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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乱语 第八章 门浮生

“我们,是不是曾见过。”浅笑下,门浮生细细端倪着叶琬琰。

叶琬琰愣了一下,眼角瞟了一眼时初九,却见时初九对她摇了摇头。

手指儿拧了一下衣角,叶琬琰应道:“未曾见过。”

眼光游离不定,她看见了门浮生颈项上紫红的痕迹。

“却像见过啊。”门浮生叹了口气,眼神落寞。

“兴许公子以前听过在下的傀儡戏。”叶琬琰手指紧紧地抓住衣襟,那紫红的痕迹是尔不刃所给予的吧。

“你是唱戏的”得知对方是戏子一名,门浮生这才觉察到把叶琬琰错当成了王府里的仆人:“……那或许吧。”

见老嬷嬷不在,门浮生转过身,正当要走出门时,眉眼却往后一瞄,把叶琬琰方才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

“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故人。”门浮生轻声念道,眉头微蹙,眼中郁悒。

“公子,认错人了。”松开手指,双手合于腰前,叶琬琰挺直了腰身,静静回应。

“并未认错,只是很像。”门浮生眼瞅着叶琬琰的双手,想起那位故人紧张之时也是如此这般合掌,哪怕手指把手抓出血,也是这样合着。

但,一个戏子——门浮生也没心思关心她为何紧张。

“哦,公子念之如此,故人必也欣慰。”双手牢牢扣着,叶琬琰努力抑制着指尖的颤动,望向门浮生。

门浮生凝视着叶琬琰的双眼——那眼神竟是如此之像,虽是一个戏子,眼中却没有惯常有的卑微,而是目光清澈的面对着他,还一点也不掩饰眼底夹杂着的轻傲。

这份轻傲,如此熟悉,当那位故人在府中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能分明地感觉到这样的眼神。只可惜伊人已逝,再像之人也不过是他人

“不是相貌,而是你看我的眼神——举止之间,我恍惚她还在世上。”门浮生不禁苦笑了一下,眼底的卧蚕上似有流光闪过,却被他的衣袖扫过,过后,仍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你可认得我?方才进门你唤我作门公子。”门浮生揉了揉眉头,再次打量了一下叶琬琰。

在门浮生眼中,叶琬琰不过是一个举止端正的清秀少年,虽衣着贫寒,出身卑贱,却谈吐有礼。然,门浮生如何能窥见藏于这个身体中火热而痛苦的灵魂,正双目溢泪,牢牢地绞着他的身影,

“公子的模样,也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正巧与公子同姓。”叶琬琰启语答道:“一时恍惚,竟也唤了出来。”

“哦?”门浮生有些惊讶。

“我的青梅竹马,我一生的挚友。”叶琬琰想轻描淡写地提过,却未曾料到吐出的话语竟像屋外石墙上的乌色般凝重。

明媚的骄阳不能在深沉的乌墙上抹上丝毫色彩,只能恼怒地将浓郁的金黄狠狠地投到屋内,打在叶琬琰的身上,将她的倒影和墙的浓影融在了一起。却有窗口薄纱的阴影半透半明,恰好与叶琬琰的头影重叠在一起,门浮生恍眼一看,竟看成了一名发丝飞扬的女子身影,宛然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发丝撩起在夜风中,曾站在窗扉前恨着门浮生,带着血红的泪眼,透过精挑细刻的窗棂。

在这样的注视下,门浮生懦弱地说不出话,只得吐出几个字:“琬琰,我——”

于是,他永远地记得叶琬琰的身影,那个烙在窗前的身影,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她的眸中描出焚骨的火焰。

现下,看见这个诡异的影子,他不禁向后一退,手心冒着虚汗,虽知只是阳光的恶作剧,但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向面前人,只有狼狈地哦了一声,回头逃一般地离开了屋子。

“故人?”时初九看向门浮生狼狈的身影,回头问向叶琬琰。

叶琬琰点点头,迈出门,眼神向前探去。火烈王府的布局,以乌墙为廓,靠着笔直的道路纵横划分着王府,道路深远幽长,隐漠在又一道深沉的乌色中。这样的道路看似笔直,却分分拐拐好几道,初来的人很难猜到下一步在哪里,待回神过来,早已迷失在了王府叠叠障障的阴影下了。这样的布局,一如府中主人的性格,独来独往,诡秘而不可猜。

叶琬琰在王府里呆了两年多,对府中的路早已是了如指掌,而对于尔不刃这个人,依旧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你来这里原是看风景的?”时初九瞅着叶琬琰发着呆,便半似揶揄道。

叶琬琰冷瞄了一下他,也不着声,便兀自向前走去。

“他是谁?”方才见那情景,时初九内心直觉有戏。刚开始与叶琬琰并不熟悉,有些事并不好过问,现下与她熟了些,时初九难抑心中好奇,脱口问道。

步伐并未放慢,叶琬琰不理睬时初九的毫无意义的问题。

“青梅竹马?”时初九想起叶琬琰方才说的话,并未放弃自己的好奇心。

叶琬琰的脚步顿住,继又慢慢前向,墙砖缝隙间填上的影子规律地从她的眼梢扫过,以一种独特的节奏打开了她记忆的阀门。

“砰!砰!砰!”脑中声响的节奏配合着她步伐的起放。

那是几个沙包落在一个羸弱的小男孩身上的声音,而叶琬琰看见几个男孩欺负着人,便扔出几条死蛇吓跑了他们。

“以后当我跟班,你帮我做事,我不让你受欺负。”叶琬琰回头冲他一笑,脸蛋红扑扑得像个苹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门,门浮生。”小男孩怯生生地应道.

叶琬琰将死蛇放回篮中,径直篮子放在他面前,冲他眨眨眼:“帮我拎好,不用怕,都是死物。现陪我去把我爹埋的女儿红挖出来。”

那一年,门浮生六岁,叶琬琰也六岁。

门浮生出生书香世家,虽年纪尚幼,但成天被家人教育着刻板教条,之乎者也,便落下个文弱的性格,而门家早已落败,死撑着祖宅,却穷得连锅也揭不开。世上风气堕得个笑贫不笑娼,门浮生自然成了周遭孩子的欺负对象。

叶琬琰其实与门浮生是邻居,她随家人搬来不久,就常见门浮生被周围的小孩欺负。而那天叶琬琰实在瞧不过门浮生又被欺负,便挺身而出。

自那以后,门浮生也真成了叶琬琰的跟班,永永远远站在叶琬琰的身后,企图叶琬琰小小的身影能保护着他更加小小的身影。

于是与孩童的打闹中,门浮生藏在叶琬琰的身后;雷雨天中,他也害怕地藏在叶琬琰的身后;夜路中,他也缩着身子藏在叶琬琰的身后。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面前的身影开始抽芽成长,逐渐呈现出一个女孩柔美的线条,曾经齐肩的头发早已轻盈盈地垂在了腰间。

门浮生直起身来,暗自比了比,叶琬琰已比他高出了一个头。

四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那时,他们都已十岁。

十岁的那年,叶琬琰家中出现变故,父亲叶横秋经商遇人不淑,家中财物尽数被骗,母亲为家事所累,加上身子本就柔弱,不久就生病去世。叶琬琰家中原先尚算富足,突然财散人走,叶横秋自己糊口尚难,更何况还要养一个女儿。叶横秋本是私奔出来,无奈之下只有向父母家中求救,却才得知私奔那年,家中遭遇马贼,家人已遭不幸。

痛定思痛,叶横秋把房子卖掉,咬牙将女儿托付给了门浮生一家,毅然从军寻那马贼去也。而这从军之路,叶横秋走得异乎顺利,不过三年时间,已是骑都尉一职。待在京城扎根下来,叶横秋忙是去接女儿,却未想三年时间,叶琬琰儿时顽性褪去不少,已平添了少女的几分柔意,且又在门家几乎苛刻的家教下,大方得体了许多,早已落得了“叶家有女,美如琬琰”的美名。

而叶琬琰此时一走,再见门浮生已是四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叶琬琰嫁入火烈王府一年多,门浮生却千里迢迢登门拜访。

两人相见,叶琬琰才发现儿时的那个小矮子,竟长得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

几番言谈下来,叶琬琰才知门浮生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因出生书香之家,虽家道中落,门浮生身上仍负重托,定要考个功名出来以耀门楣。而纱国的功名之路,无外乎举荐和考试,第一条门浮生自是走不通的,然而第二条更是走不通。纱国的考试,只有地方选拔的秀士方能参加,然而官场腐败,尽管门浮生天资尚可,但因家中贫穷,倾其所有也买不得一个秀士资格,更别提什么功名之路。门家想起京中还有叶横秋的关系,忙是嘱托门浮生京城寻人。到了京城,门浮生才得知叶家一家已迁去固城,叶琬琰做了王妃,于是又辗转到了固城,但时候来得并不巧,叶横秋出门剿匪,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门浮生便转头拜访叶琬琰而来,即是王妃,仕途之事相必比借安西将军之力来得还要容易。

见了儿时玩伴,叶琬琰心里自然高兴,便将门浮生的事答应了下来。

不过几日,叶琬琰将门浮生推荐给了尔不刃,望他能给予一点帮助。

尔不刃漫不经心地瞄了门浮生一眼,接着又是一眼,深邃的眼神从门浮生的眉眼上扫过。

尔不刃的手指在玛瑙杯上细细地摩挲着,语调平缓而冷然:“既是王妃故友,先做府上门客吧。时机若到,再做举荐。”

门浮生一喜,深揖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