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影沙漠,细细的风痕,一圈一圈,荡起的涟漪。
觅食的座头雕在高空翱翔,锐利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沙漠上的人影。人影轻轻一动,它失望地调整着羽翼,滑翔而过。
叶琬琰警觉地向后一退,眉头紧张地蹙起,双眼用力地探究着来人:“你究竟想作何?”
“给你一个好消息。”来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白色的瞳孔散漫无神。
“是你出殡那天那人,殆。”时初九在叶琬琰耳边提醒到:“不是普通人。”
叶琬琰点点头,模样这般异常的人她不可能忘记。
“怎样的消息?”叶琬琰冷冷发问,一个收魂人,除了死亡,还会有什么消息?
“一个你可以活的消息。”
叶琬琰应道:“只是我可以活,是半个好消息。”
“他也可以活。”殆望向了时初九。
“那确实是个好消息。” 叶琬琰心中颤动,僵起的关节松了一丝。
“那要看怎样活。”时初九咧嘴一笑:“大神你说呢?”
“你果真比她有趣得多。”殆的声音虚无缥缈,听起来就像空空荡荡的山洞里灌出的风。
“如果是以叶琬琰的身份而活,”殆转头看向叶琬琰:“是不是兴趣会更大?”
“那不止是兴趣大,”叶琬琰朝前一迈步,心中浮起一股并不踏实的期待:“更是断断不能拒绝了。”
时初九忽然挡在叶琬琰前面,扬起袖,朝她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再往前。时初九自有他的担心,一个收魂人,无论鬼神,自然是做的收魂买卖,在他面前,可是两桩生意。
叶琬琰却未理睬时初九的举动,又是往前一闯:“我猜我同伴怕你取我们性命,你说我猜对了吗?”
“我说过。”殆的瞳孔呈白色,瞳下的纹理反而清晰可见,就像一朵花朵的轮廓拓在了他的眼上:“你们可以活。”
时初九的话语抢在了叶琬琰的前面:“大神,说话不带这么绕圈子的,愿闻其详,我们也好辨个明白。”
殆接下了时初九的话:“九子白璃,你们可曾听说?
叶琬琰和时初九相互看了看,都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是上古时候的事了。”殆向前望去,无神的白色瞳孔突然通透了起来,像是破开了深邃的苍穹触及到了天之极地之遥。
天地未分之时,皆是混沌之气。气有轻重之分,历经万万年的时间,轻化为天,重化为地。天地间蕴含之气却有灵与浊之分,又万万年,灵化为神怪,浊化为人,这便是上古时期。
神怪有灵力,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无所不能。凡人畏惧神怪,奉之祭之,战战兢兢,只求生延存续。神怪之间有争端,各有能力,各自不服,斗之战之,最后强存弱亡。
可惜神怪虽有非常本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也是人类可以存活至今的原因。繁殖力,神怪少有所出,人类却可以生生不息。
天地灵气滋养着神怪,可是斗转星移,世间灵气越来越稀薄,神怪的势力慢慢消退。而人类掌握了自然的规律,靠着脚下的土地,数量越来越多。终是有一天,人与神怪之间爆发了大战。到了最后,有据可考的神怪,却只有古籍里的那么寥寥几笔:南禺山的龙神御云,凫丽山的九尾狐瑜首,玉山的斗神迦罗释,龙侯山的人鱼北氿。
“大神,九子白璃呢?”时初九实在忍不住了,趁殆歇口时问道。
“不急,慢慢道来。”殆面无表情地说着。
时初九泪流满面。
一旁的叶琬琰默不作声,拿出一块馒头撕了一片送嘴里嚼着,她实在是饿了。面前这个唤作殆的人,如果身为人师,那绝对是私塾界的良心,他果真是应了时初九的要求,将上古时期的事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遍。见此人此般为人师表的模样,叶琬琰两人方才收了戒心。
问题是殆说了那么多,没一句落在九子白璃上,不过叶琬琰有些意外,上古时期的事大都是口口相传,早已成为了传说,现在听殆说起,传说中竟有七八分真切。
叶琬琰心中还想着另一件事。此人会飞沙走石,又能通灵识魂,不仅仅是“收魂人”三字能简单描述的。她死那日,殆表情妖异,气势狂迷,与眼下却像是两个人,这也是她所疑惑的。
殆双手拢于袖中,任凭叶琬琰的肆意打量。他忽然望望天,失神片刻,腰间素带无风自动。
“九子白璃,是龙神御云的化身。”
殆终是点到了正题,叶琬琰和时初九也来了精神。
“龙神御云战死于不周山下,尸首化为了九个龙子。人类自是不会留下这九个祸端,追杀于玄牝门下。玄牝门的神祗搭救了龙子,为保他们,将他们各自化为了璃石,分别唤作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赑屃、螭吻。”
殆口中所说御云和九个龙子的传说叶琬琰也有耳闻,但未独没有玄牝门,她疑惑道:“玄牝门?”
回答她的却是时初九:“传世之书上少有玄牝门的记录,因排戏需要,少时得见过一本古书,上有记载。”
叶琬琰望向时初九,他却向她点点头,眼神里有难得的肃静,看来他终是认真地琢磨着殆话中所说。
殆未理睬两人的讨论:“璃石散落于世间各处,若是有人集齐这九块璃石,便可得九子白璃,便是可以保你俩可活之物。”
叶琬琰两人的疑惑愈加得大了——九子白璃,难道可以起死回生?
“九子白璃,可逆转时空,人生重来。”殆平淡地解释着,却向叶琬琰的心渊投下了一颗巨石,
逆转时空,人生重来?
叶琬琰那一刻尽是有些痴迷了,不仅仅是起死回生,而是人生重来!若人生重来,她不会在十三岁那年游荡在都城的街市上,不会将尔不刃的身影描成一首诗,不会将自己禁锢在幽暗昏冥的火烈王府,不会在十八岁这年丢了性命。若人生可以重来,她的日子可以美好得如少女哼唱的情歌一般悠长。
“别哭。”时初九发现了她眼中漾起的波澜,轻轻慰道:“大漠很毒,专挑水做的人下手。”
时初九转头却是冲殆大大一笑:“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啊,大神你唤作自己为收魂人,究竟是人是神啊?”
“非要分个究竟的话,”殆回答着:“我大抵算着是神。”
时初九一听浑身一个激动,作势就要扑到他脚边:“大神啊,嘴说不如实干,若你是神仙,给变点银两出来吧!”
殆思考了一下:“银两倒是不会变,我会收魂,需要表演么?”
时初九瞬间正襟端坐,大拇指翘起:“这个不必了。不过大神你存活至今,比起战死的神仙,那是相当威武厉害啊。”
“哦,我与他们不一样。”作为一个神仙,殆面对时初九的马屁表现得很平静。
“如何不一样?”时初九追问着。
殆闭上嘴,眸中白翳重重,目光冷冷。时初九见状识趣地收回了话。
“最后,提醒你。”殆的身影开始变淡,长裳的边缘随着一股无名之风圈收成了浪花模样:“你们手中的璃石,唤作螭吻。”
叶琬琰和时初九一听这话,俱是一惊,待回过神来,叶琬琰忙是问道:“你为何会选择我!”
“等你遇见了你,便知一切。”殆抬头望向她,长长的睫毛掩着苍白的瞳子。
殆的话语才落下,脚下的黄沙蓦地腾起。一片黄氲散漫四周,将殆与叶琬琰两人隔开。叶琬琰一时之间却觉得还有许多问题未解开,硬是逆着风沙向前抵行,正欲开口,沙子却疯狂地向她口中灌来。开不了口,叶琬琰半眯着眼,努力地向殆的方向看去,却见殆浮在半空,像是被风撕裂,身影牵丝一般地散开,竟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