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巡月赶到的时候,酒席已经撤了大半,杯盘狼藉,只剩大红的囍字,在烛火中劈啪作响。花事正盛,风露清气与花的甜香胶合在一起,中人欲醉。她从不知道别竟有这么好的酒量,喝晕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闯入,之所以没有拦她,一为这喜事,二来没有必要。因为她已经来迟了。
摸过椒和泥涂墙壁,别的寝宫帐帘换成了簇新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樱子红的金线鸳鸯被面牵开一角。被面下撒满金光灿烂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花生等干果。
秦巡月的眼中倏然温热了起来,泪盈于睫。她是四神兽的命定主人,自小秘密被带到地宫教养。那时流苏不怒而威,实则待她宠溺。青啼慈爱有加,宛如母亲。璘是个二货。而别,因为沉默寡言、恪守成规,她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他。如今他受形势所逼,娶了银鹊,却没有知会她一声,实在……太过分了!
沿着窗户叠下的络子,滑倒在墙根,别的手已经挡住了她的跪势,弯腰半抱在怀中抱了起来,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
秦巡月抽了绢子拭一拭鼻子,装作硬气道:“这般蹉跎是为何?今日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啊……”新娘子还在殿内等着呢。
别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肩上有湿热的水渍,一向严厉的他居然会哭?
秦巡月身子一僵,扳过他的下巴问:“你不愿意对不对,那便不要……”
别嗫嚅着摇了摇头,反握住她的手,“不可以,此事牵连甚广。银鹊虽然是翎羽族出去的,但她现在是圣族圣女,也只有她才适合……”
“不,没用的!她不会成功的。”秦巡月忽地直起身子,眼中迸发出斩钉截铁的光彩,“阎婆说过,如果不是心甘情愿,便不可能倾尽灵力,也就压制不了地火,只能被熔炼。既然是我的命运,又何必把银鹊推出来?这么多年千寒的折磨,我可以的!我是冰灵体,一定可以收服地火!”
闻言,别果然神色一震,眉毛挑了起来,一把扯起她:“不,此事从来都没有选择,你比什么都重要。”
秦巡月讶异的看着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吞了口口水,像是可怜、哀叹又像是自责。这场婚礼关系到圣族与兽族的合作,而且拜过天地,已无转圜。别勒得她手臂微微发痛,身体的温度就像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像是一种无意的亲近,又像是醉酒后的豪放。
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秦巡月略略抬起眼帘,他的目光胶着在她的唇上,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直叫人要一头扎进去,越来越近,“还没有人吧……”
秦巡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听得一声冰片破空之声,温热包在了她的锁骨,而冰片擦过他的头顶。
秦巡月听到他轻轻叹息,“鸾儿——”。若是以前有人提及这个名字,她一定会怒发冲冠,现在却像是被抽干了气力,被排除在外,隔了老远老远,隔了几重山水似的,这样可望不可及。
心底漫漫生出一股淡若无味的落寞和孤寂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走进新房。秦巡月酥了的身子缓缓蹲下去,难道真的到了这一步吗?
“月儿,”冰蓝色的袍子在凉凉的夜风中猎猎作响,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失态,秦巡月竟觉得,荧声音在春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
“刚才的冰片,是你打的?”
桃枝断裂的声音如鼓槌“砰”一下击在心,秦巡月猛地一警神,快步走过去伸手拿过荧手中的断枝。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荧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却是出语真诚,“师傅和青啼大人找你。”
秦巡月葱绿玉白缎的攒珠绣鞋闷闷地敲着地,闭目吐出一字,“好。”再睁开眼时,已然换上那份属于地宫之主的威严、冷漠、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