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那一瞬间,白尹都感觉自己的心要提到嗓子眼!
他期待着对方打开门窗,但是却害怕着对方开门。要知道他现在倒挂在房檐上的样子,可并不像个正人君子!
而且如果开门的人是阿莲的话,一抬头,肯定就能看见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到快要疯狂的时候,从那慢慢打开的窗户里,出现的却是一只指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那只手很像一个男子的手,但是白尹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失望之色!那不是燕宛的手。如果是燕宛的手,那只手的手背上应该是有明显的一块伤疤的。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年就是不慎将燕宛的这只手,推进了滚烫的粥锅,后来因为两个人逃窜,闻人司的手受到了感染,这才那块疤永远地留在了他的手上。
这只手上,显然什么都没有。而这手的主人并不是别人,正是白尹最不想遇见的阿莲!
但是就在白尹计划着找个空子扭头走人的时候,完全被打开的窗户里,却是意外传出了一道这样的话:“喂!我去后院的小厨房给你煮碗面吃,你自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透透气,不许乱动,知道么!”
窗户里阿莲的声音像是在教训孩子一样,瓮声瓮气地。
燕宛的声音微弱的很:“煮清汤面的话,你就光煮面就行了,别往里面加青菜……浪费。”
“你说什么!”阿莲的声音突然变高,像是生气了一样,“什么叫浪费!给你口吃的就不错了!那来这么多毛病!”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要是加青菜的话,要先用热油热一边锅,再放上青菜,再加上水,最后放面才对,你就是不听。”
“热油热油!你当咱们这里的热油比咱们这里的炭火多是怎么着!想用热油就用热油啊!赶明你要是再敢跟我说什么热油!姑奶奶就扒了你的皮,剁了你的肉!再榨油吃!”
阿莲边狠狠说着这番话,边踢踢摔摔地向着门口走了过去,回头一脚将门踢开,骂骂咧咧地走出门去,向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
徒留一脸懵逼的燕宛一个人待在窗户口,无奈地将头转向面前的窗户。
时光仿佛是在瞬间就停滞下来,在一片惨淡颜色的清晨中,白尹终于再次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庞。
白尹感觉自己都不能好好呼吸了!
他知道一个瞎子的感知能力是很厉害的,他甚至生怕自己多呼出一口气,就会惊动他。
惨淡的晨光照射在燕宛的眼睛上,让他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睛,略微有些发亮。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浅蓝色的斗篷,那是白尹的衣裳,说好了是没洗来着,现在却盖在他的身上。
白尹瞬间感到心乱如麻,心也在咚咚跳个不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燕宛一直沉静的脸庞,突然向着白尹停留的那个地方转了过去,那死寂的眼睛里仿佛是能看见白尹一样:
“我说,是谁在哪里啊?”
白尹一愣,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恍惚中,他甚至忘记了燕宛还是个瞎子。
燕宛听没有人回答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之色,低头思索了一下。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迷茫之色好像更重,他再次看向那个角落,像是在自言自语:
“奇怪,明明有味道啊。”
白尹听到这里才忽然想到,自己是刚从执金吾的停尸房里回来的,只怕身上沾了些尸体的臭气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白尹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燕宛失焦的眼神,在白尹所在的角落扫视了一会儿,他可能觉得自己没法让对方开口,于是只好叹了口气,慢慢移开了眼睛。他的身子软软地依靠在椅子上,轻轻合上眼睛,仿佛有些累极了。
门外的风声还在肆虐,昨夜的雪早就落定,但是强劲的北风却依旧能吹动毓庆宫外紫楠上的雪片,涌进窗户口。丝丝冰凉的雪片通过打开的窗户,落在燕宛苍白的脸庞上,打卷的睫毛上。他那样瘦削的脸庞,就那样裸露在疾劲的北风里,任凭风霜的侵袭。
白尹长久注视着那张脸庞,那张自己思念了很久的脸庞。他忍不住轻轻从房檐上落了下来,来到窗户面前。
七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样近了。
犹记的最后一次距离他这么近,还是七年前,昆仑的集市上,闻人司指着一边算姻缘的一家摊子,拉着他的手,缠着要去算个命玩玩。
白尹拗不过他,只得任他拉着自己向着哪家算命摊跑去。
“吉凶祸福,姻缘前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知客官想要算点什么?”
算命的道长说地十分熟练,显然是经常给人算命。但是白尹不知为何怎么听,都觉得这个道长的声音有点耳熟。
闻人司显然是没有什么防备,反而更加来劲。问地话也十分离谱:“真的什么都能算?准不准啊?”
“准不准?不准不要钱好咯。”
“好啊,那你不妨算算小爷我会不会有儿子,有了的话,起个什么名字好!”
白尹听他在哪里越发胡说八道,忍不住推他一把,叫他正经点。
然而闻人司却一脸痞笑,低声说什么,只是逗算命的玩玩,反正他们又不会有孩子。若是算命的算出他不会有儿子,那就算哪算命的厉害,要是算命的算不出来,反正又不花钱,全当看了个笑话!
闻人司这边如意算盘打的啪啪乱响,那边给算命的却只沉吟了一下,便开口道:
“公子将来若有孩子,便叫螟蛉就是。”
闻人司一愣:“这么快?这名字又怎么解释?”
对方微微摇头:“公子不是命长之人,便是有了孩子也多半是孤苦伶仃或者留给他人寄养。这样的孩子,不叫螟蛉又叫什么?”
闻人司听完了这番话直惊得张口结舌,整个人都愣在当场了,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才是。
也亏了同行的是白尹,白尹听完了那算命先生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把将闻人司从凳子上揪了起来,对着那算命的先生便沉声道:
“文师叔,莫要装了,我已经听出是你来了!”
原来白尹已经认出这个算命先生是自己的大熟人文多星。虽然当时的白尹不知道文多星为何会千里迢迢地来到昆仑,并在这里装成一个算命先生。但是听文多星对闻人司说的那番话,俨然也不是什么好话,心里的敌意顿时油然而生。
文多星听白尹已经认出了自己,当下也不再多做掩饰,反而大大方方教训白尹道:“白尹,奉劝你莫要闹了,你师父的毒我可以给他解,快快完成你的任务回北冥去吧,在这里跟这个人纠缠,没有什么好处!”
“文师叔若是来劝诫弟子的,那还是请回吧,弟子已经说过了。师傅当年答应的那段姻缘只是戏言。师叔若要责怪,只责怪弟子就是。待弟子回去,愿意承受任何惩罚,赔偿文小姐……”
“赔偿?”文多星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声音都罩上了一层寒霜,“你和你师父就他妈会个赔偿!”
话音刚落,文多星手中拂尘立刻转动起来,周遭的空气瞬间就变地沉重起来,那压抑的气息,一如他喷薄的怒火,灼热之极。
北冥国的武林是个老套的武林,习武之人一般修炼的都是内功。文家是北冥国里仅次于白家的世家,其内功功法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文多星是文家的家主,当然内功也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文多星虽然是文家的第一,但是白尹更变态,他是整个北冥的第一,白尹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一把就将人闻人司抓到了手里,狠狠向着远处一推:
“跑!”
闻人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被白尹推开了好多步,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长得颇有仙气的算命先生跟白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他倒是的确知道北冥有个文多星,但是因为文家更多的是支持闻人夏,所以闻人司并没有多见过文多星几面。
他眼看着白尹和那个文多星打成一团,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尹?”
闻人司有些慌张,然而更令他慌张的还在后面。他刚喊完白尹的名字,四周围一直看热闹的人里,却是突然蹦出了几个带着刀子男人,将他团团围住。
“白……”
闻人司想张嘴叫些什么,但是还不等他说出口,那边闻人司就看见,迎面冲过来一个提着大刀的男子。
北冥国男子多是身材伟岸之人,像闻人司这种身量略显纤瘦的男子并不多见。
但绕是如此,闻人司还是有些功夫底子的,眼看着对方提着刀跟他冲过来,他极为伶俐地一侧身,巧了就躲了过去。可是闻人司躲过了一个人的进攻,却躲不过另一个人的,三躲两躲,就左支右绌,变得狼狈之极。
当第一道雪亮的刀锋在闻人司的肩膀上划出一道血痕。
闻人司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连痛都忘记了,整个人闷哼一声,就摔在了地上。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就在那里他的眼前晃啊晃啊晃啊,闻人司觉得自己眼前都一片朦胧,身上也越来越乏力,渐渐地竟是连话也说出来,几乎要睡了过去!
就在闻人司觉得自己整个人就要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眼前却是出现一片刀剑相撞的火花,铿锵有力,在闻人司的耳边发出“铮铮”地急响。
白尹那只带着鹿皮手套的大手,一把就将闻人司从地上抓了起来,嵌进自己的怀里,拼命摇晃:
“阿司!阿司不要睡,你沿着北边跑,千万不要停,我马上就去找你!”
闻人司晕晕乎乎地听着白尹在他耳边说来说去,脚下只能配合着移动起来。
白尹护送着闻人司冲出了包围圈,闻人司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冲出一条路,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众人眼前。但是白尹从未想过,自从那天他松开了闻人司的手,他便永远失去了那个人,并且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
直到多年以后,他看到那与他长相相似的少年进宫来,他才突然发现,自己丢掉的那个人,可能回来了。但是回来的这个人,却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半分脾气秉性。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苟且度日。
白尹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愣愣看着躺在椅子上的燕宛,闭上眼睛的样子。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他的睫毛上,慢慢融化,化作一片水珠,在眼皮上,宛如一滴将要落下的泪。
白尹看着那滴“泪”,不受控制地向着那滴眼泪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轻轻抚摸上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燕宛的脸颊的时候,身边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却是突然在不远处炸响: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