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时家起火,叶琬琰也急了,她与尔不刃的恩怨再怎么说也是两个人的事,现在占着时初九的身子是身不由己,但牵扯到时初九的家人她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再说,现在身份穷迫,呆在哪里都不易,时家毕竟算是自己的一个落脚处,叶琬琰可没想过深更半夜地还要露宿在荒郊野地。
叶琬琰衣角一撩,正要走到角落翻墙而出,却看见时初九的魂魄飞快地散在她面前,双臂张开,衣袖垂在半空,挡住她的去路。
叶琬琰拧眉看向他,冷声道:“作何?让开。”话才说完,叶琬琰又想起这魂魄挡不了路,当即穿魂而过,手搭在墙上,正要翻出去。
时初九知道自己再怎么挡也是无用功,就在叶琬琰身后说道:“这种时候,我家的火起得也太蹊跷了。”
“你就不担心你的家人?”时初九平时芝麻点事就喜欢大呼小叫,现在遇见这种事倒是异常冷静,叶琬琰有点奇怪了。
“担心啊。但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反正事情都这样糟透了。”话虽这样说,时初九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不知此刻家人的处境如何:“你若翻出去,寻回我家,怕是要中计了。我想多半是王府的人寻我不得,便起了这把火,料想我必定担心回家,说不定正在家附近守株待兔呢。”
看这烟火势不小呢,时初九眺目看去,心痛着一屋的家当多半是全毁了,估摸又得花个一年半载来恢复元气呢。叶琬琰想想时初九所说也确实在理,看来时初九这人平时瞧着不甚靠谱,关键时刻却能考虑周全,便也收回自己翻墙的动作,寻着石椅坐了下来,算是默认了时初九的话。
“我实在是奇怪,”时初九的话语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打破沉默仿佛是他的天性,竟比前一刻更加呱噪:“你在那密室也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不过看了一副美人图而已,这火烈王为何对我、对你就穷追不舍呢,竟然做到了烧我家的地步,忒狠了点吧!”
“也没见那副画有什么不对啊。“时初九叉着腰,手指却在腰间打着架:“不过就是一副简简单单的人像图呗。”
“难道画有蹊跷,藏宝图?绝世武功?通缉犯?乱七八糟的。”时初九心思难定,手指又动在了头上,语速更加得飞快,他双手突然一合,恍然道:“元神出窍还是不习惯,总把自己当人看。我去我家瞅瞅,反正也看不见我。王妃你就待在这里暂且不动,待我打听清楚再议。”
“也好。“叶琬琰瞅着时初九那样,知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挂念着家人得紧,又想王府的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现在情况不明,不能冒失行动,倒也只有时初九无影无踪的魂魄去探个究竟了。
时初九料想的果真没错,这边王府侍卫未寻得时初九的踪迹,合计了一阵冒出了一个坏主意,放把火把这时家小子引来。家里被烧,多少人能沉得出气,几个侍卫心里掂量着,匿在几个角落等兔子撞树来。谁知这天干物燥,火越烧越大,终是烧出了事。
时家的老婆子闯进去了。
人们都注意大火去了,时家人此刻看着家当全毁急得咬牙跳脚,直骂着时初九是个败家惹祸的主,谁也没注意时家的老婆子颤巍巍地进了屋门。等大伙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来不及拉这老婆子出来了。
侍卫们一下慌了神,召集着周遭的百姓连盆带水的把火给灭了。放火救火都是这群搞事的侍卫弄出来的,百姓嘴上虽不说,心里却骂着,一场季雨攒下来的水就被这几个天刹的折腾没了。
火是灭了,时家的屋子三分去了两分,众人在剩下的一分墙下找到了时老婆子,老婆子手里攥着她的宝贝石头,尚有一分气息。
时家的媳妇哇的一声就哭开了:“我说妈呀,我当你进来抢金抢银日后还能有个着落,谁知你进来就为了个破石头啊。”
时初九一到家就瞅见这么一幕,家被烧得乌漆漆的,众人裹在灰烟里眉目不清,自家的奶奶躺在地上,自家的妈瘫在地上呼天哭地。
“奶奶!”时初九一下就蹿了过来,眉眼凑在老婆子的脸上紧张得打量着,待确定老婆子的鼻翼一起一伏时,才放下心来。转身再看父母哥哥虽是愁眉不展,倒也没缺胳膊少腿,不禁自我安慰道:“人在就好,有人便是家。”
房子家当什么的都是身外物——我去!身外物也是一家人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在固城白手起家来的,时初九越想越是心痛。
此刻,一个侍卫张望了进来,问询了旁人老婆子尚有一口气在,便在一旁装腔作势道:“你们赶紧寻个地方把老婆子照顾好。算是你们运气好,没有将时初九藏在家中,不然寻个窝藏罪将你们一家子都端下。”
纱国眼下的世道“理”字都写在官的口里,时家众人苦水只能往嘴里倒,唯有时家老大跃跃欲试,想与侍卫手膀子拼个理来,却被时父一个手劲压在肩上暗暗拧了回来:“大人说的对,待时初九这臭小子回来,一定五花大绑给你送过来。”
侍卫点点头,语气也软下来一些:“王府里的东西哪件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你家几世的家当也还不了。也不知时初九在哪里偷的豹子胆,连王府的东西也敢拿。”
时初九总算是明白火烈王是寻了个什么理由来拿他的,如果仅是因为他偷看了密室的画便大张旗鼓来寻他,未免可笑了些,再说那画多半是见不得的东西,火烈王必定也不想声张。
侍卫又几句官腔地造势了几句,随后退了出去。时初九见状,看看老婆子仍在昏迷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方才的侍卫也没走多远,便与其余的侍卫聚在了一起。时初九倒也不怕了,仗着自己元神出窍的魂踪魄影,一下便凑在侍从边上。他白衣飘飘,身浮半空,盘腿环手,将一干人等的话一脸正经地听了下去。
几人先是抱怨着时初九实在不孝,竟不寻来关心一下家人,然后又苦恼起如何向尔不刃交差。
“真是个不孝子,难怪做出偷鸡摸狗的事。”其中一人唾沫星子呸了出来:“只是我们人一个都没寻得,怎敢回去见王爷啊。”
“说是两个贼,结果门浮生那厮只给出了时初九,早知不如不说,也省下我们眼下的麻烦。”
另一人寻着这话扯远了:“你们说这门浮生还能在王府里呆多久?今天他将贼人的来处说了出来,王爷总是高兴了些,说是过些日子要将他举荐给北原行台尚书令,我看他欢喜的样子像是要熬出头了。”
“哼,你道行太浅,王爷却是给了他几次许诺,哪次成了真。”接话的人分明不屑的表情:“男生女相,总归是个祸水。言归正传,眼下我们姑且还是在这附近守上一两天,指不定时家小子什么时候来了。”
几人点头同意,便各自散去。时初九见未有其他可听的,就急急寻回时家被毁的废屋,正遇见爹爹哥哥把老婆子抬至王雨家处,方才放心下来。为免叶琬琰摸不清状况多出事端,时初九又赶回江白露处,将所见所闻全告诉给了叶琬琰。
得知时家的人还安好,只是家当被毁,叶琬琰多少有点内疚,不禁恼到门浮生头上:“果真又是他出卖了我。我真是傻!”
时初九低眉叹了口气,琢磨着自己的将来。看现在这个状况,固城他是呆不下去了,远走他乡是唯一的可行之路吧。
时初九情绪略显低落,浮在屋檐上低头不语。固城的上半夜蓝得深沉,浓得如同尚未化开的青金石末,一轮上弦月挂在半空,莹白的光亮衬得这片蓝纯净清谧。
叶琬琰见时初九久不做声,向屋檐望去,却见时初九浮在半空,长裳垂垂。灵魂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白衣少年,像是靠在月梢上,衬在月色下发出莹亮的朦朦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