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待莲生走远,戴天幽幽吟出声。
这段引自卞之琳的《断章》,戴天从前就很喜欢,感觉它说出了众多单身者的心声。可是如今看来,用在他们这些看戏者的身上也未尝不可。而且受眼前的风景启发,若不吟些什么,真当辜负了。
秦巡旗睨了他一眼,“牛头不对马嘴。”
罗红玉却语出惊人,“先生文才可教巡旗。”见她这么说,秦巡旗咂咂嘴,不再言语。
其实罗红玉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之前明明因为戴天的闯入和窥视对他颇有不满的……难道自己扮主子扮久了,跟主子一般变得“无厘头”了?
她可不想跟秦巡月那个丫头一样。虽说她是自己的主子,可是举动在她看来,太任性、太幼稚。她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是自己最摸不透的人。虽说帝城那边有些不稳定,但是她突然就跑开,让自己来顶替,实在措手不及。
顶替她?天下间自己最没有把握扮演的就是她了。
还有这个戴天,究竟派他来干什么?帮助自己?还是辅佐秦巡旗?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唉。不过刚刚吟的那首诗,倒是很有意思……
戴天感受到美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似气恼,似惊讶,似疑惑,似赞许。戴天心想,哎嘿,自己居然耍宝耍到自家人门前了!怎么就忘了现在在场的可不止他一个穿越者啦。如果罗红玉是现代人,《断章》这么有名,知道红楼梦,知道茶道的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先生文才可教巡旗”,这是承认自己这个老乡的存在,所以要自己给太子当老师?还是她真的头一次听说《断章》,所以被折服了?她到底是不是穿越过来的?
戴天决定再试一试,“嘿嘿,这诗不是我做的,是一个叫卞之琳的大诗人的作品。”姐姐,我都提示到这份儿上了,是不是老乡,你快给个回应呐。
“嗯,即使不是亲自所作,用在此处却是别具一格。”罗红玉并不多言,起身从房顶落下,回风旋舞,端的是轻盈矫健。
戴天却苦闷,这什么说了等于没说嘛。没试出来对方身份,他很失望。
只是他不知道,修炼灵术,重在领悟。罗红玉能将窃听当做看戏,便是打算即景悟道。却不曾想来了个听不见别人谈话,一心只看风景的戴天,随意一番言语竟比她领悟的高出数倍。作为古人她自然能发现,那首小诗,或许称不上诗,也不切景。但是所描绘的意境,真是难得。她在心中,暗暗将这首诗吟了数遍,却是越发喜欢。
走进小亭,只见桌椅台几皆由竹制,清新雅致,四面生风,室仅方丈,光线昏昏,冥然兀坐,万籁有声。待月初东山,光临与水上,后透过纱帘,室始洞然。后面是个临水平台,在此把酒言欢,举杯邀明月,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也未尝不自得其趣。
戴天是带着一副欣赏的姿态走进来的,秦巡旗可就一直闷闷不乐了,一来是这景色他从小见到大早就见怪不怪了,二是出了莲生这个奸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赏景。亏他还以为收服了个棋子,不曾想竟然差点成了别人的棋子。这倒不是他最担心的,他什么不怕,就怕给皇姐置气。更何况这次给皇姐得个正着?
罗红玉进了亭内便兀自找了只竹椅坐下,并不言语,玉手搭在竹椅扶手上,轻轻抚摸着竹椅被水漆漆过的光滑表面。秦巡旗却不敢坐,站在罗红玉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秦巡旗没坐下,戴天自然也不能坐,只好安分地在秦巡旗身后站定。他很好奇‘秦巡月’有什么手段,居然能把太子这么一个怪小孩调教的这么服帖。现在即使她不出声,太子还是像承认错误一样,头低着都可以栽进地里去了。有时候,沉默比大声的发脾气更能够威慑住人。而她便是利用了这一点。
大概是效果达到了,罗红玉缓缓将头抬起,目光渐渐移向面前两人,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收收你那戾气的性子,身为一国太子,怎可不去上朝!”
说得好!戴天暗暗鼓掌,先用沉默压住对方气势,然后再一语中的,可是外交中的常用手段,这个‘秦巡月’还真是有两下子。
再看向秦巡旗时,却发现后者睁大了眼睛,满是惊疑。但是仅仅一瞬又恢复如常,若不是戴天有意仔细看这么一场姐弟戏,恐怕不会发现。大概是被自己的偶像唾弃了,有点委屈吧,戴天只能这样解释。
“鲁回与莲生不可留,”罗红玉目光游走,倏尔又落在秦巡旗身上,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叫莲香的丫头,东西都端不好,还是早些打发去别处,做些粗使活计吧。”在这皇宫里,成为弃子的人下场只有一个,她哥哥已经放弃她了,那么送她去做些粗使活计,反而是为她好。
“雪嫔呢?最近可是盛传她要成为第二个月妃呢?”
雪嫔,应该就是那个与莲生私会的女子吧,听称呼,像是皇帝的某个妃子,竟然与侍卫有奸情,啧啧,戴天摇摇头,后宫那点事儿啊。
“她?会演算些个罢了,哪里比得上月妃!她的存在只不过对父皇还是有价值。”不知为什么,罗红玉原本淡定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躁,含着淡淡的轻蔑。
“哦?”听她这么说,秦巡旗像是放下什么包袱似的,随即大步走向旁边的位子,一屁股坐下去,甚至翘起二郎腿。“哼哼,亏鲁妃那个老女人也没能发现。真没想到莲生居然跟雪嫔好上,连唯一的妹妹都不要了。至于雪嫔,呵呵,在皇宫里心不在焉,都是一样的结果。无论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
戴天见秦巡旗坐下,便自个儿找了个坐。“那是你们只把人当棋子。那个丫鬟对吧,她是他妹妹,没错,可以用来牵制他,也没错。错就错在,他们不只是棋子,他们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感情超越生死的多的去了,只要有情,就会有幺蛾子。”
“幺蛾子?”
“额,我是说意外。”
从他出声开始,这对姐弟就抬头望向他。戴天也不怕,且不说公主有可能是自己的老乡,就凭她让他做秦巡旗的老师这一点,就说明她认可了他。
至于为什么这姐弟俩谈话,让他一个外人在场,很显然,是作为收纳他的筹码。知道的越多,风险越大,若是让别人知道他曾经参与过皇子公主的谈话,这还得了。所以这显然是丢给他的一步试探。
当然,他也没打算拒绝。笑话,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不就是这个老乡了吗。就算不是老乡,人家明着暗着救了自己好几回,不跟她靠拢跟谁靠?即使这个阵营现在有点薄弱,可是有太子这么一座大山在啊。秦巡旗就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所以这还是一只绩优股。而且能收到罗红玉向自己投来热烈的目光,戴天心里很舒坦。
却听得罗红玉一旁叹道,“这里没有意外。有了‘意外’,才会沦为棋子。”波澜不惊的语气,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事情,这种沉稳与自信,让人丝毫不怀疑她所说的就是现实。
戴天一惊,她言下之意,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没有感情没有主意的棋子吗?或者有感情有主意的却还是棋子?有感情有主意却受制于人?那样更糟。原本以为她能够理解自己所说的人人平等的思想,却没想到她的心思竟然这么狠。
戴天自是知道这些从小工于心计的人,随随便便就喜欢拿人当棋子、当工具,尤其是古代这种根据地位等级视人命为草芥的地方。但是并不代表他能够亲眼看着、并且亲自参与这一个个阴谋的规划!
虽然在现代的时候,他表面上唯唯诺诺地跟在宣传部里混日子。他私下里也结交些黑道上的大哥小弟。他为了自己那大公无私的老爹可以跑到毒枭大本营里使坏……但是那些,至少都是正当的,维护正义的。
戴天隐隐觉得在这古代,完全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各谋其利,背叛与反背叛,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戏码,究竟为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他向‘秦巡月’望去,同时现代人,她怎么不理解自己?这丫难道是古代呆久了,被同化了?
只见罗红玉一手把玩着一只白玉雪花耳环,另一只手手轻轻敲打竹制小几。戴天眨眨眼,目光移向她的耳垂,凭借过人的目力,他看见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上,浅浅的有粉肉色的点状痕迹,很明显最近没有戴过耳饰,杏肉重生所致。这里是古代,难道也流行戴半边耳环的么?!
他看向秦巡旗,那厮却完全没有注意。他很平静地看着罗红玉用尾指上长长的指甲在几案上一勾,原来这另有玄机!罗红玉从暗格中取出一面小盒,盒子在夜色里散发出蓝莹莹的光芒,仿佛细碎的星光,衬着一双玉手更加白皙晶莹。
戴天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却在同一时间发现另外一道考究的光芒也盯着那只玉手,只听得秦巡旗说,“皇姐你可真漂亮。”
那只玉手猛地抖了一下,随即又趋于平稳,“哼,你皇姐我天生丽质。”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戴天明显地听出来,她说这话时语气是有多么不自然。仿佛嘴角抽搐一般,一听就知道这是赌气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