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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乱语 第一章 五日前

千年蚕食千年,黄沙吞吐黄沙。千百年来,流影沙漠静默在纱国的边角上,像一位苍老的妇人,将手中的时间捏碎为砂。那未曾停息过的风声,几千万个日夜,如同一位诗人,把孤独的驼铃,吟唱成了一首诗歌。

沙漠的孩子,纱国寂寞的固城,混杂着商人的算盘声、穷人的咒骂声、士兵的皮鞭声、奴隶的哀号声,低泣在纱国黑暗的岁月中。

唯有漫天的星斗,烛火般的亮度,温暖着苦中作乐的人们。

“身前事,记得?”一身黑衣的江白露,隐匿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墨点的眸子,揣摩着眼前的人。

身前事?

琉璃眼耳边回响起水声,眼前的景象回复到了记忆的最后一刻。一波又一波的水压向眼前,恐惧弥漫全身,人直直地往下沉,不得挣扎。人拼尽全身力气,右手,如沙地里植物的根茎,努力向那生的方向伸展。

“救我……”琉璃眼只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微弱的嗓音,淹没在季河的急流声中。

最终,五根手指向那生的方向拼命一挥,却见一抹孤傲的黑影正对着她,冰冷着夏夜的空气。纹丝不动的影子,一座远山,染黑了她眼前的一切。

她惊恐的双眼,只窥见一道血色,那黑影手上的红玉扳指,刺痛着她的瞳子。

“你已亡,何念?”幽幽的声音似近似远地在耳边奏起。

人猛地清醒,待睁开双眼,一切皆是陌生的景象和一个漂浮在半空中怒视着自己的人影。

“你为何占着我的身子!”对方恨着自己,声音中带着咒骂。

低头,纤细的手指提醒着昏昏沉沉的自己,这个身体有一双灵巧的手,一双不是自己的手。

心里是一阵骇惧,她忙是起了身,迎头却对着一面铜镜,镜中有个白皙清瘦的少年郎惊讶的看着自己,那少年郎和漂浮在半空的人影一模一样。

那么,我是谁?她突然意识到

她尖叫起来,穿过漂浮在半空的魂魄,夺门而出。

“时初九,大清早的见鬼啦?”一个木勺扔在脑门上,淋得她一头的水。

“这是造得哪门的孽哦。”一个颤颤微微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她低头一看,一个佝偻龙钟的老妇白发垂项,半跪在地上,吮吸着地上的湿土。

“这可是大漠的黄金啊!”老妇抬起头,脸上的皱纹老得遮盖住了眉眼的轮廓。老妇衰老的躯体,比这大漠还要干涸,却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个灰石头不放。

“时初九,知道你奶奶脑子不清楚,还不快扶她起来!”第二只勺子又敲在了她的头上,不过这次没有水。她看着老妇,心里依旧是恐惧难安,顶着满头湿发急忙向大门奔去。

出了大门没几步,却见一壮实的汉子拎着一块羊腿骨快步向她走来:“阿九,洗了头要擦干,不然要得头风。看,近来买啥都贵,哥哥搞到好的了,今晚开荤——咦,你瞪着我干嘛?长得帅就可以瞪亲哥了?哟,你还瞪我,我叫你瞪,我叫你瞪!”

来人将羊腿子当着风火轮使着,朝她背上砸去,她下意识地灵巧一闪,又一推,反倒将来人弄倒在地。

她往后退了几步,慌张地看着地上的汉子,汉子只是看着她,一脸的愕然:“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的身手?”

她没有回话,只是转身赤脚向前踉踉跄跄的行走,不一会儿,地上的沙石就在她的脚上裹上一层“纱”。周遭的人错愕的看着她,纷纷掩面避开,她却失心疯一般的视而不见。

“我是谁?”她喃喃自语,长袖扶墙,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楚却涌上心头,撕开了记忆里的血口。

鲜红的扳指,胡杨的血泪,点缀着大漠的记忆。

“我爱他!有他在,沙漠可以绽放花朵,风沙可以吹来沃土,就连一杯白水呀,都可以品成陈酒。”

笑声在耳中蔓延,山谷中的回音似的,层层叠叠。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脑袋却更加地昏昏胀胀。

“你把我搞得像个疯子一样,”一个声音突然闯进她的耳朵,她抬头一看,却见方才那屋中的魂魄已逼在了她面前。

“我不知道你有多难过。”那魂在她面前幽怨地说道:“但是我比你更难过,看着自己像个疯子样的,在大家面前,我一定比你哭得更厉害。”

哭?她摸了摸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是满脸的泪痕。

“你出得来不?把我身子还给我。“看了她一样,那魂叹了口气:“我看你是还不出来了。真是还得出来了,你还用哭鼻子。真能还,我估计你也不愿意,我这相貌,我这身段,你舍得吗?兄台,你说实话吧,你是还还是不还?”

这魂是唤作时初九吧,她想起方才的经历。眼见时初九越逼越近,她往后一退:“草民,别靠近!”

时初九眉头一蹙:“草民?你是看着身子是我的,我舍不得打吧。你现在这疯模样,实在太伤害我感情了,连带的把隔壁阿花姑娘也给伤害了。你看,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她直起身子来,被这时初九一闹,她脑子反倒是清醒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把这臭皮囊子还给你。”

嘴很干,她仿佛能闻见口中血的味道。

盛夏的大漠,炙热而干燥,可她却像才从冰窖中出来,背上的寒冷沁入她的身骨。

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她的思绪却在飞转。

扳指,河水,女声,这一切都牵扯着她少得可怜的记忆,该怎么理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有,心里那道隐隐约约的伤痛,是谁划上去的?

“你去哪里?”时初九在她身后嚷道,飘过几个人的身体,追了过来:“你别想跑。我告诉你,我现当你是租借身体,一天一两,还得加上形象损失费十两,你别想赖账!你听着,赖账就是你人品不好,会下地狱,会丢油锅,会下火海!”

“住嘴!”她转头吼道,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男人会罗里吧嗦成这样:“我回你家!”

话音才落,她却发现周遭的人奇怪的看着她,面前一个青年男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我家?小兄弟,我,我不好那一口。”

想是大家都看不见时初九的魂魄,也就只有她能看见。

她皱了皱眉头,又回头走去。时初九忙跟了上去。

她不带正眼的小声说道:“我不稀罕你这身体,但是我们得找到方法。”

“方法?”时初九愣了一下:“方法的方?方法的法?”

又是一股不明之气,她牙有些痒痒:“我得知道我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怎样才能把躯体还给你。”

是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楚这些,但是怎样才能弄清,一时之间,她确实找不到头绪。

“哦,这简单!”时初九一拍大腿,快语道:“这城里有一个异人,叫做江白露。哇,说起他,顶顶的有名,父亲是纱国首屈一指的富翁,可他偏偏是个怪人,大笔的财产不要,非是断了关系修行。真是笨啊,换我我非抱着富翁的大腿不放啊。”

头皮一阵发麻,她打断道:“说重点!”

“不是跟你说了他是一个异人吗?”时初九白了她一眼:“通灵的体质,鬼呀,魂呀,通通看得见,更别提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不是我得意,知道他在这里的人不多,我就是其中一个。”

“真的?”她停下了步伐,居然这城里还有这样的人。

“当然是真的。”时初九瞪大了他的琉璃眼,应道:“去王府赶场的时候,听见那些达官贵人们私下交谈着。”

真是个答非所问的天才啊,她心里哀叹道,可惜这身皮囊子,摊了这么个性子的主人。

时初九继又说道:“那日我眼前一黑,感觉身体被莫名的东西一撞就晕了过去。等醒过来时,发现身体已经不是我的了。你昏睡的这两天,我已先去了一趟江白露那里,只是他像是出了远门,最近都未见人影。”

她忖思一阵,说道:“我会再去等,今天等不到,总有一日能等到。”

时初九点了点头,开口道:“对了……”

“还有什么事!”她已经有些头痛这人的啰嗦,不耐烦地应付道。

“我奶奶脑子不清醒,下次,记得扶扶她。”

她愣了一下,启了启唇,却又说不出什么。拾目看向时初九,她看见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端端地立在她的面前。额前飘下的几缕乌丝,衬着少年那双琉璃眼的清澈。

是很无辜啊,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虽然这时初九嘴里唠叨了些,但也不至于罪过到这样被她这样莫名其妙的抢了躯体。

日出又日落,日落见繁星,繁星落棋盘,反反复复,过了五日。

她与时初九守在江白露的门外,终是见到了屋里的灯光。心里一个激动,她忙是一个翻身翻进了墙,朝灯光的方向张望过去。

一个人影伫立在门口,身后的灯光勾勒着他的惆怅。

“先生可是江白露?”

见那人影不说话,她有些急了,又问道:““先生可是那左眼见魂的江白露?”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点燃了身旁的灯笼。灯光下,她终是见清了他的脸。

一张平静的脸庞,平淡的眉,平淡的眼,平淡的表情冷冷地回视着她的视线。

她恼了起来,随手撩起对方的衣领逼问道:““先生,可是那左眼见魂,父亲还是纱国三富之一的江白露?”

“有何贵干?”对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顺带打开她的手。

果真是江白露,琉璃眼心里一阵狂喜,方才发现自己夜闯他人屋的唐突,忙是三言两语的将情况向江白露说明。

“身前事,记得?”江白露低语问道

琉璃眼思绪飞转,脱口道:“隐隐约约记得一个血红的扳指。”

话音才落,琉璃眼惊觉江白露捂着右眼,用左眼牢牢的盯着他。墨一般的眸子,那样的用力,仿佛要生生的将她书写进记忆里。

她不禁向后一退,避着这诡异的眼神。

狼嚎声起,在大漠的苍穹下激荡回旋,呗偈着夜的空灵与沉静。

“可曾见过,我们?”江白露放下手,突然问道。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琉璃眼冷笑道。

红纱从江白露的脑海中飘过,那张似笑似怒的美颜仍在迷醉他的记忆。

“明日,七里大街,便知。”留下一句话,江白露负手进屋,紧闭房门。

叶琬琰,这道劫,他终是迈不过去。

而明日,却是叶琬琰的出殡之日。

已死之人,不死执念,江白露只望明日她能忆得一切,不管因何而死,早是烟消云散的好。

也正好消了自己的劫,散了自己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