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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歇马镇 第二十章 怡园中灯光通明 天亮前国凯送行

“没事,明天晚宴前,阿玉就可以回来了,现在,谭家大院里面的人很多,要是在平时,阿玉突然不见,肯定不行,这两天,林蕴姗母子是不会在意阿玉的——我看没有问题。”冉秋云道。

“行,明天,我们吃过中饭以后就走,明天上午,我就找机会和老爷太太打招呼,谭家人多,需要照应的人也很多,提前打招呼,酒宴散了以后,我们就可以走了。我让阿玉快去快回——明天下午,我亲自赶马车送阿玉回来,阿玉只要在晚宴之前出现在妹妹身边就可以了。”冉秋天道。

“爹和哥哥一同回青州吗?”冉秋云道。

“当然一同回青州了,以后,爹会常来看你和为仁的。”冉老爷道。

谈话到子时结束,阿玉伺候冉秋云卸妆、洗涮、睡觉;赵妈和高鹏领着冉老爷父子回到住处,这两个人是跟随冉秋云到谭家大院来的,能在谭府伺候旧日的主子,两个人非常高兴,在两个人的照应下,冉老爷父子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赵妈伺候老爷和大少爷洗涮,高鹏则留在了老爷的房间,夜里面,他可以随时伺候老爷。虽然冉秋云已经安排润月和翠雯专门伺候冉老爷和冉秋天,但高鹏还是想尽一点心意。

明天下午,老爷和少爷就要回青州去了。高鹏是一个念旧的人,也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为了报答老爷救命和知遇之恩,他和老婆阿玉死心塌地地为小姐做事,他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发生在谭家大院的事情,他耳闻目睹,大少爷谭为仁大当家的位子岌岌可危,小姐在谭家大院的安稳日子也将不保,虽然高鹏忧心忡忡,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天夜里,平园的灯到子时才熄灭。

此时,林老爷、林云飞、林蕴姗和谭为义正聚集在林氏的卧室里面说话,谢嫂则坐在楼梯口望风。

四个人讨论的是谭老爷知道大少爷谭为仁身世之后的反应和平园的动向。谭为智和谭为信没有参加这次谈话,这两个人年龄尚小,林蕴姗和谭为义怕为智、为信两兄弟沉不住气,嘴巴不牢靠,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蕴姗不想让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掺合这种事情。

正如冉秋云所料,林氏母子已经将谭为仁的身世之谜告诉了老爷,他们确实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

第一,冉秋云两次回青州,两次找宁郎中和慕容郎中搭脉,搭脉的结果都是女孩子;第二;谭为仁的亲生爹娘是刘家堡的李铁匠夫妻俩;第三,冉秋云用来调包的亲生女儿就是李铁匠的女儿婉婉。他们还买通了刘家堡的接生婆王仙姑,过去,李家所有孩子——包括刘家堡所有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请王仙姑接生的,奇怪的是,唯独婉婉出生的时候没有请王仙姑。王仙姑还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在戚氏生孩子之前,李铁匠曾托王仙姑帮孩子找一个好人家,李家穷的揭不开锅,这个孩子,他们不想再留在身边了,与其饿死,不如为孩子找一条活路,奇怪的是,孩子生下来以后,李铁匠没有再跟王仙姑提将孩子送人的事情,王仙姑曾经问过戚氏。戚氏说,没有想到生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是没有人家要的,只能自己养在身边了,李家正好没有女儿,夫妻俩也有点舍不得,所以就没再提送人的事情了;李家的邻居赵二狗的老婆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戚氏怀孕两三个月以后曾请郎中把过脉,郎中说是一个男孩子,要不然,李铁匠夫妻俩也不会跟王仙姑提将孩子送人的事情——一些人家领养孩子是为了传宗接代,所以,女孩子是不在考虑之列的。林蕴姗的人还从赵二狗老婆的口中知道,在戚氏生下婉婉那天夜里,因为戚氏没有奶水,孩子一生下来就哭闹不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第二天的夜里,孩子突然不哭不闹了,李家显得非常安静,邻居到李家去的时候,李家以戚氏和孩子睡着了为由,没有让邻居们进里屋。第三天夜里,邻居们倒是听到了孩子的哭闹声,但声音和先前的不一样,先前听到的哭闹声很粗大、很响亮,之后听到的声音很小,很尖细;第四,他们还知道操作这件事情的人应该是赵妈和赵长水——在李俊生老婆生孩子前和生孩子后,赵长秀和赵长水多次出现在李铁匠家——他们每次来都会带一袋子粮食。从那以后,在刘家堡,李铁匠家的日子比别人家好过,前些年闹饥荒,刘家堡,每家都有人到外面去乞讨,唯独李铁匠家躲过了那场饥荒。

从林家父子、父女之间谈话的内容可知,刘明堂的案子肯定和怡园有关系,赵仲文是赵家唯一一条根,林蕴姗母子想借刘明堂的死和赵仲文被抓逼赵长水——或者赵长秀就犯,遗憾的是,赵氏兄妹没有上林氏母子的当,他们选择了忠心事主,于是,林氏母子就迫不及待地向老爷摊牌了。可见他们把谭为仁赶出谭家大院的心情是多么的迫切。

林氏母子没有想到老爷知道为仁的身世以后,并没有马上发作,而是做了冷处理,林氏母子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做了这么多的文章,他们本以为老爷知道谭为仁的身世之后,会大发雷霆之怒,早些年,老爷为谭家的香火忧心忡忡,后来娶两个太太,也是为了延续谭家的香火,谭为仁出生的时候,老爷欣喜若狂,他对谭为仁寄予很大的希望,十三岁就带着谭为仁行走于各商铺和作坊之间,当他突然知道谭为仁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时候,一定会勃然大怒,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林氏母子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在程家班到谭家大院的那天晚上把老爷请到了怡园,林氏母子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呢?因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消息:在大太太寿诞期间,老爷可能要正式宣布把生意全部交给谭为仁打理——即正式宣布让谭为仁做谭家的大当家。林氏母子在老爷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老爷和大太太已经探讨过让谭为仁正式成为大当家的事情,老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该好好歇歇了——老爷想全身而退了,把谭家的生意交给谭为仁打理,也是大太太的意思。谭为仁不仅仅是冉秋云的儿子,也是大太太的儿子。一旦老爷太太把谭家的生意全部交给谭为仁打理,林氏母子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他们等不及了。

可老爷知道谭为仁的身世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梁大夫请到和园给自己把脉,这回该轮到林蕴姗母子心里面犯嘀咕了。

十八号晚上,戏散场之后,林蕴姗把父兄请到自己的卧室,就是在探讨应对之策。

一向很自信的林蕴姗有点沉不住气了:“过去,老爷到怡园的次数最多,这件事情以后,我担心老爷会改变对蕴姗的看法,我们该不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是啊!他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我们把为仁的身世告诉老爷,可老东西一个屁都没放。”

“为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他可是你爹啊!”林云飞道,“妹妹,你把为义惯坏了——为义,舅舅怎么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谭为仁端起茶杯喝茶,没拿正眼瞧舅舅。

“你舅舅说的对,以后可不许这么说话——人无规矩不立,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林鸿升道。

“为义知道了。”谭为义口服心不服,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对父亲的怨言颇多,“他从不让我直接过问生意上的事情,什么事情都让为仁拍板决定。我也是他的儿子啊!”

“这只能怪你自己。你爹给过你机会,他巴不得你能和为仁一样为他分忧,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从小就不好好念书,还调皮捣蛋。”林云飞道,“你开口一个‘他’,闭口一个‘他’,他是你什么人?他可是你爹。蕴姗,养不教,母之过,你在教育孩子上,还真不如二太太冉秋云。如果为义和为仁一样优秀,谭老爷能不让他打理谭家的生意吗?”

“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有胳膊肘往外拐的?为义可是你的亲外甥啊!”林蕴姗道。

“娘,舅舅也是为我好。”谭为义道,“老爷会不会早就知道为仁的身世,他可能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母亲和我们兄弟三人的日子就难过了。为义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谭为义只用一句话就掐断了舅舅的话头——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心计,林云飞真不敢往下想。

“为义,这——你不用担心,你们弟兄三人毕竟是老爷嫡亲儿子,你不要忘了,血浓于水,这关系到谭家的香火,谭老爷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他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林老爷道。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林蕴姗道。

“那倒不是,依我看,这件事情,只跟谭老爷说是不行的。”林老爷道。

“爹的意思是?”

“老太爷和老太太不是还健在吗?”

“可老爷已经发过话,谁要是把为仁的事情捅到泰园去,休怪他翻脸无情。”

“你们可以找机会向老太爷和老太太透露一点,关键是,你们不能亲口说。”

“我们不能亲口说?那老太爷和老太太怎么能知道呢?”

“让其他人说啊!”

“对啊!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不是有我们的人吗?”谭为义道。

“现在还不能说。”林老爷喝了几口茶道。

“哪我们什么时候说呢?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着急慌忙把为仁的身世告诉老爷。”

“娘说得对,我们知道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大娘的五十寿诞,老爷大操大办,摆宴三天,还从青州城请来程家班唱三天戏,这时候,我们跟老爷说为仁的身世,肯定不合适,老爷是不会让任何人搅了大娘的寿诞的,事情不是都撞在一起了吗!幸好今天晚上的酒宴上,老爷没有提把大当家的位子让给为仁的事情。”谭为义道。

“这就要看你们能不能沉住气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错一次,不可错第二次。”

“爹,您不妨把话说明白一些,您知道女儿的脑子笨。”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谭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急于把大当家的位子传给为仁,就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他也想多活几年,所以想在身体倒下之前把为仁扶正——把大当家的事情定下来,免得日后生变。我问你们,最近一段时间,梁大夫是不是经常往和园跑呢?”

“不错,昨天晚上,老爷回到和园以后,就让高鹏去请梁大夫。自从入秋以后,每隔一两天,梁大夫就要进一次和园——有时候在和园待很长时间。”

“这就对了,今天下午,我一见到谭老爷,就发现他的气色不对,精气神也大不如前,他脸色灰暗,眼白浑浊,说话的气力也不足。你们好好想一想,大太太五十寿诞,老爷为什么要大操大办呢?”林老爷道。

林氏母子圆睁双眼等待林老爷的下文。

林云飞坐在一旁,只顾喝茶,不说一句话。

“云飞,蕴姗和为义的事情,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你妹妹和外甥吗?”林老爷望着儿子道。儿子林云飞对谭家的事情漠不关心,这使林老爷很不高心。

林云飞微笑道:“爹,云飞不是在听你们说话吗。”

林老爷不再搭理林云飞:“老爷自己过六十岁生日,谭家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对大太太的感情很深——因为大太太的身份特殊嘛,老爷如果不办好大太太的生日,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林老爷眯着眼睛道。

“外公,我明白了,老爷大操大办大娘的五十寿诞,这本身就说明老爷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谭为义的脸上突然大阴转小晴——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身体康健。

“为义,你难道不希望谭老爷身体康健吗?他可是你的亲爹啊!我不知道你的脑袋瓜子里面整天在想些什么?蕴姗,你怎么不说说为义啊!”林云飞有点听不下去了。

林蕴姗并不理会哥哥的话:“我明白爹的意思了,如果老爷还像以前那样重用为仁的话,我们就等待机会,在适当的时候,把为仁的身世透露给老太爷和老太太。”

“蕴姗说的对,诀窍就在这个‘适当的时候’,一定要拿捏准了。别说老爷没有提为仁当大当家的事情,退一步讲,就是老爷把大当家的位子传给了为仁,你们也不必着急上火——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为仁,他不是老爷亲生的——他不是谭家的种,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们已经捏住了冉秋云和为仁的七寸,不愁占不得先机。”

“爹,您不但不劝蕴姗和为义,反而推波助澜、火上浇油,您这样做是会害了蕴姗和为义的。”林云飞对父亲的做法不敢苟同。

“云飞,你别打岔。”林老爷朝儿子摆了一下手。

“就按爹说的办,现在,我们静观其变。”

“娘,如果能撬开赵妈——或者赵长水的嘴巴就更好了,虽然我们手上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但没有最直接的证据。唯一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除了赵妈,就是赵长水。”谭为义不无遗憾道,“老祖宗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并不糊涂,有些话,如果让赵妈说给老祖宗听,他们一准信。”

“是啊!我们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可赵长水兄妹俩就是不上钩,气死我了。”林蕴姗咬牙切齿道。

“我已经猜出来了,李家铺刘明堂的死肯定和你们母子俩有关系,蕴姗啊,你听我一句劝,赵妈是冉秋云的人,她跟随冉秋云几十年,早就是一家人了,赵长水是赵妈的哥哥,为仁的身世这么隐秘、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们想从这兄妹俩的口中抠出一些东西来,那是痴心妄想。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们做的很不妥,千万不要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买卖,你哥哥云飞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你们屁股上有擦不干净的地方,该断的就要断了,弄不好,你们会陷进去。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爹说的很对。妹妹千万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林云飞道,“谭老爷对怡园不薄。妹妹在谭家大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看已经很好了,如果人心不足,哥哥我担心得不偿失。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命里无时硬强求,那一定是命里有时终归零啊!”

“哥,你别打岔。爹,什么事情,您快说。”林蕴姗没有把哥哥的话听到耳朵里面去。

“以赵家和谭家的关系,如果大太太和老爷知道这件事情的话,绝不会袖手旁观,凭谭府和县衙、青州府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过问这件事情的话,我担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外公考虑问题周全,娘,我们是得留点神,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我们要把屁股擦干净。”

“我提醒你们一句,坏良心的事情,你们不能再干了。”虽然林老爷不知道刘明堂案的真相,但他已经从女儿和外孙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一点东西。

“外公,坏良心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做,我们知道孰重孰轻,那头大,那头小,外孙早就做了万全的考虑。”谭为义没有跟林老爷说实话。

“这样最好。为义,你记住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用命解决,有钱能使鬼推磨,钱上出的纰漏能脱身,命上出的问题是自掘坟墓。钱是一个好东西啊——钱也是一个最稳妥的东西。”林老爷这段话有非常丰富的潜台词。

“为义,外公的话,你记住了,大当家的位子,我们可以不要,但决不能搭上我们的老本啊!”林蕴姗道——父亲和哥哥的话对林蕴姗还是有些震动的。

“外公,舅舅,娘,你们放心吧!为义心中有数。”

“爹,蕴姗,云飞有几句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痛快。国凯给了蕴姗三个儿子,大太太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为仁是在为谭家打理生意,要不然,蕴姗母子四人哪来的锦衣玉食?所以,人要知足,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担心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爹也要好好劝劝蕴姗和为义,谭家好,怡园才会好。谭家不好,蕴姗和三个外甥也会跟着倒霉。听与不听,你们自己看着办。”林云飞说完之后站起身,他想回屋睡觉去了。

林蕴姗召集的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第二天辰时之前,谭老爷到院门口为程班主和谭为礼送行,送行的人还有程向东——程向东打开房门,想去喊魏明远,但被程班主拦住了,天麻麻亮,谭家大院和程家班的人还没有起床。

两个人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谭老爷、谭为礼和蒲管家已经站在台阶下,马车旁。

赶马车的是二顺子——他是南院谭国栋身边的人。二顺子正在车厢里面铺毛垫,铺毛垫是谭老爷的意思,程班主年纪大了,在车厢里面铺上毛垫,人坐在上面会舒服一些;二顺子从蒲管家的手上接过食盒,放在车厢里面,食盒里面是刚出笼的肉包子,还有一些水果,这是蒲管家昨天晚上吩咐好的——谭老爷想的很周到。

二顺子铺好毛垫、放好食盒以后,将脚蹬放到地上。

谭老爷走上台阶,拉住程班主的手。

程向东看出谭老爷好像有什么话要跟义父说,所以,径直下了台阶。

不一会,谭老爷和程班主走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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