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浸上眼眶,眸中的绿衣人儿在叶琬琰的眸中模糊、分离,犹如一个破碎的瓷瓶细细地刺痛她眼中的世界。
岁月痕迹式微,叶琬琰脑中的世界拉伸扭曲,待思路清晰时,已是一月前的那个夜晚。
尚是女子的她,一身绛色衣裳疾步行在火烈王府的墨色走廊上,红色的纱袂拖曳在她的身后,却似一道火影随影随行。
透过窗扉上的雕花,她看见了坐于屋内的门浮生正靠着床缘低着头,默默地盯着灯光发呆。
门浮生像是感觉到了叶琬琰恼怒的眼神,蓦地启目看向窗扉,却见一袭红影立于窗前,夏风路过,撩得红影发丝纷飞。
“门浮生!”快步走到门前,叶琬琰狠狠地将门推开,嘴中凝着的滋味百般难辨——她最好的朋友,诱惑了她最爱的丈夫。
门浮生,她儿时记忆中美好回忆的陪伴者,为何就这样背叛了她?
门浮生吃惊地望着闯进来的叶琬琰,心中的绝望袭了上来——她终是知道了!心中几许的心虚,几许的心痛让他望着叶琬琰那张哀怒的脸庞,让他一丝解释、哪怕是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
哪个女人受得了这样的事,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这般龌龊的事谁也会忍受不了,而琬琰又会如何看待他?门浮生双手发着颤,不敢再看对面那张弥漫着煞气的脸盘,却把双目阖上,合着眼尾的黑痣,显得分外得楚楚可怜。
门浮生这般的回应让叶琬琰觉得他是目中无人,他的所作所为却像是预谋好了的 。
“让我取掉你的痣,你这勾人的痣,看你如何再引诱我的丈夫!”她随手取出腰间的佩刀,将门浮生的双目困在了刀光的囹圄中。
手儿却不争气地呆在了半空,叶琬琰儿时记忆中美好的部分被她一身怒火融化,泪水缓缓地滑出她的眼眶,她是多希望这些记忆流出她的脑海,再也不回来,她也好下这个狠手。
为何会与他为友,为何会引他入府,为何尔不刃喜欢上他而不是自己,顿刀的瞬间,叶琬琰脑中却是思绪翻飞。
门浮生这时睁开了眼,回视着叶琬琰的那双美目:“也好,与其切掉这颗淫痣,还不如烦请王妃娘娘了却我这个贱人的一生。”
读书人的耻辱,便是屈于权贵,媚于淫威,门浮生自知自己已是脏不可净。
门浮生脸上浅浅的笑容却让叶琬琰感到自己已不再认识这个青梅竹马,四年未见,是什么让他变得这般恬不知耻。
但此刻,有一双大手突然牢牢地攥紧叶琬琰的手腕。
“若敢动他半根毫发,”尔不刃站在她的身后,话语阴冷:“我便要你偿命!”
叶琬琰回头一看,对视上尔不刃那双阴鸷的双眼,那是一双噬光之目,是遁在危峙山渊中的不可言说之物,如夜之穷尽,如光之末路,晦暗着叶琬琰心中的光亮。
手中刀落地哀声,叶琬琰夺门而出。
其实说她是逃出来的更为恰当的,丈夫在自己的情人面前怒叱妻子,这是何般的屈辱。
叶琬琰屈辱着,哭泣着,走到了水榭旁,发现了秘密的通道,发现了碧色的密室,发现了那个几番问话也不回应的冷人儿。
当她撩开最后一层纱时,她红色的艳影在一片碧色中瑟瑟发抖。
画中的那个人儿,那眼神,分明就是从门浮生目中拓出来的一般。
七魂不见了六魄,面对画像的一瞬间,叶琬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痴痴地问着自己:她是为了什么嫁入王府的?
为了尔不刃的心,为了他的宠爱。
而今她才知,她夫君的心早已不知在何时被画入了这幅画中。
皇室贵族之家不乏女人间的明争暗斗,叶琬琰嫁入火烈王府,早已做好了这般的准备,但谁成想她的对手竟然是一个看不见的影子。
他是谁?还是她是谁?
叶琬琰疑惑了,疑惑眼前的人儿,疑惑着她的未来。
百般的疑惑间,冷不防背后突来的一股猛力将她狠狠地往前一推,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墙上一靠,却带下了面前的画像。
叶琬琰匍匐于地,画像也被她带在了地上,她抬头一看,却见画像背面的角落处,端端地落下寥寥三字:“不得见。”
端端正正的三个字,清瘦间透着骨力,一字一笔,如字帖上映下来的一般。
“你怎么进来的?”背后响起冷冷的声音,那是尔不刃的声音,叶琬琰熟悉了这样的声音,永远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如三月寒窟,彻骨寒魄。
叶琬琰又狠狠的瞅向面前的三个字,面前的三个字像在嘲笑着她目前的狼狈。
不得见,一个不得见的人儿让尔不刃神魂颠倒,无心爱人。
而她自己,满腔的情意却换来他无情话语,踉跄跌地。
齿间磨砺着,心中积压多久的怨气顷刻而出,她回头,红颜燃目:“他是谁?他是谁!”
“是他取了你的魂吗?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泪水中,叶琬琰却看见了尔不刃那双并不打算回应的面孔,阴沉在密室幽暗的青色中。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用着碎骨之劲:“你看清楚了?”
还怕她看得更清楚吗?叶琬琰冷哼了一声,随手擦下脸上的眼泪:“自是清清楚楚。”
“看得仔仔细细?”尔不刃虚起眼,狠厉的眼神无声地凌迟着叶琬琰眼中的人影。
“正是看得明明白白。”叶琬琰咬紧牙关,竟将额前垂下的发丝咬入了嘴中:“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刻在心间!”
一字一顿,喉间漫开一股涩味,叶琬琰昂起下巴,逼视着尔不刃眼中诡异莫测的光芒。
尔不刃却松开叶琬琰的手腕,叶琬琰正想开口时,不料尔不刃的双手牢牢地落在了她的颈项上。
叶琬琰心中惶惶,想掰开项上之力,然女子之力不敌男子,更何况有杀人之意,叶琬琰绝望地看向尔不刃,血液压眼,尔不刃在她的眸中模糊变相。
“我,尔不刃,此时此刻此地,将娶此人做我的王妃!”
那年冬天,叶琬琰记忆中的一帧美好画面,不过是尔不刃在冰雪中的鬼话连篇。
力量的虚脱,呼吸的单薄,指尖的乏力,叶琬琰隐隐感到自己被拖至了水榭边。
“死吧。”
叶琬琰身前最后听见的一句话语,在脑海中遍遍激荡,展开层层的回音,而眸中之影快速收缩,最后凝在了面前的画像上。
待她回过神来,不变的还是那日满室的碧色,那个画纸中的人儿,不同的却是不见了情碎心伤的叶琬琰,却多了心灰意冷的“时初九”。
现在再回想密室中的那一幕,叶琬琰心中隐隐感到不对,尔不刃几句简单的问话中像是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畏惧他人知晓的秘密。
杀她之时的尔不刃浑身浸透着血腥的杀意,而在他的背后,是不是同时隐匿着怕秘密揭晓的恐惧?
一个与这个画像有关的秘密?
叶琬琰迷茫了,她再次看向了画像中的人儿,目光又一次地落在了人儿手上的纹身上。
凝神间,忽闻时初九在她耳边急声道:“有人进来了!”
心一惊,叶琬琰想起此时竟与死前一幕蹊跷重合,忙是扯一缕碧纱,起手扫向密室中光源之处,顿时,灯光皆灭。
时初九心中意外着叶琬琰所举,都说这叶琬琰是个绝世美人,未曾想也有这般巧劲。
黑暗间,只听见一个脚步声慢慢地在阶梯上响起,脚步声一点点地逼近,最后停顿在了密室中。
“你怎么进来的?”还是尔不刃的凓冽之音,在晦冥无亮中悄然响起,肃杀之意顷刻间潜进了无影的暗色中。
叶琬琰心里估摸着尔不刃是纱国出了名的好身手,就连猛兽也惧他,岂是一般人等小小巧力能匹敌的。
她小心地呼吸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露出声响暴露方位,输了自己的重生的机会不说,还要了时初九这个倒霉的命。
“火烈王吗?”时初九在她身后问道,也紧张着自己的小命。
叶琬琰不敢做声,颈项早已僵硬,她轻轻扭了扭头,薄纱的边缘从脸颊上划过,却惊得她恍惚以为是刀片。
黑暗中,尔不刃冷笑了一声。
“你看清楚了?”还是同样的问题。
叶琬琰紧捏着手中的纱绫,双目死死地盯住眼前的黑暗,困境中的弱兽般,树起浑身的防备。
“看得仔仔细细?”尔不刃最后的一句问话。
同样的问题意味着同样的杀机,叶琬琰有些庆幸自己事先灭掉了所有的光源,尔不刃未曾见过自己的模样,只要自己不出声,寻得机会出去,尚有活命的机会。
“那我当你都看见了。”
噗的一声,亮白的刀尖上,端起了一寸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