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冷不丁开口:“那纪箬又将你看做什么?”
燕宛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的肌肉诡异地抽搐了一下,舌头仿佛打了结,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尹的眉头微微颤动:“说啊,他不是救了你么?你不是为了他的婢女,不惜做伪证么?那他可曾将你看做是人?你又……”
“不曾!”白尹的话没说完,燕宛已经干脆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白尹的拳头几乎是瞬间就攥紧,这个答案是他期待的答案,但是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是阵阵地痛。
“这样你总满意了吧!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你已经想到了,如果他真的对我好,我才不会再回来对吗?”
燕宛的眼睛轻轻一眨,仔细看去,他的眼睛已经开始红肿了,倘若他还能有眼泪。那么在他眨眼的那一瞬间一定有泪水流出,但是偏偏他已经没有了。是以那张脸上明明满是悲戚,可是因为没有泪,看上去无比别扭。
“可是,白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你就没有想过,我回来是也许就是为了找你么!曾有那么多人劝我忘记你,曾有那么多人对我说,当初我堕落娼门,是你同阿夏设计的局!可是我从不愿意相信……可是我心心念念地回来了!为什么你第一时间没有来救我!为什么还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人糟蹋!在你心里,我到底还算什么!”
白尹的眼睛轻轻闭上,默然片刻。
说真的,他不是很能适应燕宛难过的表情,以前的时候,两个人没少向现在这样一言不合就吵架,但是那时候的白尹看不见,他只能通过气味和声音去判断闻人司的喜怒,他从没有这样直观地看着闻人司难过的样子。
在当年白尹有个很有用的办法,来判断闻人司有没有生气。
那时候闻人司的身上,一年到头,都有种百濯香的味道。
所谓的那种百濯香,整个北冥国里只有闻人司自己会用这种香,因为那是异族从比北冥更北的极寒之地得来的,一年只有一盒。
宫里的老人说,这个香原本是独赐宫里最受宠的娘娘用的,但是偏偏仁德帝似乎没有太喜欢的妃子,因此只留给自己用,一直等到后来闻人司从冷宫里出来,这盒珍贵的百濯香,每年都会落到闻人司的手里。
从那以后的紫禁城,只要有闻人司去的地方,一定就有百濯香的味道。
虽然百濯香只有一小盒,但是香味却十分持久,只要用上那么一小点,便足以维持百日,而且任凭怎么洗也洗不掉那种味道。
当年白尹初遇闻人司,虽然一开始是被他的声音所吸引,后来也慢慢认上了闻人司身上的味道。但是在白尹的记忆中,那种百濯香的味道其实也会断,尤其是闻人司一生气,那种百濯香的味道就会突然变淡,白尹就是凭着这个特点来判断闻人司生气与否。
当年闻人司与自己私逃到昆仑,因为时间紧迫,闻人司忘记了带着百濯香,还曾埋怨了好长时间。白尹彼时到觉得没什么,然而却不曾想到,那会是自己最后一次从闻人司身上闻到那种味道,等到他回到北冥时,他再闻到那种味道,就是从闻人夏的身上闻到了。
只是,明明是一样的味道,他却无端想要作呕。
毕竟,他和他的爱情,从声音和味道开始,以爱上彼此为终,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顶替的。
“我知道……我也有那样想过。”白尹闷闷地说出了这句话,眼睛还没有睁开,“我没有不救你,但是一开始没有立刻救你,是我的错。”
燕宛倒抽了一口凉气,嘴角苦涩一笑。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阵,最后白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燕宛红肿的眼角,他轻轻吐了一口气:“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虽然你要护着阿莲,但是,孙坚不是傻子。知道么?”
燕宛强行抑制着眼角的酸痛,咬着下唇:“那可否也告知白大人一句,下次也不要再这样将燕宛拉来拉去,燕宛也不是傻子,也有感情……”
“不许叫燕宛这个名字。”白尹忽然开了口,燕宛一滞,有些疑惑地将头扭向白尹。
白尹紧紧盯着燕宛脖子,准确地说,是燕宛脖子上的那道伤疤:“以后,也不要用现在用的香料。”
“为什么?”燕宛皱了下眉头。
“不好听,也不好闻。”
“那什么好?”
白尹不答,却是又突然抓过了燕宛轮椅上的把手,将燕宛在原地转了个圈。
“你做什么?”燕宛有些紧张,他想抓抓把手,但是手上全是伤口,以至于他不敢抓。
“跟我走就是。”
不等燕宛反应过来,白尹已经推着燕宛往前走去。
燕宛但觉白尹推着他走的微微有些急,而且推着他转过来转过去的,仿佛是转了无数个弯。
燕宛屏住呼吸,隐隐地,他听见四周围似乎慢慢有了些生意,他大概听上去,像是卖东西的吆喝声。
燕宛心里但觉一紧知道自己被白尹推到了集市上。
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肯定是十分雀跃,但是现在燕宛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却是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恐惧。
街道两旁,还有熟悉地小吃味道,这熟悉的味道,几乎是瞬间就唤醒了他的记忆。这是临近紫禁城的那条京畿大道,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一个摊子都曾经逛过,彼时年少荣华,醉梦人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狼狈地回到这里。
“你做什么,快回去。”
白尹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怕什么,又没有人认识你。”
“我……”燕宛气结,“你怎么就知道没人认识我!”
白尹微微摇头道:“你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除了我,还能有谁认出你来?”
燕宛喉结微微滚动,如果他能看见白尹,一定要好好瞪白尹一眼。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白尹回答地十分简洁:“找家医馆,上药。”
燕宛这会儿不说话了,白尹不说还好,他一说,自己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和膝盖阵阵地疼痛。
白尹不再跟他废话,只推着燕宛往人群中走去。时间还没到正午,人还不是很多的样子,路上多是些小贩之类的,以及一些早起买菜的民妇。白尹知道燕宛坐着轮椅的样子很是扎眼,于是加快了推送的速度。不过他虽然推的女子有些快,但是还有有些眼尖的女子们瞥到了这两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尤其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怎么看怎么像个姑娘呢。
路上,燕宛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伤口,将手心翻向下,用手拉拉棉袍子,好盖住自己膝盖上的口子。
他的这个动作却是被白尹看在了眼里,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却是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他将燕宛推到一个不是很大,来人也不是很多的一家医馆的时候,这才将燕宛推了进去。
燕宛嗅到空气中的三七味,心中微微有些安心。
本来人家医馆里的大夫瞧着白尹推了个坐了轮椅的进来,只道是大病。忙将人接了进来,所幸燕宛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人家大夫倒是松了口气,只拿了一些酒水来清理伤口,燕宛一听说又要那酒水洗伤口,还微微有些害怕,竟是不愿意将手伸出来,白尹知道他是这两天被打的多了,上药上的有些怕了,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害怕。
燕宛这才有些颤抖地将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大夫接过了那只手来,但是他刚托上燕宛的手背,却是咦了一声,将燕宛的手翻了过来,原来他感觉到手背上有疤。
那大夫乍一看之下,却是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烫的?”
燕宛和白尹齐齐都愣了,还真是烫的。
那大夫啧啧了两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刚要说话,却又多看了燕宛几眼,只见燕宛双瞳无神,他这才意识到燕宛是个看不见的。
那大夫看到这个样子,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低下头去。给燕宛继续包扎。
不过白尹倒是被那大夫的样子给勾起了好奇心,不知道他为何在看见燕宛之后,突然没了声。
他正想要问一下,但是他还没等开口,忽听门外一阵喧闹!一个极为不悦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陈见素!陈见素!你还真是不要脸了!那只桃花馅的老婆饼就剩一个了,你还跟爷抢!你吃饱了撑的吧!你连个娘子都没有,抢那只老婆饼作甚!”
那男子的声音刚刚落下,却忽听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这个声音听上去就沉稳而从容了许多
“哪里啊?谁说非要有老婆才能买老婆饼了,你说我没有娘子,莫非你就有娘子了?”
“我没娘子!你居然说我没有娘子,爷可是正儿八经的订婚了的人,爷订婚了!”
叫做陈见素的男子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又噗嗤一笑:“订过婚算什么本事?感情我没订过婚么?我也是订婚过的……”
“哈!你到好意思地说了,你个死克妻命!好好的姑娘,一说准了要嫁到你家去,接着就死了!”
“那是命中无缘,哪像你。十五岁就跟人订了婚,如今已经二十五了,却不见将新娘娶回来。我倒要看看,咱们两个是谁更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