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听到那一声惊叫,立刻就将手抽了回去。
扭头一看,站在远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阿莲。
阿莲的表情当然是愤怒的,那种样子很像是自己从外面回来,却恰好遇见有小偷来偷她的东西一样。
白尹尴尬地站在那里,但是脸上还是勉强保持着淡定。
他这是偷窥被人发现了,说问心无愧是假的。
阿莲大步向着白尹走过去,她手上端着上次用过的那个官字碗,显然那是端给燕宛的吃食。
一直倚靠在椅子上的燕宛也被阿莲的这一声怒吼惊醒,一双眼睛慢慢张开来。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并不知道阿莲凶的人是谁。
阿莲哐地一脚先踹开了毓庆宫正殿的木门,把那个官字碗放在了屋里的木桌上。
接着就转身出去,便向着白尹的方向走去,便骂道:
“白大人莫不是疯了!大清早的来咱们毓庆宫做什么?有门不走走窗户,莫不是皇上又喊你们殿前司来看我们主子了?”
阿莲嗓门不算大,但是说出来的字真是句句戳人,直把白尹挤兑得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个……”白尹支支吾吾地,其实真要让他编个理由,他还是会保准会说是闻人夏派他来看燕宛的。
但是阿莲早就看出了白尹的想法,张嘴就把白尹给堵死了。
燕宛总算听出来了,来的人是白尹。
燕宛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诧异,但是马上就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阿莲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了上来,哗啦一声,就把窗户掼上,断绝了燕宛要和白尹说话的企图。
“阿莲……”
燕宛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阿莲隔着窗户啐了一口:“闭嘴,给我老实待着!”
说完这话,阿莲旋即转过了自己的身体,眼神仿佛带着刀子,狠狠剜了白尹一眼,伸手指指门外,一脸冷漠:“大人那边走,阿莲是个嘴巴快的,说话也大声,趁着毓庆宫其他的奴才还没起来,大人早些回去吧,以免事情传到皇上哪里去。咱们两边都难做人。”
阿莲说的其实是实情,这宫里向来是人多嘴杂,白尹几次三番打着闻人夏的旗号来看燕宛,迟早会有人生疑,更何况,刚才白尹还差点就对燕宛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走啊!”
阿莲有些不耐烦起来,不由得推搡起白尹来。
一直坐在里面的燕宛可能听不下阿莲和白尹的推推搡搡,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阿莲,你做什么!放人进来就是。咱们还没还给白大人衣服呢!”
白尹听得里面燕宛这样说了,原本尴尬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反而反手推推阿莲,将她推开几步。
一脸诚恳地向毓庆宫的门口里走去:“你家主子叫我呢!”
阿莲被白尹推到一边去,直气地怒火中烧,但她可不是个轻易死心的,立刻拔腿向着正殿的大门跑过去。
阿莲武功虽然赶不上白尹,但是贵在反应灵敏,身子又比白尹瘦削些,只一低头,便抢在白尹前面先进了毓庆宫,两只胳膊张开,再次把白尹挡在门口:
“不许进!我家主子只是说还你斗篷,我给你拿出来就是了,用不着你进去。”
说完这话,阿莲再次极为不给面子地哐一声把门又关上,木门被关上时,带来的劲风让白尹的鼻头都感到发颤。
这女人真是没谁了,自己哪回儿来,哪回都要找自己的事。要不是目前只有这女人还照顾着燕宛,白尹绝对要先拔了她舌头,再凌迟了她炖肉吃。
阿莲一进门,门里再次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地叫骂声。
主仆两个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阿莲骂燕宛一声犯贱!嫌弃他什么人都敢招惹!
然后燕宛就会在一边嘟囔一句,自己只是想还给白尹斗篷,跟别的什么绝对没有关系!
阿莲不住冷笑,燕宛似乎又在房间里低声说了些什么,阿莲言语之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到底是顺着燕宛一些的。踩着一双高底的宫靴,在房间里吧嗒吧嗒地走来走去,最后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窸窸窣窣找了很久,这才向着门口走了过来。
阿莲再次打开门,看向白尹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她左手的臂弯里挎着白尹的那件淡蓝色的斗篷,右手则拿了一个褐色的陶土小罐子,看上去怪旧的,看上去陶土的成分也不好。
“拿着!”
阿莲先将斗篷一股脑推进了白尹的怀里,毛绒绒地斗篷摩擦着白尹的下颚,白尹嗅到斗篷上,残留着燕宛最近很喜欢用的薄荷香。
“呐……还有这个。”
阿莲翻了个白眼,将那个褐色的小罐子推到白尹面前。
白尹皱皱眉头,却不知道应该是接还是不接,这些年下来,他也算学乖了,别人送的东西,未必都是好的。
阿莲看他一副警惕的样子,脸上却是冷笑:“这是我家主子送你的。”
这会轮到白尹脸上一片诧异,但是他诧异归诧异,手却是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这是什么东西?”
阿莲斜靠在门框边,挑着下巴道:“我主子存的些养生茶罢了,存了很久,成色也不及你主子给的好,你要是看着还顺眼,就拿回去给你家的长辈用吧。”
白尹又受阿莲一顿排遣,脸上尴尬更甚,但是他心里惶恐的成分更多些,因为他万万没有料到,燕宛居然还记得他的师傅——就是那个所谓的家里的长辈白小暑。
按理燕宛其实应该恨白小暑才对,因为如果不是白小暑当年贪吃,不小心中了太后的砒霜之毒,留下了一些不治之症。白尹也不至于被太后威胁,从而跟燕宛决裂。
因此拿着手中的那罐小小地养生茶,白尹的心中是无比复杂的。
“那……便多谢你家主子了……”
阿莲继续冷笑,也不言语,只指着一边的大门口,意思十分明确。
当白尹再度踏着积雪走向毓庆宫的门外的时候,白尹面对着眼前宽敞的宫街,脑袋里居然空空地,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才好。
去养心殿是必然的,但是白尹每次想到养心殿的那位,总是会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太闲的没事干了,居然造出这样一个变态来。
但是白尹只能在心里骂一声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去见那个变态的话,只怕那个变态又要那他师傅的性命做威胁。
其实白尹作为北冥的第一,还是认识一些通晓药理的朋友的,但是无奈的是,白尹认识的那些朋友,基本上都是通过文家结交的,他们往往一听说是白尹提出请求,多半是能躲就躲。
他也试着让白瑛帮自己师傅求过药,但是无奈白瑛动用了自己的许多力量,最后都在暗中被皇家的一些势力给阻挡下来。
时至今日,白小暑只要活一天,白尹就要老老实实在闻人夏的手下待一天。这么多年下来,白尹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被闻人夏给折腾的麻木了。
而更让白尹始料不及的是,燕宛的突然到来,恰好多给了闻人夏一个挟持白尹的理由,这就让白尹觉得老天爷简直是向死里玩自己。
不过如今白尹怀里抱着燕宛送的那一小罐养生茶,心里却是感到一丝欣慰,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地陶土,传到罐中。莫名的安心感阵阵涌来。
今天的养心殿是很不一般的。
才刚到养心殿的门口,白尹就感觉到了。
他到养心殿的时候,正是天空慢慢放出晨光的时候。
洋洋洒洒地金黄,透过厚厚地云层,撒射在养心殿上面的琉璃瓦上,阴霾尽扫,看上去使人非常舒心。
白尹打老远就瞧见江如意的那张笑脸了!
早知道这几天宫里可没几件好事,能让江如意笑成这个样子还真是稀罕了。
但是让白尹感兴趣的不是江如意的笑容。白尹真正感兴趣的是:江如意的身边正站着一个同江如意一样肥胖的宦官!
那赫然是太后身边的顺如意公公!
“嘿呦!你瞧!咱们刚才还说着咱们白大人呢!咱们白大人就来了!”
顺如意这只老活宝看来也是老远就认出了白尹,并递给了白尹一个招财猫般的笑容。
那种笑,很像白尹见过的那些不倒翁。
而顺如意也果真是个极为伶俐的人,如果真的要形容这位顺如意公公的话,不倒翁这个比喻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从良隐帝时候,他便留在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太后身边,一直熬到仁德帝上位,闻人夏又上位,他顺如意一直稳坐太后跟前的第一把交椅,从来都是大红人。而且在宫里,顺如意的口碑向来都是极好的,便是皇上身边的江如意也比不得他!
白尹看清了顺如意向他微笑的样子,心里没来由感到一阵发毛。因为他深知像顺如意这种一直身居高位的人,心思都远比常人复杂好多好多倍,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明显的例子就是当年闻人司身边的得力助手赵南陵和赵忠诚两个,那全都是这阉人下手弄死的!
白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了顺如意。
江如意看看白尹,又扭头对着顺如意笑道:
“顺公公是稀客,有所不知啊,这白大人那可是整日给皇上办事,天天忙的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会子又火急火燎地来了,只怕饭都没吃呢……”
顺如意呦呵一声,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这可怎么使得!咱们为皇上办事,这事要办好不假,身体也要养好啊!咱们刚才正说里面那位夏宁大人呢,这忙了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却一直不见咱们白大人!正说着呢,这不您就来了!哎,都是辛苦的人呢!”
白尹听着顺如意的话,那话听在耳朵里到是挺自然,但是仔细思索了一下竟是隐隐夹杂了些埋怨他擅自离岗的意味来。
白尹极力忍耐着心里的不舒服,却是接过顺如意的话茬来说道:
“夏宁可还在里面,我这便去换他好了……”
“诶!白大人先停停!”白尹正要拔腿向着里面走,离开这个地方,那边顺如意却突然扬声喊住了他!
白尹回头,脸上一片茫然:“何事?”
顺如意微微一笑,却是看不出喜怒来:“太后,里面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