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毓庆宫的殿前。
承欢龙膝下,云雨沐恩前。
一对特赐的淫联,端地正经得刻在毓庆宫正殿惇本殿朱红大气的楹柱上。
不用多想,便知这殿中主人尴尬的处境。
毓庆宫其实不小,但是在燕宛来之前,却是没有后妃在这里多住,因着距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近点,所以一向是皇子们住。但闻人夏没有几个儿子,所以近些年也就没人可住。
如今屋子成了一个男宠的了。
虽然他也算的上是皇上后宫里的一份子,但闻人夏却似故意刁难他一样,偏偏不愿意给他嫔妃的待遇,明里暗里暗示人不必给燕宛应有的分例。
内务府的奴才如何不乖觉,见皇上有心玩弄刁难燕宛,于是慢慢也就不将他放眼里,只当他玩物一样,拨给毓庆宫的人,也多是些不干不净的次等货色。于是宫里人虽多,却多是奸馋油滑,使唤几句就吹胡子瞪眼的,细看全宫上下,除了阿莲竟是一个能专心做事的都没有。
像是今日眼看大雪要来了,门外当值的太监竟都闲冷,连站岗的都不见几个!
如今风雪已到,那几个畏冷地倒霉奴才只缩着脖子,许是觉得没有人会在这么个鬼天气来看他们主子的,越发头都不肯抬。
就是闻人夏来了也不曾有人察觉。
闻人夏从轿子里探出头来,无人来接。
闻人夏脸都气地变形了!江如意忙哆哆嗦嗦跑上来给闻人夏披那件大氅!
闻人夏怒极,一下子就夺了过来,狠狠掷地上!
“滚!”
江如意一阵心肝乱颤!只得连声叫着是,拣了地上的大氅退到一边。
在毓庆宫门口整这么大动静,让人不知道也难,门口一群冻得鼻涕长流的太监一打眼看清了来者,那惊慌的场面不比见了鬼差!
离的最近的太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哆哆嗦嗦迎上去,一开口:“皇……哎呦!”
闻人夏一个耳光子扇他脸上,这一下可下手不轻,直打的那太监眼冒金星,掉了几颗门牙,吐了一地血,就地滚了好几造才算完!
别的太监眼见有人吃了亏,忙不迭纷纷后退!
闻人夏眼神带刀子,一脚上去把毓庆宫的木门踹了个大开!
白尹紧紧跟在闻人夏身后,似乎是想要跟着闻人夏进入,闻人夏察觉了他的心思,回头一个瞪眼,目光似乎要喷火:“滚外面待着!”
白尹听了这话,神色不由得木然起来,但是慢慢地,他的脚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拖回了一只。仿佛不得不做了让步。
闻人夏嘴角似乎浮起了一丝冷笑,颇为得意地欣赏着他脸上的默然。
但是马上,他就转过自己的头,面对着室内,神色瞬间垮了下来。
室内没有点灯,一片黑暗,洞开的大门之内,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什么也看不清,仿佛怪物的大嘴,等待着将人吞噬。闻人夏刚要一脚踏进那冰冷的室内,那格扇上雕了各种鸟兽,寓意万物有灵的木门,却是从里面被推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阿莲。
她正端着一盆尚冒着热气的水,看样子刚服侍完自己主子卸妆。阿莲睁着她那双大到瘆人的眼睛,看着闻人夏嘴唇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
但是闻人夏没有给她机会,伸手一把掀了她手里的盆子。
盆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水掀了阿莲一身。
阿莲没料到闻人夏会生气到这种地步,当下也是有点发懵,但是闻人夏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却让阿莲脸色都白了。
闻人夏今日是穿的一件礼仪场合才会穿的衣裳,腰间束了一道实用的玉蟒带,上面仔细镶了龙头和各种镂空纽扣的那种。紧紧系在身上,恰显得他腰身匀称好看。
但是到了那毓庆宫的大门口,他竟是不由自主的将它从腰上抽了下来,拿在手里,顺便一手把浑身湿透的阿莲揪出门外,反手就关上了门。
阿莲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她挣扎着想推开那道门。似要阻止什么。但是她刚开口说了一个皇字,插销插紧宫门的声音骤起。
阿莲的身形有点僵硬。
暴风之前的沉默在门内酝酿。
一秒,两秒,三秒……
门内传出闻人夏疯也似的怒吼!
“死瞎子!给朕滚出来!有胆子杀人,没胆子承认么!”
皮带划破空气地声音破空而来,最后在一声响亮地噼啪声中,落在了某样东西身上。
惨叫声在门内骤然爆发。
皮带声再起,这一次是接连着落下。
“你跟我装什么蒜!你这恶心的杂碎!不许躲!你这变态东西!叶昕是你杀的对不对!阿康你也不放过!萃馨又怎么你了!她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就这么恨东门家的人!恨我闻人家的人么!”
“你怎么就跟那些女人一样犯贱!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贱了啊!如今你又来害死我儿子!你怎么这么阴毒!谁教的你这么阴毒!你瞎了眼就是活该!活该!活该!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冀儿不是被吓死的对不对!你以为瞒得过谁!一定是你做了手脚!是不是!回答我!不许躲!你还躲!如果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你会溜走?啊!说话啊!”
那皮带声只噼里啪啦响了有数十之下,听的门外的人忍不住鸡皮疙瘩直冒个不停!
阿莲的身形微微颤动,但是却不敢上前半分。
江如意老脸惨白,手指在闻人夏的大氅中绞来绞去。偶尔他会抬头偷偷看看白尹的脸色。
白尹似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他,于是回眼看江如意,颜色死灰,不比天空的颜色好看多少。
狂风从毓庆宫门前刮过,呜呜咽咽地,恰和门内的皮带声迎合。
只是门外飞舞的是雪,而门内,是血。
“你承不承认!承不承认!还不承认,那朕今天就打死你这野种!”
门内一阵惨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一阵阵桌椅瓷器的扔掷声,闻人夏暴跳如雷地叫骂声。
站在门前的阿莲是距离殴打现场最近的一个,她身上有水,屋外冷风一吹,越发筒冻地浑身刺痛,但是他不敢动,因为里面的战况实在是太激烈。
几乎有那么几瞬间,她听到了拍门的声音,有沾满血腥的手掌扑上的门前的纸窗,留下五个指印,但是马上便被人拖回,继续暴打。
那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呜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别……别打了……有没有人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放……放过我……救命!救命……”
求饶之声,渐渐低迷下去,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慢慢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慢慢地,连皮带声也听不见了,再慢慢地,有衣料被撕破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令人羞赧的*声,和施暴地呼吸声交替重叠。
残酷的*在他身体里反复,兽性越发疯狂起来,痛觉便去而复返。
一直折腾下去。
白尹都感觉自己忘记了时间。他呆呆木木地站在那毓庆宫的大门前,听着那从室内传出的残暴声,越发感觉这声音不真切起来。
只是将这不真切的声音,跟以往的某些不真切的记忆结合起来思索,他却慢慢分不清,那份是真,那份是假。
也的确是忘记了很多过往的时间,就像,他已经记不太清当年自己第一次进入北冥国皇宫的场景:
都说:北冥武学有百家,瞩目第一归白家。
在北冥,但凡碰见一个姓白的人,那他的武功必定不赖。但你若真的遇见了一个武功极高的姓白的人,那他多半是个眼上系了条纱布的瞎子。而且那种眼上系黑色纱布的瞎子,比白纱布的瞎子可怕成百倍。
对于白家眼盲这种诡异的现象,谁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之天生眼盲仿佛是老天爷对北冥白家的一个诅咒,凡是天赋异禀者,皆尽瞎眼,非换目之法,无以逆转。
那时候的白尹还是个瞎子。喜欢穿他爱穿的鲜红色行衣,搭他那条灰黑色裤子,外面套一件棉袍子,但为了方便,却学了那藏人一般,将右袖子掖进腰间。唐刀松松垮垮佩在腰间。微微有点发栗色的头发向后拢成一束,额前微微留那么几绺。
他眼上会系着那象征他天赋的乌黑纱布。那条纱布,其实他十二岁就有资格戴了。但他第一次进京却是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师傅说当今的皇上曾欠自己一个人情。所以一直想用一个官位来回报他。但是师傅不想做官,于是就拉了白尹去顶包。尽管那时候的白尹只有十六岁,但是人却已经是北冥国里最出挑的唐刀客。
虽然没有召进白尹的师傅,皇帝还是很高兴地将白尹接进了宫。并告诉他以后他可以做太子阿夏的少傅,教他武功。
彼时是北冥的春季。
北冥处于大陆之北,常年阴冷,春天很短,对白尹这样的瞎子而言。存在感更加不高。
但是紫禁城可不与别个,据说先帝当年很宠一位南国东吴来的美人儿,为了搏她开心,竟是特从南方引了杏树来,要造杏林园。
只是悉心养了多年却只能活这么两三株,于是也就当成个一枝独秀的新鲜玩意,摆在那妃子门前,至于最后红颜化作枯骨,成了笑话,杏树才又转给了东宫。
他当时被人安排在东宫前,等待他的学员。
彼时春意浓烈喜人,微微地暖风夹杂丝丝凉气,撩拨地人脸上痒痒,也撩拨地那杏花之树一时间泪如雨下。
有一两片的杏花瓣儿,调皮似地往白尹鼻子上凑,白尹被那柔嫩的物事和淡淡的芳香弄的一愣,毕竟在北冥很少能在春天遇上花瓣。
正当白尹掂量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一个撩人又轻浮极了的声音突然悠悠在他耳边响起:
“呦!原来是个瞎子。我们闻人家是找不到人了么?怎的会找个瞎子来做人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