时,任玉琅也从一个稚嫩的女孩变得窈窕出资,再次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她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第一个去见的,便是她阔别已久无比思念的娘亲。
可是当她真正站在娘亲面前时,却怎么也认不出来这是当年那个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在她印象里,娘亲很美,很温柔,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淡淡的笑。
可面前的娘亲,愁眉不展,虽然强撑着笑,却怎么也掩不住眉眼间的忧伤。鬓间的白发,也毫不留情地缠绕上了她的发丝。
那一瞬间,她的心狠狠泛疼。
从娘亲那里出来后,她才转而去见任长鹤,在琅牙教兜兜转转一圈后,她才来到父亲的房间。
一路上,她见到不少熟人,寒暄过后才了解到这几年发生的事。
她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竟然从外面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怪不得娘亲一直郁郁寡欢。
她的脚还未踏进门,任长鹤就发现了她,欣喜地将她迎了进来。她表面笑着,并不打算让他发现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女人的事。
他也没有主动提起,一直笑盈盈地同她说着各种琐事,却唯独不提及那个女人。
忍了半晌,她还是开口,央求道,“爹爹,你有多久没去看过娘亲了?你去看看她吧。”
他正在倒茶的手一顿,而后尴尬地笑笑,“爹爹最近太忙一会就过去。”
她知道,太忙只是借口,男人的忙,永远只会推给一个不爱的人。
若深爱,怎会舍得丢弃能与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
回来待了三天后,她差不多将琅牙教所有的地方都走了个遍,只是每多看一个地方,多见一个人,她心里的凄凉就多一分,恨不得和鬼爷爷还有阿琰回到避月谷去,再也不回来。
只是她不能。
好在这次回来,鬼爷爷和阿琰也一同陪着她,避月谷约摸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她已经大了,要学的东西也有小成,再也没有借口回去。
更何况,她还要会一会那个女人。
这个想法终于在第五天得到实施。
那天她得知爹爹不出一会就会去那个女人的房间,便提前躲在那个女人的房间里,不出所料,爹爹一会就来了。
然后她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也正是她见到的这一切,让她相信,爹爹是真的爱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直在抗拒爹爹,甚至可以说是恨他,可他却不恼也不气,极尽所能地讨她欢心。
她看了,虽然讨厌这个女人,却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是男人,她爱的,也会是这个女人。
任长鹤走后,她大方地走出来,女人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是惊讶的,不久又皱起眉头。
在聊过几句之后,她竟然做出了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决定,她要帮她离开。
她也无法理解,在这个过程中,她甚至想杀了这个女人,可最终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帮她离开。
她离开了,娘亲就不用伤心了。
怀着这个目的,她制定了一连串的计划,准备一个个地实施,那个女人却在最后关头拦住了她。
女人说,没有药方,她离开了,她的孩子就会死。
所以她不走。
她便连哄带骗地从鬼爷爷那里讨回药方,利落地交到女人手上。
第二天夜里,她便派人连夜下山给连云庄送信,以求上官尧的接应,顺带附上了药方。
没有了威胁,上官尧终于可以救妻子出来,迫不及待地就带人连夜赶上山,在离琅牙教十里的地方埋伏,静静等待着秋灵子出来。
他想,若是第二天日落之时送信人还未将灵子送出来,他便杀上山,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救出来。
这边计划好,任玉琅便趁着月色正浓,偷偷将秋灵子从小道送了出来,本以为快要成功时,却突然出了岔子。
只差最后一步,她就可以送走这个女人。可最后,竟然还是被任长鹤发现。
她只能带着秋灵子往林子中逃,后面的一大群教众跟在任长鹤的后面,举着火把向她们追来。
如此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上官尧,他便也跟了上去,人惊鸟飞,一时间,整个赤焰山弥漫着空荡却又紧张的气息。
拉着人逃了很久,任玉琅绝望地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崖。
她停了下来,回过头看见,任长鹤已经带着人追了上来,她再想带人离开,已经完全不可能。
就在这时,秋灵子突然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嘴角带着感激的笑,“谢谢你愿意帮我,如今我的孩子能活下来,我已经满足了。”
话音一落,她慢慢闭上眼睛,俨然要跳崖的举动。任玉琅还来不及呼喊,她的身影便像断翼的轻蝉一般,绝望而唯美地飞向了她的宿命,将她动人的一生结束在了这个冰冷的断崖里。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了,任玉琅好像听见,自己的灵魂在不停地叫嚣,直到她的耳边实实在在传来任长鹤撕心裂肺的叫声时,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来。
她看见,任长鹤绝望地趴在悬崖边,看着那无边无际的漆黑的深崖,落下了一滴冰凉的泪。
那一刻,她似乎能感受得到他的痛。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她不知是不是该心疼娘亲。
绝望弥漫着,直到上官尧的到来。这个男人,一生专情于一个女子,却为了救他们的孩子而数十年不得与这个女人相守,甚至直到她死,都没有见得她一面。
也许,上官尧比父亲更可怜。
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上官尧内心无比焦灼,眼神一直在四处搜寻,直到发现趴在崖边的任长鹤。
他一过来,任玉琅便静静走上前去,沉沉地开口,“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们,秋灵子,死了。”
上官尧笑了笑,后退一步,好笑地开口,“不要开这种玩笑。”
任玉琅便静默地看着他,再也不说话。时间便这样沉淀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直到,上官尧慢慢消化这个事实,开始疯了一样提着刀向任长鹤刺来。
崖边,便毫无征兆地开始了一场恶战。上官尧杀红了眼,每一招都想直接置任长鹤为死地,两人交战,谁也插不上手。
他们出剑的速度都十分快,快得只有一道虚影,只有空气中偶尔传来兵器的摩擦声,尖锐又鸣长,无比刺耳。
双方带来的人也在恶战,不一会,整个崖边便挂满了尸体,死的死,伤的伤,凄凉一片。
任长鹤渐渐不敌接近疯狂的上官尧,已经有了落下风的趋势,任玉琅担心,便不顾危险地冲了上去,替任长鹤分担了一部分攻击。
可到底年轻,又没经过大的风浪,在过了几招之后,她不敌上官尧的内力,被他的掌风一下震出老远,伤了内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任长鹤急忙冲过去挑开他要刺向任玉琅心口的剑,两人便再次撕打起来,难舍难分。
直到最后,双方都快精疲力尽之时,上官尧冷冷开口,“若不是你,我和灵子不会这么久不能见面,她也不会死!”
他的头发散披一肩,脸上也是斑劣的血迹,在这个地方,衬得格外凄凉。
任长鹤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明显已经受了伤,中气不足,却又强撑着开口,“你别忘了,我也爱着灵子。”
这一句话,成功地点燃了上官尧心中蓄积已久的火苗,大火便如燎原之势,迅速在他心口燃烧起来。
他冲了上去,用尽所有的内力,一掌劈在了任长鹤的头上,那一刻,只剩下了耳边鹤唳的风声。
任玉琅躺在远处,只能眼睁睁看着爹爹的嘴角渗出血迹倒在血泊中,却怎么也起不来,也无法亲手诛了这个已经丧心病狂的人。
眼泪顺着她的脸混合着血一起流了下来,她无力地闭上眼,满心的绝望。
天却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以迅雷不及之势,毫无预兆地慢慢从东方开始亮了起来。
一丝又一丝的光明,吞噬了那一大片无边的黑暗,直到占据整片天空,照亮这世间所有的路,还有所有的人。
她没有想到,任长鹤会拼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不可思议地站起来,拿起手中的剑,狠狠地刺进了上官尧的身体。
至死方休,他的手松开剑柄,身体无力地倒下,慢慢阖上双眼。
任玉琅紧紧抓住地面,咬着牙爬过去,直到双手满是血,她才勉强听见,任长鹤最后说的一句话。
他说,琅儿,不要为爹报仇,爹不希望你有心理负担。他说,你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安静地闭上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怪她这个不孝女做了错事背叛他…
他就这样用最残酷的方式永远地宽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