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信他的话。“出了府门,时初九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一个轻易拿性命许诺的人,连命也不管,还能管自己的诺言?”
“那你说我该如何?”叶琬琰回首挑眉应道,透净澄亮的瞳子微微一闪:“处理了他?”
说完,她却把袖朝后一甩,添了一句:“笑话。”
未时三刻,固城最热的时候,人们大都躲在屋里纳凉,街边偶有勤劳的小贩,也是摊在墙角下懈息。叶琬琰焦着眉,朝着回去的路步履匆匆。时初九所说不无道理,若门浮生将她的事透露了出去,王府的守卫怕是要追到家里去了。但是她又能如何,让她动手杀人?她确实做不到。
应当什么事都不会有,他毕竟许下了诺言。她又暗自安慰着自己,拾目向四周望去,前方的道路笔直的朝前展开,低矮的房子错落在四周,她听见屋内人们聊天不时发出的笑声、孩子的哭闹,或许还有醉汉的鼾声——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却这样孤零零地走在街道上?
从前她出门,有丫鬟跟着,有女伴陪着,一路欢声笑语,好不自在。而她走在中央,华服着身,神采飞扬,哪里像今日这般丧气模样。
“你恼什么?”时初九见她脸色不好看,却挖苦道:“怕该是我恼吧,今日你做的事,那就是把我的脖子悬在刀尖上走了一遭啊。”
“是,是。”叶琬琰有些不耐烦了,别着头,压着眉,终是将心中的困扰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可当下,我们该如何?”
“你是说门浮生?“时初九虚着眼,仔细研究着叶琬琰脸上的表情:”还是说其他。?“
“你还没发现吗?”叶琬琰将手摊开,又泄气地往下一甩:“我记忆恢复了,我知道我怎么死的,知道我是谁,可是,什么都没有变化?”
起初,她是有些怕的,她怕自己真恢复了记忆,魂魄就烟消云散了。可真到恢复的时刻,却什么也没有变化,心里憋了一口气,她真是有些烦闷和急躁了。
“还能更糟吗?你还想更糟么?”时初九嘀咕道,心想这不都你惹出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占着身子的是大爷,这还得看这位未曾见过面的美人有什么想法。
“看你家教不错,你是打算去骗个媳妇,替我生养几个小孩再添一群孙子?又或者是我吃吃亏,回你娘家,找你将军父亲让他信了这荒唐故事,养我荣华富贵一辈子?”也不等叶琬琰回答,时初九又替叶琬琰筹划起来了:“再或者——你是打算找那推你下水的仇人,把这恩怨账目算个明明白白?”
说到最后,时初九的话语不自觉地凝重起来,最后的结果却是他最怕的,他隐约觉得,推王妃下水的人不简单。
叶琬琰一时无话,她所寻找的真相就如一个烂掉了的果子,当她辛苦地剥开层层果壳,却发现等待她的却是一个腐坏的芯子。更糟的是,她还是把这芯子给硬吞下去了。
这果芯子怕是藏了些腐虫吧,不然心怎么会被啃噬得这般痛,痛得这样得狠,明明一直忍着,明明竭尽全力地忍着,为什么,时初九的几句话就把她这样痛彻心扉的恨挖了出来。
“是啊,”叶琬琰的眼尾扫过前方纵横的街道,双眼凝视着地上的孤影,话语重重:“找我的丈夫报仇,却也快意。”
尔不刃的模样冰凉地沁在她的心中,与周遭这炙热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她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指尖却冷意弥漫。
叶琬琰的这句话说的轻轻淡淡,可在时初九的耳中,这句话却堪比雷霆之音——“丈夫!?”尔不刃是杀她之人?这出宫廷深闺的戏真是一层比一层得精彩啊。时初九刹那间有一种感觉,这尔不刃的名字就像一块放久了的硬馍馍,难怪叶琬琰提起这三个字就像拿着牙齿在使劲磨一样。
可不管这恩怨有几多曲折,这报仇的事万万不可。时初九心里叫着不好,他一个平头百姓,找王孙贵胄报仇,这不太不靠谱太不要命了吗?正想赶紧劝慰,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剧情精彩,有内涵,真是峰回路转,波澜起伏啊!”
时初九定睛一看,这说话呱呱作响的原来是隔壁的王姓二麻子王雨,一成天没事爱和他抬杠找茬的兄弟,他把手一拍:“原来是二麻子,可有几天没见到你,风采依旧啊!”
正当走过去,时初九却见王雨穿身而过,点着指头,直向叶琬琰走去:“精彩!时兄这词编得实在精彩,这麻木不仁的表情,这皮肉不笑的语气,充分地表达了一个悲伤的已婚妇人对自己丈夫的绝望,让人不得不叹一句——命运啊!”
王雨正想把手搁在叶琬琰的肩上,却见叶琬琰挺背朝后一侧,往后小挪一步,手起做挡,一双琉璃眼藏在乌黑的睫毛下,警惕地盯着来人。
王雨却是被叶琬琰这架势给震住了,讪笑道:“病了几日,倒病出一丝气质出来了。打住,别装了,快和兄弟我扯几把痛快的,你小子是怎么招惹上火烈王府了,刚没走几步,就被王府的侍卫拦住,直问道‘唱戏的时家怎么走’。”
叶琬琰一听大惊失色,门浮生果真命也不管,誓言也不管了,才一顿饭的时间,难道他就把这事给说了?
门浮生虽不知晓她的姓名,但傀儡戏、膳食坊这么明显的线索让人一猜就透。
“果真不该信他,”叶琬琰又气又急,从头到尾,她两次栽就栽在太信他了。
“看叶兄这表情,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吧?”王雨狐疑地打量着他,却又搓手咧嘴笑道:“若是犯了事,倒不如便宜兄弟我一把,让我把你领到王府中领赏去,兄弟我替你把好的吃了。”
“去去去,”时初九赶着过来,满嘴的不正经:“我俩感情好着,上天入地,去哪儿怎么也得带着你啊,好友!”
却也知道王雨听不见这话,转眼,时初九神色严肃,对叶琬琰道:“看来姓门的果真是把你给卖了。我家是去不得了,赶紧寻个地方躲躲再做打算。”
也不顾王雨仍在噼里啪啦地说着,叶琬琰将手往后一放,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什么,回头对王雨添道:“有劳兄台告之家父家母,初九有要事在身暂不宜回家,勿扰勿念,就此谢过。“
“兄台?“王雨把嘴中的话全咽回了肚里,盯着时初九远去的身影愣道:“这小子真是病傻了,说话也带股那啥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