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灶台上的锅里就咕嘟咕嘟煮着白花花的高汤素鸡,猪脚被煮的稀烂的味道浓郁着,打锅里升腾起来的雾蒙蒙的水雾,仿佛富含着朦胧又暧昧的水汽,熏刺地白尹感到自己的眼前的黑布微微的湿润着。
他听着自己头顶那话唠在他耳边嘟嘟囔囔,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嘿嘿,我说小瞎子……不,是白大爷,你说,你真的是从小瞎么……咦,我就是问问。为什么会瞎啊?我看你师傅好像也瞎,就没有什么办法治疗么?”
“白尹大爷,你说既然你们家男的全瞎,那为什么还会有姑娘嫁到你们家去呢?虽说看样子你和你师父长得吧,都挺标致的,但是人家姑娘真的不嫌弃么?”
“哎,我说白尹,不是我说,你也忒惨了点,你爹妈居然是自相残杀死的。咦,不行,幸亏他们死的早,这样丧心病狂的爹娘,肯定带坏你啊……哎,你没有你娘给你缝衣服,其实你可以来找我啊,爷从小就会缝衣服,哎,莫说是缝衣服,就是给你绣上朵大红花也使得,你想绣什么就绣什么。啊呀,以爷的绣工,等爷将来娶了东门颖如没准还能和她一块绣个鸳鸯玩呢……再过上两天就到了我闻人家秋猎的日子,你是阿夏的外师傅,理应也一块去的。哎不是小爷我吹牛,小爷的技术那可好了!五箭下去,一只狐狸,四只兔子。啧,你哪也不用太羡慕爷,等到时爷打着食儿了,拿回来你给做做,咱们啊,分着吃!嗯,像什么干锅兔,葱爆鹿肉的,对对对再来道大雁肉,这大雁肉还是炖着好吃,你就做上个三味炖大雁。哎,有道是‘闻见雁肉香,神仙想断肠。’啧啧,那味道、、、、、、包你一辈子忘不了。白尹,白尹,白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哎,死白尹,你说句话啊,闷死了闷死了。 嗯……我不是故意拍你脑袋的……呜……哎哎哎……别……别打脸……哈哈哈……”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书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曾经,白尹一直觉得,那种祈求时光倒流的人都是很傻的,然而直到他失去那人的某天,他才猛然间回想当年,这才发现若祈祷,真的能使时光倒流,他愿意用一辈子的痴傻来使那天得到永恒。
多年以后,白尹依旧能够想起那天。只是画面遥远,水雾缠绵。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真,还是假。又或者,那曾与他肩头交接过的指尖,是不是从来只是自己的臆想。
往事已经不堪回首,然而现实远比往事残酷。人生几回伤往事,邰皇依旧枕寒流。算如今,毓庆宫里如今住着的那个傀儡般的存在,又和他有过什么交集呢?
自从他回来之后,他们两个人说的话,拢共不过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见他初回盛京的紫禁城: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紫禁城的风华仍在,故园依旧,他跟着异族的进贡车马,返回那个已经不属于他的旧地。
那时的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无措地被闻人夏圈在怀里,被闻人夏扳着下巴,随口问一声:“白尹你看他漂不漂亮?”
白尹不说话,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对方一眼,脸上俨然是流露出些许对于男宠厌恶,转身就走。
直到他却怯生生地在身后喊一声:“白……大人……”
白尹才猛的回头,认出那熟悉的声音。他那时觉得可笑: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看清对方的容貌,原来是那样美的让他窒息。但是那个时候,他却已经不能再拥抱他。
第二次,是在他在门外强忍着听他被别的人*到体无完肤,却不得不强忍着无动于衷。
他将披风披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的时候,他却没有对他哭闹,反而笑意清浅地喊一声:“多谢白大人。”
要不然就是方才在毓庆宫里,他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瞅着他,略带着一丝渴求,低声说:“大人莫怪!上次多谢大人赠衣之恩,只是那日衣裳上沾了点血迹,便拿去洗了,劳烦大人多跑一趟,改日燕宛奴再给送去可好。”
如何不好,只是,又怎么舍得让你亲自来送。
时间已经渐渐接近正午,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折射出光,只射在那人的那柄乌溜溜地唐刀上。
岁月无声,奈何不见白头。两情既悦,谁料多见毒龙。
白尹机械般地停驻在那个落满灰尘的小角落里,静静竖耳倾听门内的动静。直到两个人的声音完全消失了,这才打毓庆宫的后殿翻了墙出去。
白尹的脸色微微地有点苍白,他脚下蹬着一双靴子,走一下,就踩得脚下的雪地咯吱咯吱作响。
宫街长长,两面朱墙。
伴着那咯吱咯吱地踩踏声。白尹往前走了没几步,却是意外在这死寂的北冥紫禁城里听到了一阵稚嫩的,撒娇似的哭声:
“呜……阿七……阿七,你这个坏人,呜,还给我,还给我嘛!我……我要告诉你叔父,说你又欺负我……”
白尹拿眼睛去瞧,却是意外发现自己的不远处,竟赫然是穿着一身黑衣丧服的小太子闻人誉,正哭着,直往一个看上去才十三四的大男孩的身上蹭。
那大男孩虽才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但是却比今年才七岁的闻人誉高出甚多。
单看那男孩子直挑着一双狮子眉,一双鸳鸯眼儿圆圆地,配上他嘴角微微牵起的弯弓口,更显得他,目似含桃花,狡黠之处添份可爱。
夏家一门多杰俊,单论样貌七郎魁。
眼前着跟着闻人誉一起闹的,到不是别人,正是北冥国,有“御前金刀”之称的夏家的小七公子,兼带闻人誉的侍读夏七是也。至于闻人誉口中的叔父,自然就是跟白尹共事的夏宁。
此刻,眼见夏七手里抓着个小小的锦囊,高高举着,像是故意不给闻人誉。
闻人誉身子不如他高,只得踮脚去抢,夏七哪里依他,竟是越发居高。不肯给他。闻人誉见久抢不到,哇地一声就一把抱住夏七的腰,呜呜地往他衣服上蹭。
只把那一脸的鼻涕泪水口水蹭他身上。夏七到不嫌弃,只嘴角依旧勾着那抹邪魅地笑。顺便摸摸闻人誉的脑袋。
闻人誉委委屈屈地说道:“呜……呜……那是小镜姐姐给我的。你还给我嘛!”
夏七摇摇头,嗯哼了两声,一双眼睛眯着:“不行不行,她东门镜不是好人。不许你收坏人的东西!”
“呜……呜……镜姐姐不是坏人,镜姐姐给阿誉做桃花饼,做锦囊……不是坏人,阿七是坏人……呜……”
夏七脸上一阵郁闷,翻了个白眼,敲敲闻人誉脑袋瓜:“傻阿誉,给你做吃的就是好人么?你母后宫里的琴嬷嬷还整天哄你睡觉呢,照样偷你房里的东西去赌钱。”
闻人誉哭地牙齿打颤:“呜……琴嬷嬷是坏人,坏人。镜姐姐不是……阿七……呜……还我锦囊就不是坏人,阿七阿七,我叫你哥哥好不好,你还给我……呜……不行么?我叫你父皇总行了吧……”
夏七听到这里只吓地白眼一翻,忙一手遮住了闻人誉的嘴。四下看看,生怕自己倒霉,给人在附近听见了。
然而祖宗不佑,夏七抬头一打眼就瞧见了站在远处,一脸复杂表情的白尹,夏七心里咯噔一下,一张小脸变地煞白,完蛋了,这回要是叫白尹说给他叔父听,自己一层皮可就没了。
闻人誉虽傻,但是也隐隐察觉到了夏七表情不对,于是也跟着回头一看,却见是白尹。
于是一张糯米团子小脸成了瞬间垮,哇地一声冲到白尹怀里:“白尹师父……阿七……阿七又欺负我……你给我……把锦囊抢过来,锦囊里面有糖……呜……你抢过来我们吃,不给阿七吃……”
夏七一脸黑线,抓着锦囊的手无力垂了下来,背在后面,眼巴巴看着白尹。
白尹觉得好笑,只瞅了夏七为难的样子一眼。 继而蹲下身子,把闻人誉搂在怀里,轻轻拍拍闻人誉的背,温言笑道:“什么啊,阿七天天陪阿誉上课学武。怎么会是坏人哪?你忘了每次内师傅和你父皇罚你抄书,那次不是阿七替你,你自己却睡觉。”
闻人誉呜呜了两声,一张小包子脸上,满满嵌着的,却是跟闻人夏同款的眉眼嘴鼻,但是与闻人夏不同的是,少了分戾气,多了几分娇憨可爱和傻气。
白尹继续笑着,伸手刮刮闻人誉鼻子:“别哭了,糖有什么好吃的,有阿七家的红烧狮子头好吃么?嗯?”
闻人誉一张小包子脸皱皱了一会儿,白眼一翻,似乎感觉对方说的是个实理,阿七家的桃桃姐姐做的狮子头好像的确比东门镜的桃花饼好吃呢。
于是闻人誉露出一个傻笑来,痴痴张着嘴巴,口水哗啦哗啦往外流。白尹笑了笑,伸手拿袖子在闻人誉脸上抹了两把,口水泪水鼻涕水通通擦个干净。
闻人誉一张小脸被擦的通红,眼睛也肿着,白尹看哄得差不多了,招手喊了夏七过来,夏七眨眨眼睛,把闻人誉的手拉了过来。
闻人誉乌溜溜地眼睛看看夏七,吞吞口水:“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