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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航海时代的世界帝国 第一章 最初的诸国

西班牙堡垒

让我们看看很久很久以前伊比利亚半岛的地理环境,这个巨大的欧洲海角像船头一样在大西洋冰冷的海水中前进,是未来征服者的希望。

这个紧凑的五角形周围被海水浸泡,只有在比利牛斯山难以跨越的地峡处与欧亚大陆相连,它距离马格里布最近处大约14千米,更接近岛屿一般的孤立状态。但这个孤地本身是“力量与复杂的统一体”。

鉴于这种轮廓,人们可能会问,是不是与它如此接近的非洲大陆才是伊比利亚半岛真正的母亲?把它看成欧洲的领土,是不是弄错了?许多世纪以来,关于伊比利亚人的来源,关于长期被阿拉伯-柏柏尔人占领的半岛,大量的争论显得有些陈词滥调,有的观点还歪曲事实,但它们都在试图回答伊比利亚的起源。“这里已经是东方了!”浪漫主义旅行者狂欢道。20世纪西班牙的学者用“近东”这个词来称呼这片土地,因为西班牙表现出的“异域风情”让他们也感到困惑。

这块欧洲次大陆的命运坎坷不平,就像它古怪的性格。似流苏散开的海滨和较难接近的卡斯蒂利亚高原占据着半岛的大部分土地。埃布罗盆地朝向东部地中海,塔霍河、杜罗河、瓜达尔基维尔和瓜迪亚纳四条大河汇入大西洋。前两条朝西,另外两条向南。瓜达尔基维尔河在安达卢斯境内的流域——从科尔多瓦到塞维利亚——形成广阔丰饶的平原。梅斯塔巨石所塑造的水路之间,连绵的山脉如锯——瓜达拉马山脉、格雷多山脉、埃斯特雷马杜拉山、伊比利亚山脉——使卡斯蒂利亚高原与外界隔离,成了一片孤地。

在它的外围,半岛的南部和北部都没有繁茂的景象。在南边,从将新卡斯蒂利亚和安达卢斯分开的莫雷纳山脉下来,走过绵延的平路,就会遇到高耸屹立的内华达山脉,其中最高峰穆拉森山高达3478米。北面有坎塔布连山脉,是西欧最后一群土生熊的避难所。东部耸立的欧罗巴峰,使得桑坦德和阿斯图里亚斯的沿海地区只有一片狭窄的海岸向比斯开湾开放。

在伊比利亚半岛,走到哪里都有屏障阻碍。各个方向都有山口及难以通过的狭道:北方的潘科尔沃、索莫谢拉,中部的德斯皮纳佩罗。这些天险以及其中致命的陷阱、横行的匪徒、游击队四面埋伏的景象,在历史长河中被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会被一直铭记。古老土地的野性,人和家乡亲密的关系,很长时间会成为他们的精神烙印。这些分隔可以解释自治者甚至分裂主义者的强烈渴望,他们现在仍然是西班牙国家组织体现出的特色。不要忘了,他们也是一个群体,通过奖励或补偿统一在一起。

到了距离今天相对近一些的时代,人们认为马格德林时期(欧洲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约公元前15000年到公元前10000年)的艺术家是半岛上最远古的居民。他们刻在坎塔夫里亚的阿尔塔米拉洞穴里的动物轮廓和拉斯科洞穴的动物绘画相似。从1983年,在老城卡斯蒂利亚,在索里亚和布尔戈斯之间的胡瑟裂谷【1】中发现三十多块人类化石,将西班牙大地上的人类足迹推前至距今30万年。到了1994年,在大多利纳发现另一些化石,来自于六个更早之前的个体,采用现代鉴定方法检测出他们是来自距今80万年前的史前人类,尽管他们凶残地食用人肉,但与海德堡人、尼安德特人和智人都有共同之处。这个令人震惊的发现证明伊比利亚半岛是欧洲最早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可以说,他们是最早的欧洲人。

不过先让古生物学家继续去探索幽暗深渊吧!我们要靠上“史前史”的未知海岸,在那里,科学知识往往和神话争得不可开交。

黄金国塔特苏斯:神话和现实

越过在阿尔梅里亚(los millares)发现的公元前3000年的巨石台阶和技术精湛的堡垒,在青铜时代(公元前2500年到1200年)安达卢斯这片区域,就出现了先人所说的半岛最初的文明——塔特苏斯文明。这个富裕的王国占据着围绕塞维利亚的瓜达尔基维尔平原、威尔瓦平原以及莫雷纳山脉的矿区。

希罗多德基于腓尼基航海家的描述记载道,公元前1000年塔特苏斯通过离他们最近的据点——建于传奇王国旁边的加地尔(如今的加的斯),与推罗、西顿做贸易。

《圣经》里同样描述过这个地方,它被称作“他施”,就像所罗门王获得珍宝的黄金国。它的财富有瓜达尔基维尔和赫尼尔的黄金,力拓河的银、铜,莫雷纳山脉的铁、铅,还有腓尼基人和塔特苏斯人从加利西亚的凯尔特人那里找到的做金属制品所必要的锡。

塔特苏斯存在有组织的政体、使用古代法律的说法不太可信。关于它的神话中还出现了革律翁,他的牛群被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牵走了(后者的十二伟业之一)。

但其统治者的名字是从希腊历史学家那里得知的:占领撒丁岛的诺拉,开创养蜂业的加多里斯,最终统治了80年的阿尔甘托尼欧斯,大约在马赛建立不久的公元前630年,这位国王迎接了第一批从马赛来的希腊军舰,激起了腓尼基人的后继者迦太基人的愤怒。在公元前最后一千年间,似乎是布匿人破坏并摧毁了塔特苏斯王国。那时王国的规模正扩张达到最大,一直延伸到安达卢斯最东边的加塔海角。

尽管哈米尔卡和汉尼拔的先辈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塔特苏斯遗迹,不过德国考古学家阿道夫·舒尔滕在努曼西亚遗址被挖掘出之后,于20世纪初开始重新寻找这个神秘王国的位置,发现了一些在火葬时倒塌的遗迹,显现出伊特鲁里亚墓葬建筑的风格。人们稍迟一些时间在塞维利亚附近(卡兰博罗宝藏)发现了“受东方影响”的黄金和青铜制品。这些遗迹至少让我们更了解伊比利亚,以及一个卓越进步的塔特苏斯文明。伊比利亚的文化确实受到来自地中海以东地区的影响,但受伊比利亚半岛最初居民的影响更多。

埃尔切夫人像:伊比利亚时期

公元前500年,伊比利亚半岛被来自不同地方的两个族群共享:在公元前最后一千年的前半段,凯尔特人如潮水般穿过比利牛斯山脉,在半岛的北方和南方安营扎寨;伊比利亚人则占据了所有地中海沿岸以及很多内陆地区,他们的栖居地像一个拱形,从安达卢斯延伸到朗格多克。如果说凯尔特人的起源已广为人知的话,那伊比利亚人的祖先就有争议了。

人们猜想他们的祖先是古老的柏柏尔移民,或是从黑海沿岸迁移而来的人。大部分当代历史学家倾向于回避这个问题,应该说吸引着前人孜孜不倦探索的种族特征研究不再受欢迎。很多人都赞同伊比利亚人是真正的原住民,就像巴斯孔塞人(广义上来说是巴斯克人)。

因为尚未发现类似罗塞塔石碑的双语铭文,所以人们还没搞清楚伊比利亚人使用的字母,只能根据一些石刻碎片上的文字,猜测伊比利亚人和巴斯孔塞人是同一个民族,讲同样的语言,现今的“巴斯克语”可能是残存的古伊比利亚语。这种论点背后无疑带有政治意图,让巴斯克人成为“最西班牙的西班牙人”,不过它从来没有被证实过;唯一的证据就是伊比利亚语和巴斯克语都不属于印欧语系。

对伊比利亚文明源头的逐步认识改变了过去的考古学研究方法——那些用“殖民者”视角的方法——过高估计了腓尼基人和希腊人通过商贸点带来的影响,而且忽略了原住民文化。腓尼基人可能从公元前一千年前,希腊人从公元前5世纪起,就在布拉瓦海岸建立了安普里亚斯和罗萨斯;伊比利亚人则一直沿着海岸直到加利西亚和阿斯图里亚斯。

这些做贸易的航海人通常住在贸易歇脚点附近,在一些被猜测为其聚集地的遗迹中可以看出,他们以很有智慧的方式生活着。他们没有去征服原住民,只是在文化层面上影响当地人,更准确地说,是两种不在同一层次上的文化间的互相渗透。

在那个时代,人们认为所有的启蒙都只来自于希腊。特洛伊的发现者海因里希·施利曼把一切发现归为荷马的作品,挖掘塔特苏斯遗迹的阿道夫·舒尔滕在寻找腓尼基或希腊印记时也有同样的认知上的偏见。我们知道这几个世纪希腊和拉丁历史学家充满了对他们自己文化的优越感。

考古学以科学方法准确地告诉我们这里存在着什么样的文明。皮耶尔在1897年挖掘出埃切尔夫人像时有重大发现,但这确实不是第一次证明伊比利亚文化的存在。人们先是通过阿尔瓦塞特省的墓葬地了解到这个文明,那里出土了很多圣人塑像。稍迟人们又发现了大量生产的、被命名为“法尔卡塔斯”的军刀。1618年在贝扎(哈恩省)附近发现的一只银碗上刻着楔形文字,我们现在知道那是伊比利亚文字,另外还有一些钱币。19世纪,在明智的政治家卡诺瓦斯·德尔·卡斯蒂略的推动下,人们开始认真进行大规模挖掘工作。在之前提到的“中世纪的圣殿”遗址出土了稀奇的人面公牛,人们相信它受到亚述或是拜占庭文化的影响,就像人们把最新出土的一些雕像归为阿利乌教或是西哥特时代天主教的殉道者一样。有些看法称这是原始伊比利亚艺术的复兴,还有观点认为正是从这些前罗马时代的伊比利亚手工艺品中产生出了原创艺术。

埃切尔夫人像是在阿利坎特南部的埃切尔棕榈林中被挖掘出的。这个创作于公元前4世纪、深深根植于地中海艺术传统的杰作被认为是真正的伊比利亚手工艺作品,不过也不可避免地结合了半岛上的其他外来元素。

庞大的圆形发式盘绕在庄严安详的脸庞两侧,丰腴的胸前戴着垂饰。西班牙研究专家观察到首饰的装饰作用超过实际功用,认为傲慢的夫人像具有未来几个世纪在西班牙美学中持续体现的“矫饰主义造型艺术”。

在其他夫人像身上同样也能发现对装饰造型的关注。比如在圣殿、巴扎(格拉纳达的省,1973)发掘的卡贝佐·卢塞罗夫人像(1987)——半身像、手托祭品的全身像,女神像或女祭司像,我们虽想不起来它们属于哪一个教派,但可以凭借想象和传说将它们与极为古老的亚特兰蒂斯神话联系起来。而无论是用石灰石雕琢的戴着头盔、双眼紧闭的武士面具(波尔库纳,1975)或是狼首(塞里洛·布兰科,哈恩,1979),也都证明伊比利亚工艺手法的灵感来源广泛。

由于从推罗到迦太基留下的工艺品相对贫乏,导致人们认为腓尼基人对原住民艺术的影响也许没那么大,而希腊艺术甚至还有更遥远的伊特鲁里亚人的影响则会更明显。然而它们没有遮盖伊比利亚原住民特殊的工艺手法。希腊人让东方和意大利艺术成了原住民文化的重要搭档,就像在伊比利亚半岛其他地区的凯尔特人所做的那样。

凯尔特-伊比利亚人:成功的联姻

公元前最后一千年间,凯尔特人来到伊比利亚半岛居住。这些被高卢人驱赶的凯尔特人穿过比利牛斯山脉,和伊比利亚土著融合孕育出凯尔特-伊比利亚人,主要生活在梅斯塔,成为西班牙人口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看法没错,但还需调整,因为我们一直关注早先的移民,以及后来的战争侵略者等大规模流入现象,却没有考虑几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西班牙、葡萄牙和现在的其他国家一样,从洞穴时代甚至更早以前,除了他们自己的族群,没有其他地方的人来居住。也许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伊比利亚人”,因为他们是第一批占领这片土地的人。不要忘记“混合”只是为教学用途简单化了的概念,但却让我们忽视了同化实际上是更复杂的过程。

凯尔特人进入伊斯帕尼亚,建立了努曼西亚,可能还雕刻了著名的吉桑多巨人托罗斯,他们的武力优势比文化优势更明显。不过这不能说他们只是通过暴力征服半岛。实际上,我们对在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6世纪这些新来者和原住民之间以何种方式融合不是很清楚。在半岛的北部和南部更能表现出凯尔特人的影响力。其中,加利西亚、阿斯图里亚斯和坎塔布里亚受影响最深。凯尔特语词尾的特征也出现在梅斯塔高原上的卡斯蒂利亚语和阿拉贡语中。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在加泰罗尼亚(凯尔特部落入侵南地中海高卢的途经地)看到它的影子。伊比利亚人本身也已经渗入到中央高原的阿基坦(aquitaine)盆地、高卢的东南部,可能在更久以前就到达了利古里亚人的影响区边界。因此,法国对凯尔特-伊比利亚互相融合的兴趣不比其对半岛的兴趣小。

那么,是否应该将今天西班牙某些矛盾的特质上归结于两个互相对立的种族间的混合——“想象中的伊比利亚,暴力而敏捷;凯尔特,强大有序,更慢但更有效率”?小心这样的想法!因为这到形成如今的“西班牙人”还有一段距离。凯尔特-伊比利亚人还有两个强大的殖民者对手:其一是迦太基,其二是罗马,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罗马。罗马化的凯尔特-伊比利亚被西哥特人留下印记,最终,后者的广大领土又被阿拉伯-柏柏尔人统治了许多个世纪。

迦太基与罗马之间

公元前574年,推罗被尼布甲尼撒王统治的巴比伦人占领后,腓尼基人开始衰落,被其过去的殖民地迦太基接替,随着它在西部不断发展,迦太基升级成为地中海地区的中心。不像先辈腓尼基人与半岛原住民和平地进行商贸往来,迦太基人一开始就把他们当作敌人。希腊人和凯尔特-伊比利亚人关系友好,迦太基和罗马却为了控制西地中海而越来越敌对,这将打破过去的关系,让半岛成为当时两大势力争夺的重要筹码。

公元前241年,迦太基人丢掉了西西里岛,他们立刻加强了对西班牙的控制,因为那里有充裕的战略金属,从第一次布匿战争起他们就从那里雇佣外国士兵,特别是巴利阿里群岛著名的投石兵。

到了公元前237年,迦太基强人哈米尔卡·巴卡在卡德斯(加的斯)下船登陆(同行的还有一支勇猛的军队)开始大规模占领地中海沿海地区。公元前229年哈米尔卡死后,他的女婿哈斯德鲁巴继承衣钵继续征服,于公元前221年建立了卡塔赫纳(新迦太基),从卢西塔尼西边绕过梅斯塔高原,接着从埃布罗河谷渗入内陆。

罗马担心这群迦太基人占领西班牙(罗马行省)的资源,于是和他们的敌人谈判,规定迦太基人不能跨越埃布罗河;而萨贡托发生的事件导致了第二次布匿战争的爆发。

萨贡托距离现在的瓦伦西亚北面大约20公里,是一个富饶的伊比利亚城市,和马赛的弗凯亚人很友好,也因商业往来和罗马结盟。哈米尔卡的儿子汉尼拔接替了被暗杀的哈斯德鲁巴,并从公元前219年开始稳稳地掌握大权。他遭遇了萨贡托惨烈的英雄保卫战。萨贡托人在被驱逐前被命令留下财富,于是他们点燃熊熊火焰将金银熔化掉,向敌人发起最后的猛攻前还掐死了自己的孩子。爱国主义的火焰顽强而绝望地燃烧在这片伊斯帕尼亚土地上,面对外族侵略保持独立的坚定意愿开始崛起。一个世纪之后,火焰将燃烧在努曼西亚,人们将对战罗马。

离萨贡托第一次被围攻的两千年之后,两万名苏切特骑兵在这里遭遇到同样的难题——受到2000个穆尔维德罗战士的抵抗。结果只有城市的名字暂时改变了,但其居民的毅力和牺牲精神没有改变。虽然拿破仑是军事史的行家,但却没有学到教训。

接下来便是有名的汉尼拔时代。迦太基人在萨贡托被围攻两年后,带着他们的战象和众多从不团结的半岛部落里招募的后备军,跨过了比利牛斯山和阿尔卑斯山。在特雷比亚河、特拉西梅诺湖等一系列胜利之后,征服罗马的希望却破灭,他们撤退到努米底亚。最终在公元前202年,罗马将领大西庇阿以扎马战役的辉煌胜利结束了第二次布匿战争。而在公元前146年第三次布匿战争中,迦太基被小西庇阿摧毁。

公元前217年,当汉尼拔在意大利取得胜利时,迦太基在西班牙的势力则结束了。在埃布罗河口,为了为萨贡托的防御者报仇,罗马船队摧毁了敌方船队。某些作者认为,见证了拿破仑在西班牙遭遇第一次严重失败的拜伦(哈恩省)是结束迦太基对西班牙控制的决定性战役之地【2】。

这次短暂的军事殖民带来了什么?确实不像从前土著和腓尼基人进行文化交流时得到那么多好处,那时的腓尼基人是第一批把古代文明中的东方技术和艺术介绍过来的人。然而,迦太基人通过战争,第一次激起了半岛某种程度的团结,甚至可能让半岛居民产生了归属感。更能肯定的是,迦太基人把罗马人引进了西班牙,罗马化就是后者得到的最大好处。

从维里阿修斯到努曼西亚

不过西班牙的罗马化并没有那么容易。恺撒从公元前58年到公元前52年用了7年时间征服了整个高卢;古罗马军团从公元前217年到公元前19年用将近两个世纪征服了整个半岛。地理以及部落间的隔绝是摆在罗马殖民者面前最主要的困难之一。

第二次布匿战争前,地中海的西班牙,从加泰罗尼亚到埃斯特雷马杜拉,经由莱万特和贝提卡(安达卢斯)在罗马势力范围内迅速溃败,但不包括卢西塔尼亚,如今伊比利亚半岛西部的这片区域位于如今的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亚西部。

在控制了地中海沿岸后,罗马下一个目标是控制大西洋沿岸。这些罗马军团驻扎在梅里达(埃梅里达-奥古斯塔)和莱昂(莱吉奥·塞普蒂马),以避免反过来被凯尔特-伊比利亚部落攻击。一个世纪之后,卢西塔尼亚人的领袖维里阿修斯成为这片广阔之地抗击罗马的英雄,就像高卢的维钦托利。

这场顽强不屈的游击战争持续了十多年之久,难以缓和。维里阿修斯有充分的理由恨罗马人。远西班牙行省总督加尔巴假称为卢西塔尼亚人提供土地,吸引后者进入罗马军队的包围,进行大屠杀。9000具尸体、20000个俘虏被当作奴隶贩卖。维里阿修斯本人成功逃走,他一个村一个村地传播反抗的消息,集结了半岛西部几乎所有的部落。在这场十年战争中,元老院先后派来6员大将对抗维里阿修斯,却被他一一击败。每一次激烈战斗后,维里阿修斯都会受到重创,他在行军去加的斯的途中就失去了近10000名士兵。后来他利用百人团的优势,把罗马兵团吸引到野河谷深处,歼灭了4000人和他们的执政官、远西班牙行省总督维特里乌斯。另一个罗马执政官普劳提乌斯在埃武拉(葡萄牙)战败。他的继任者伊比利亚总督尤马乌斯也败给了卢西塔尼亚勇士。一篇墓志铭把这场战斗的情况告诉了我们。战场遗址不远处,后人发现一个罗马战士留下的墓碑。墓碑上的内容是:一位名叫米努修斯的士兵感谢一位叫作尤布提乌斯的卢西塔尼亚敌人为他治疗伤口,并给予他照顾。战争是无情的,但有时这种骑士精神在西班牙被人津津乐道。

维里阿修斯,就像维钦托利,将越来越多的来自各族的人民团结起来,成为卡斯蒂利亚平原的主人。新的罗马将领小西庇阿决定用诡计除掉维里阿修斯。

罗马的编年史家为我们描述了这位卢西塔尼亚人的领袖:有古铜色脸颊、鹰钩鼻,是一个魅力四射的雄辩家,永远不知疲倦、性格活泼的人,知道如何与强大的对手打交道。他向小西庇阿派出三位谈判使者进行和平谈判,争取最有利的条件。罗马执政官的花言巧语和奢侈让粗鲁的使者印象深刻,他们被收买并杀死了自己的领袖。不久的未来,他们将回到罗马人管理的叛徒集中营。清晨,人们发现维里阿修斯死在帐篷里,那时是公元前139年。罗马元老院公开否认是小西庇阿做的,但其底下的人都向他表示祝贺。

维里阿修斯形象高大尊贵,他的死亡与维钦托利相比并不那么屈辱。6年之后,努曼西亚保卫战开始了,它是西班牙面对外族压迫进行抗争的象征。

努曼西亚是一个距离索里亚很近的城邦,在布尔戈斯的路上,没有阿莱西亚大。它在老卡斯蒂利亚的中心,冬季狂风刺骨,夏季炎热酷暑。早在80年之前,围绕着阿利斯圣兰小丘,一场令人惊心动魄的战争沉重打击了8000多名决定继续维里阿修斯战争的凯尔特-伊比利亚人。

长期掌权的小西庇阿对努曼西亚这座小城实行完全封锁,在杜罗河上张开锁链,凿开沟渠,筑起壁垒和高塔,在城邦周围用石头建立了营地。6000名罗马兵团的士兵去攻打数量远逊于己并且武器落后的凯尔特-伊比利亚人。8个月后,努曼西亚城的居民受尽饥饿折磨,但他们没有向小西庇阿投降,而是像萨贡托那样,男人、女人把孩子们掐死后,用铁器或者放火自杀了。

根据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叙述,小西庇阿兵团的士兵进入努曼西亚时,凯尔特-伊比利亚人的尸体堆积起来有一米半厚,努曼西亚城的一切被毁、被烧,只留下一地灰烬。城中居民在集体自杀前,最后的抵抗者用他们国家的麦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在遗址发现的一块黏土碎片上,精心绘制着幻想中的动物,证明他们面对征服者没有退缩。

北部坎塔布里亚和阿斯图里亚斯的凯尔特-伊比利亚人是抵挡外族入侵的最后一批战力,正如7个世纪之后,是他们最先粉碎了阿拉伯-柏柏尔人的进攻。

当罗马已经统治了头三个伊比利亚省——塔拉科、贝提卡、卢西塔尼亚时,反抗组织仍然在奥古斯都帝国统治下继续存在。直到公元前19年,半岛才被完全平定。不过仍然不能这么说,因为巴斯孔塞人还占据着比利牛斯山西边的领土。就像佛朗哥之后加泰罗尼亚大区第一任长官何塞普·塔拉德利亚斯评论巴斯克祖国与自由党(巴斯克语是“euskadi ta askatasuna”)现象持久时戏谑地总结:“巴斯克地区的问题要归结于罗马从来没有真正到达他们那里!”

拉丁印记

凯尔特-伊比利亚人有着本能的叛逆,但富有远见,他们很快地适应了罗马对西班牙的管理。公元前38年,西班牙成为罗马行省。像塔拉科(塔拉戈纳)、埃梅里达-奥古斯塔(梅里达)、塞萨·奥古斯塔(萨拉戈萨)这样的大城市繁荣发展,特别是在梅斯塔周边的城市。它的主要入口在莱万特、塔拉科和卡塔赫纳;南部有卡德斯(加的斯)或者希斯帕利斯(塞维利亚)。大约公元70年,在韦斯巴芗的统治之下,所有城邦接受了罗马法律,这是建立公民权的第一步。公元213年,在卡拉卡拉的统治下,罗马公民权扩展到整个帝国。

恺撒征服整个高卢之后,尽管有很多兵团扎根在半岛上,但意大利人似乎并不太多。西班牙和纳博讷的拉丁化是同时期进行的,比法国其余地区的拉丁化早了一个世纪。因此,当恺撒进入“长毛高卢”的田野时,西班牙城市已经追捧起当地诗人,他们用维吉尔的诗句吟唱着祖国的美丽,比如公元45年生活在比尔比利斯(卡拉塔尤德)的马提雅尔。

西班牙的罗马化很早成熟且深入,但在这片大地上,罗马化的地理分布是不同的。首先在贝提卡,从很早之前就因东方和希腊传来的文化而十分精致,还有埃斯特雷马杜拉的南部以及梅里达,后者是连接阿斯图里亚斯和加利西亚道路的起始处,此外还有围绕着萨拉戈萨的阿拉贡东北处。

“如果人们想理解今天西班牙的源头,应该要考虑罗马化的地理分布。”莫里斯·勒让德在他1938年内战期间发表的著作里这样说道。另外还要注意这个国家尽管这么快拉丁化,却似乎“像一个最不拉丁的拉丁国家”。这位杰出的西班牙研究专家认为,原因是西班牙这个国家是由梅斯塔的人民和坎塔布连山的人民以及巴斯孔塞人组成的,就像人们看见的那样,他们是最迟也是最难罗马化的。

这种观点是有争议的,它仅仅是一种遥远的猜想,以此来解释我们难以理解的问题,比如国家历史为何如此,以及如何在历史上某个时刻在某些方面做出决定的。

天才的罗马人带给未来的西班牙一种被广泛使用的独特语言(比土著的语言丰富得多)还有宽广的大路,宏伟的引水渠(塞戈维亚,塔拉科),梅里达最奢华精美的竞技场和剧场,壮观的桥梁,如塞哥维亚桥,以及埃斯特雷马杜拉和葡萄牙边境处跨越在塔霍河湍急水流上的阿尔坎塔拉桥,在这些伟大的工程中,对矿产的合理开采让半岛在经济方面联合起来,就像语言和法律在精神领域的作用一样。

从公元1世纪开始,西班牙给罗马文化贡献了科尔多瓦的塞涅卡。在19世纪,安赫尔·加尼维特在塞涅卡身上的斯多葛主义美德中,看到了西班牙的先驱典范。他的外甥是历史学家卢坎,以及之前提过的诗人马提雅尔,植物学和农学家科卢梅拉,出生在卡拉奥拉的雄辩家、修辞学教授昆体良【3】,还有那些优秀的帝王:图拉真,生于今天塞维利亚附近的意大利加(italica),他的继任者以及养子哈德良也是安达卢斯人;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在罗马出生,不过是西班牙后裔;宣布基督教为国教的狄奥多西一世(347—395)出生于索里亚附近的古柯,他也是在罗马帝国正式分裂成为东西两个帝国之前的最后一位恺撒……简而言之,西班牙对罗马文明做出的贡献在重要性和质量方面都让高卢黯然失色。

殉道者和异端

西班牙土著对罗马复杂的异教信仰不感兴趣,不过很快就接受了基督徒的传教。有人提出(不过没有可靠证据),圣保罗常常到罗马与塞内卡往来;大约公元58年,他在哥林多写给罗马人的书信中提到他也在西班牙进行着这样的传教之旅。不管怎样,这个“在西方尽头”的旅行总比迟来的民间传说更真实,后者塑造了圣雅各。

从3世纪开始,第一批西班牙殉道者的名字出现在历史中。这让人们确信基督徒群体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因为如果没有根深蒂固的信仰,是达不到这样的殉道高峰的。

在被罗马帝国镇压的许多受害者中,特别是在萨拉戈萨,《西班牙黄金传奇》中选择了两个感人的例子——一位老人和一个孩子:

第一个殉道者叫弗鲁特克。257年在瓦勒良(信仰的是罗马多神教)统治下,他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罗马行省塔拉科的主教。那时的官方信仰也就是其他主教所说的“异端”,基本上一直被基督徒团体排斥。在拒绝官方信仰后,他自己走到刽子手面前,尽管年事已高,他还是被判处火刑,同时处死的还有他的两名执事奥古尔和卡洛格。

第二个是十二岁的欧拉利亚,她正处于对神秘充满热情的年纪,和父母一起生活在戴克里先统治下的埃梅里塔-奥古塔(梅里达)。父母试图抑制住她对成为殉道者的渴望。在父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开心地推开法庭大门,宣称自己是基督徒。人们觉得她的举动太孩子气,想让她恢复冷静。而她坚持己见,并朝想救她的法官脸上吐唾沫,犯了拜偶像罪以及亵渎圣者罪,法官不得不判她有罪。后来她又激怒行刑者,遭到折磨,死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欧拉利亚年轻的尸体伤痕累累,渐渐被火吞噬,而那些拷打者因为恐惧,在一个结霜的冬夜逃跑了……

狂热崇拜是正在形成中的西班牙的人民特质吗?我们看看那些美丽的传奇。在萨贡托之后,在努曼西亚之后,长诗记录着许多个世纪顽强不屈的人民是如何牺牲的,以及面对压迫绝不放弃的骄傲与荣耀。

过了一些年之后,难以制服的欧拉利亚被遗忘了。实际上,到了“宽容皇帝的时期”(以君士坦丁大帝为界限,以后的阶段称为罗马帝国对基督教的“宽容阶段”),有的皇帝已经改变信仰。公元306年,君士坦丁统治初期,埃拉维尔的主教评议会议授予了新兴教会权力。但他们必须面对另一个威胁,不像异教那么暴力,而是来自他们的同宗——新兴异端。

第一个就是阿利乌,亚历山大港正教会的长老。大约在公元320年,他根据真理,对“肉身耶稣”的神性以及抽象的神圣三位一体奥秘提出质疑。

这场论战中一个重要角色就是西班牙的科尔多瓦主教奥塞思,这位年迈的论战者曾在粗暴的马克西米安皇帝统治下生活。君士坦丁命他调查那些地方的严重异端。奥塞思看到深深希腊化的社会以及在埃及大港口流行的怀疑论,决定说服皇帝在公元325年召开著名的第一次尼西亚公会议,由科尔多瓦主教主持。会议决定禁止阿利乌教义,并把天主教会的信经刻在大理石上,许多世纪之后这些文字还像奥塞思当年写的那样没有改变。

但阿利乌教派没有因此消亡。它更容易被理解,吸引着围攻帝国的蛮族,甚至受到君士坦丁大帝的继任者君士坦丁二世子民的大力支持。

这个时代除了长时期有争议的教义,还有著名的基督徒,如勇敢的修女埃格蕾娅,她用4年时间走遍近东,甚至波斯,留下详细的《圣地旅行记》,人们把它当作“阿维拉的德兰出现的12个世纪以前”、在西班牙语言形成之前最早的西班牙文学作品。

另一位基督徒作家布鲁当斯生在同时代的西班牙。他将温柔的诗意和残酷的现实主义相融合——这是西班牙巴洛克的先驱!——来描写最早的殉道者遭受酷刑或圣徒被杀的悲剧。在西哥特人重新信仰阿利乌教义之前,受到4到5世纪西班牙思想运动的影响,普里西利安事件在整个帝国引起轰动。

普里西利安出身于尊贵且富裕的家族,有着吸引人的灵魂,与很多同时期主教和教士相反,他在严肃的公共场合依然能保持优雅天性和自由论调。

叙尔皮斯是普里西利安教义上的对手,为他画了一幅半身肖像,突出表现普里西利安“极度虚荣,学识让他过分骄傲”,尽管他对这个世界的事物是无私的。教会对其批评更多:他年轻时研究巫术,特别为每个人争取权力,甚至认为人们有责任在圣灵的启示下翻译经文,因为“根据圣约翰所说,所有预言需要通过个人学习解读出来”。

17个世纪之隔,这种在信仰领域里突然出现的自由意志,即使不算预示了新教教义,至少也预示了冉森派教义【4】。普里西利安的追随者们——有为他的悲惨境遇感到心碎沮丧的知识分子,有“在寻求中”的贵族女士,还有被他生活方式吸引的普通民众——招致了某些主教对他的猛烈抨击。普里西利安的门徒把他送上阿维拉主教之位,当时他甚至还不是一名教士。对手们被激怒了,要他的脑袋,尽管当时都尔的圣马丁多次努力去救他。

普里西利安和几个追随者在特里尔被砍头。让·德斯科拉观察到,这是第一次世俗权力插手宗教事务,也是睿智的都尔主教发怒之处。

“非正统”(历史学家梅嫩德斯·佩拉约用了这个词)普里西利安的影响持续了很长时间。特别是在他的故乡加利西亚,他那处死后的尸体被带回那里。有人说,创造出孔波斯特拉的圣雅各,难道不是为了让人们忘记被崇拜者偷偷埋葬的那位异端者吗?

普里西利安和那些戴着尖帽子的门徒的亡灵就像爱搞恶作剧的精灵,徘徊在这片似布列塔尼的圣徒之地,路易斯·布努埃尔在他的电影《银河》中为我们轮番展现了圣雅各之路上诞生的幻象,可以将之视为向原始的西班牙自由精神致敬,也预示着未来它与令人窒息的正统教义的斗争。

罗马教会的继承

孕育中的西班牙需要一个强大而统一的教会,使罗马文明在蛮族入侵时能延续下去。

来自伊比利亚土地的两个伟大人物向罗马帝国投射出独特的光芒:教皇达马苏斯委托圣杰罗姆把《圣经》翻译成拉丁文,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拉丁语《圣经》。之前提到的狄奥多西一世最终清算异教,给君士坦丁堡和罗马带来最后的胜利。在为了抵抗外部敌人的徒劳的战争中,正在分裂的帝国很大一部分将属于慢慢渗入的蛮族。

这场无情的威胁由来已久,蛮族从没有停止向伊比利亚半岛施压。早在公元前102年,马赛和纳博讷就迎来了盖乌斯·马略,他在埃克斯附近战胜了辛布里人和条顿人。那之后很快上日耳曼-雷蒂安边墙的外族部落从日耳曼尼亚或者中欧出发,在西边和南边的路上互相侵扰,为了在争夺有限席位的“音乐椅游戏”中获胜。

赫尔维蒂人被迫外流时借道塞夸尼人的领地,引起恺撒征服高卢。公元260年,在瓦勒良统治时期,哥特人开始从波罗的海下来,建立他们的权力机构;一个世纪以后,他们帮助高卢罗马人摆脱汪达尔人。以同样的方式,西哥特人和法兰克人在高卢立足。他们自己被从亚洲大草原而来的匈人大潮威胁,于是协助埃提乌斯(西罗马帝国末期的主要军事统帅)在卡塔洛尼克战役中(451)战胜了阿提拉(匈人首领)。

在接触罗马文明后,这些蛮族部落变得懂规矩起来,至少他们认识到罗马的组织才能。同化的过程一直都是相同的。从简单辅助罗马兵团开始,日耳曼人最终获得了指挥的位置、勤劳守纪的殖民对象,还有可耕种的土地。在4世纪末人们已经看见,不久前在君士坦丁堡被狄奥多西打败的某些哥特人首领,以皇帝的名义管理着西班牙省份。

和一直受到威胁、处在蛮族入侵前线的高卢不同,伊比利亚半岛因为缩在后面,某种程度上享受到优待。和恺撒把高卢人引入了埃布罗河谷相同,另一些蛮族,如哥特人以帝国联邦的名义在那里和平安居。

然而同样的问题还是存在的,这值得深思。罗马帝国不得不接受后来者的侵蚀。它没有被蛮族的攻击打倒,而是毁于消化不良。但在帝国崩塌之后,罗马文明仍然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因为基督教接过了文明火炬,还有刚刚接受洗礼的外国侨民的新鲜血液注入。

【1】胡瑟裂谷(sima de los huesos):西班牙语中有“骨坑”的意思,位于阿塔普埃尔卡山的马约尔风洞。

【2】公元前209年末至公元前208年初,罗马将领大西庇阿在瓜达基维尔河上游距哈恩40千米左右的巴埃库拉(baecula,今拜伦)成功击败汉尼拔的姐夫哈斯德鲁巴·巴卡,取得第一次对迦太基大型会战的胜利。

【3】昆体良:又译昆提利安。古代罗马演说家、教育家。生于西班牙北部,先在罗马受教育,然后回到西班牙当教师。

【4】冉森派:17 世纪上半叶在法国流行的基督教派。创始人为尼德兰神学家詹森,信奉的教义与加尔文教派基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