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听了这话,皱眉道:“回家?什么家?”
申恩啧啧两声,无奈道:“当然是回他夫人哪里去了!”
孙坚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恰逢这时身后的阿莲嘭地一声将木门关上了。也不知里面的人听没听见。
孙坚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旋即想到了白尹和燕宛的关系,忍不住横了申恩一眼。申恩看上去相当委屈,不由得耸耸肩。孙坚不再理他,揪着后面的沈书缘走了。
三个人的身影离着厢房越来越远,地下留下了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阿莲推开一道小小的门缝,向着外面看。燕宛坐在轮椅上,久不见阿莲来推他去休息,不由得纳罕道:“怎么还不过来?”
阿莲一脸鄙夷地从门缝那边转过头来,耸肩问道:“你刚才听见了么?”
燕宛明知故问道:“听见什么?”
阿莲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她将那道门缝好生关好,来到燕宛面前,将轮椅推到床前。。
因为燕宛两条腿都不方便,所以阿莲先把他的双腿放到床上,然后支撑着他那只受伤的胳膊,让他自己挪动上去。
燕宛接着阿莲的力气,一点一点往床上移动,方才范郢的手法很好,现在他的断骨基本都复位了,但是出于心里障碍,他还是十分小心。
阿莲突然感叹一声道:“我说,你真的很轻。”
燕宛愣了一下,没想到阿莲会说出这种话,他是跟阿莲斗嘴斗惯了,于是脱口而出一句:“怎么,瞧着心动了?”
阿莲听他没正行,不由得啐道:“心动你姥姥!我是说正事!”
燕宛诧异道:“这算什么正事?”
阿莲沉默一下,像是仔细品味了下自己的话,最后觉得好像十分不合适叫做正事。但是她可不想在燕宛面前丢人,反而更加有理道:“我说是正事就是正事!我问你!你说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瘦?”
燕宛仔细想想,这还真不是什么正事……于是他再次抬头对着阿莲,认真回答道:“差不多,不过……现在好点。”
阿莲仔细戳他脑袋道:“难怪,原来从小就是个瘦样。”
燕宛可能听错了,脸上有点无奈道:“因为我瘦,就应该有个受样了?”
阿莲旋即明白过来,呸了一声,心里忍不住骂了声“万年总受”,但是她不心里刚骂完,却是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问道:“对了,那个叫沈什么的小官,他是谁啊!”
这个时候的燕宛已经将自己的整个身子移到了床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阿莲嗯了一声,好像是有点不可思议:“可我看他看你看了很久,眼神还不善。”
燕宛听了这话,也有点不可思议起来:“我真不认识几个姓沈的。沈姓在北冥不算大姓,所以想来他不是高官家的子弟。但是如果是平民家的子弟,听他的年龄也不大,顶多跟我一样大。那七年前他才多大?孙坚还没当上执金吾左丞呢,他又那有机会见我……除非……”
阿莲追问道:“除非什么?”
燕宛一本正经道:“除非他原先是某个大官家的客卿,偶尔见过我,而我又长得这么漂亮,他就忘不掉……”
阿莲不等他说完,已经忍不住刷地一声拉开了被子,将燕宛给盖住:“行了!别做梦了,睡你的吧!”
燕宛躲在被子里,一只手抓着被子,盖着嘴巴偷笑。
阿莲讽刺地向着燕宛腿上的伤口附近排了下:“让你笑!这会不儿疼了?”
燕宛点头,像是回想什么一样道:“那个医官技术不错,跟他师傅的技术一样好。”
阿莲哦了一声:“我说呢,原来你小的时候也骨折过,我倒想听听是谁这么给人解气,教训了你一顿!”
“白尹。”燕宛也不犹豫,干干脆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而且还不忘补了句,“他打了我很多次。”
阿莲脸上浮现出一丝同情,心里再次骂了燕宛一声“真他姥姥的犯贱”。被人打了那么多次还跟着人家私奔了!
但是燕宛继续道:“你肯定觉得我这人犯贱,被人打了那么多次,最后还跟着他私奔了。那是因为,他之所以会打我,全都是我自己惹的。因为他知道我们分裂以后,阿夏总是叫他打我,所以老是躲我。但是我却老是想要找他,于是就闹他,结果两个人就打起来了。他知道我打不过他,所以就更不敢见我,我就更惹他……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傻了。”
阿莲默然半晌,点点头。
燕宛躺在床上,轻轻闭上眼睛继续道:“那时候,每次被他打了,我不敢让别人知道,就偷偷跑太医院找当时的院使范大人给治,那些日子里他不知道偷偷给我接过多少骨头。但是最后他却因为我死了……”
阿莲沉默了一下,心里微微有点替他泛酸,于是低声道:“想些这个干什么,因为你死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是各个都忏悔,那你就该下十八层……不……应该是三十六层地狱……”
阿莲说出这话来之后,似乎在等着燕宛回她一句什么,但是燕宛却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都没声了,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回应着阿莲。
阿莲脸上有些尴尬,知道他是睡着了,于是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鄙夷,无奈替燕宛重新掖了掖他的被子。又仔细盯着燕宛瘦削的脸庞看了很久,最后只能叹叹气,轻轻起身离开了房间。
燕宛这边已经完全听不到阿莲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仿佛是已经陷入了一个冗长无边,而又毫无章法的梦境,在梦里,他似乎又能看的见了,梦里的画面或者扭曲,或者支离破碎。他还在梦里遇见了七年前的一些人:有的印象很清楚,有的甚至是人影模糊,或者背影十分清晰,转过脸来却是没有五官,一片混沌。燕宛被这番景象给吓到,而后竟是感觉自己站在原地动不了了,胸口也闷闷的,难以呼吸。
燕宛的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满头的冷汗,他知道自己还在梦里,他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是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最绝望的时刻,燕宛在梦中似乎又瞧见了一道碧青色的人影,他很清楚那不是白尹的背影,那是另一个男人的。他看那碧青色模模糊糊的,人影离的他也很远的样子,像是根本触碰不到。
燕宛在梦中,可能是害怕极了,忍不住叫那人的名字:
“纪箬……纪箬……”
然而那碧绿色的身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直伫立在哪里。直到有另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箬是谁?”
“纪箬就是……”燕宛突然反应了过来,猛的睁开眼睛,但是他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他现在浑身起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房间里好像出现了别的什么人,那声“纪箬是谁”是那样的清晰,显然是一个现实中的人说的,而且那个人是个男人,明显不是阿莲!
“你……谁?”燕宛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胸口上像是搭着一只手。难怪他刚才感觉胸口很闷,原来是对方将手放在了他胸口上!
“对……对不起!”对方的声音似乎比燕宛还要紧张,忙把手抽了回去。
燕宛趁他紧张的功夫,立刻从声音里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是他没有冲动地识破对方,反而继续有些慌张地重复自己的问题:
“你是谁?”
沈书缘圆圆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他没有直接回答燕宛的问题,反而又问了一个让燕宛猝不及防的问题:“你是闻人司?”
燕宛脸上忍不住抽搐了下,但是黑暗中不好看出他的表情活动。燕宛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很多人都从相貌上,认为我是闻人司。怎么,你也见过他?”
沈书缘听了这话,竟是完全没有防备燕宛,反而点点头道:“对啊,以前他总是去我家。”
燕宛一时间陷入沉思,沈书缘看他不说话,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有些恼怒道:“你……你就是他,别妄图带偏我!”
燕宛被沈书缘突如其来的恼怒给逗乐了,于是微微一笑:“噢?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他!你有证据么?”
沈书缘振振有词道:“当然有了,我记得很清楚,你每次说话的时候,手都会不由自主的交叉,左手的大拇指指腹喜欢摸右大拇指上的指甲盖。”
燕宛的脸色终于变了变,说实话,此时此刻他正在被子里坐着那个小动作!天知道沈书缘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习惯,明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沈书缘这次虽然依旧没有看到燕宛的表情,但是从燕宛的沉默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心虚的意味,于是加紧进攻道:“你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宛抬头,循着声音,好使自己面向沈书缘:“我出现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影响么?”
沈书缘瞪着自己圆圆的眼睛:“你这话是承认自己是闻人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