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壮尔渡过松花江时,心情一阵比一阵激动,这江水跟他以往见过的别的江水,跟苏州河,跟黄浦江,跟长江,都不一样。眼前的江水营养丰富,树汁和草茎浸泡出来的浓郁,浑然中又透着清澈,像一层厚厚的玻璃,水波紧紧地粘着江流,没有南方江河那种时不时泛出轻佻的浪花和多少有些矫情的波纹。时节已经是夏天,但阳光下裹着的一江凉意,吸引着包括人类在内的世间生物,自愿投入到里面去。
他问那位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北满口音浓重,穿皮靴的看守,说:“这就是松花江呀?”
这位穿皮靴的看守一开始就接管了他,后来一路上就像亲密的旅伴一样,两人吃喝拉撒都在一起。
撤离四平街之前,穿皮靴的看守在俘虏队伍里发现谢壮尔时,张着嘴巴久久没有合拢。他一把抓住他,认了半天,问:“姓名?”
谢壮尔生平第一回当俘虏,比较紧张,立刻回答:“谢壮尔。”
穿皮靴的看守盯着谢壮尔,突然一句,说:“我认识你!”
谢壮尔马上反应过来,此人或许有机会见到过给杜长官当副官的哥哥谢壮吾,于是试探地问了一句,说:“你认错人了。”
穿皮靴的看守抓住谢壮尔不放,说:“太像了,一模一样!”
谢壮尔放松下来,对穿皮靴的看守咬了咬耳朵,说:“我哥哥叫谢壮吾,你要优待我。”
自此,穿皮靴的看守接管了谢壮尔,并寸步不离,把他带在身边,即使过松花江时,也坐在同一条船上,说:“我要亲自管着你。”
面对谢壮尔的询问,穿皮靴的看守情绪高昂起来,说话的口气也像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伸开手掌,仿佛在抚摸着江水,神情自豪,诗朗诵一般地回答着谢壮尔的提问,说:“松花江是我们东北人民的母亲河。”
谢壮尔在军委会搞财务时间久了,开始学会对什么问题都拿小数点衡量,认为穿皮靴的看守答非所问,至少回答不精准,差了好几个百分点,又问:“这真是松花江?”
穿皮靴的看守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激昂之中,说:“女真语为松啊里乌拉,转成汉语的意思是天河,就是从九天上流到地下的河。”
谢壮尔还想再问,但神情没有跟着激动,穿皮靴的看守有些不快,说:“你难道不知道松花江?!”
谢壮尔认真起来,说:“当然知道。”
谢壮尔记得,1931年,他小学毕业那一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举国激愤。当时所有人议论的都是东三省,最难忘的是那首《松花江上》,开始只是流亡的东北学生在唱,很快上海街头到处有人一遍一遍地唱,双胞胎兄弟回到家里也唱,后来谢公馆上下,包括裘宝儿一家,也都能完整地把这首歌唱完,从此也知道了松花江,知道松花江是东北地区的一条河流,是黑龙江的最大支流,美丽而富饶。
这一回忆,谢壮尔心情激荡起来。如今真的看到了松花江,而且还在江上航行,似乎身在梦中,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了那无尽的宝藏……
出乎谢壮尔意料的是,歌声引来一船人的目光,但他们只是听,没有人跟着唱,这跟当年上海街头一人唱,所有的人都跟着一起唱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但他马上想明白了,一定是以他的身份唱这样的歌,人家是唱是和,为难了。
穿皮靴的看守没有阻止他,一直等他唱完,伸了伸拇指,称赞他唱得好,说:“松花江在南北朝时被称为难水。”
谢壮尔一愣,说:“难水?”
穿皮靴的看守手指着江的远处,给谢壮尔普及了关于松花江的知识,松花江全长一千八百四十公里,流域面积五十四万平方公里,仅次于长江与黄河,说:“虽然美丽,但远在北国,历尽苦难,这首歌就是最好的注脚。”
谢壮尔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还问得多;穿皮靴的看守好像一个不失时机给他上课的热情的老师,说得更多。
穿皮靴的看守的北满话,特别流畅动听,闲篇张嘴就来,解释起歌词,也是如数家珍。松花江流域山岭重叠,满布原始森林,蓄积在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等山脉上的木材,是中国面积最大的森林区,煤的蕴藏量极其丰富,满山遍野的不仅仅只有大豆高粱,是东北人民谦虚了,松花江流域土地肥沃,岂止盛产大豆、高粱,小麦、亚麻、棉花、烟草、苹果和甜菜,什么没有?
谢壮尔连连点头,说:“难怪日本鬼子要先占东北。”
穿皮靴的看守摇摇头,说:“你说对了一点。不只是日本人。”
谢壮尔不明白,问:“还有谁?”
穿皮靴的看守似乎给他留着思考题,没有明说,而是继续把课讲下去,又解释歌词说,还有无尽的宝藏,金、铜、铁等,什么没有?
谢壮尔明知道是在卖关子,但还是追问,说:“还有谁想占据东北?”
穿皮靴的看守认为恰到时机,解答了他的问题:“还能有谁?国民党蒋介石!”
谢壮尔当即表达了异议,说:“这里本来就是国民政府的,退一步说,也都是中国人啊。”
穿皮靴的看守终于认真起来,表情严肃,点出了问题的要害,说:“背后是美国!”
看到谢壮尔一时说不出话来,穿皮靴的看守乘胜追击,作了一番形势教育,中心意思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崛起的美国,倚恃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积极向全球扩张,企图建立由美国主宰的世界秩序。美国对华政策的目标是,建立一个表面上保持独立,实际上听命于美国的中国,以便遏制苏联,从这个目的出发,现在美国的对华政策由援华抗日转变为扶蒋反共,这一政策成为中国人民民族解放道路上的主要障碍。
谢壮尔将信将疑,想反驳又找不出有力量的话,最后反问,说:“那苏俄呢?苏俄支持你们为了什么?”
穿皮靴的看守轻轻地哼了一声,说:“苏俄支持我们?”
谢壮尔逼问了一句,说:“苏俄难道不是为了得到东北吗?”
穿皮靴的看守顿了顿,回避了话题,说:“你还真顽固!”
作为曾经的东北抗日联军干部,穿皮靴的看守内心有自己的看法。远的不说,就是抗战刚刚胜利的时候,苏联为避免爆发新的战争,出于自身的利益,在诸多问题上亦采取妥协退让政策,承认美国在远东的看守地位,支持***统一中国,并在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前一天,即1945年8月14日,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苏联领导人一方面防止美国插手东北,一方面向国民政府表示,中共没有能力领导统一中国,只承认并支持国民政府这个唯一合法政府,甚至向中共表示,如果打内战,中华民族有毁灭的危险。
苏联这样的态度,不得不使中国人怀疑,至少让中共方面担心他们真实的目的。谢壮尔问得对,苏俄难道不是为了得到东北吗?穿皮靴的看守陷入沉思,脸色变得难看,许久没有跟谢壮尔说话。
那工夫,谢壮尔感觉到穿皮靴的看守有些神秘,绝对不是普通的看守。
“你什么军衔?”
“我没有军衔。”
“那官阶呢?”
“我们官兵一致,没有什么官阶。”
其实穿皮靴的看守早在抗联时期就已经是团长了,后来失败撤退到苏联,去年回国后重新加入队伍,担任了保卫部门的首长,一路多少艰难困苦,多少烈士牺牲,还什么军衔,什么官阶呀。
“你不懂,我们是为了中国革命,为了人民解放。”
船只穿过一股江流时,江中突然不断有鱼跃出水面,在空中腾翻后,又纷纷落水。谢壮尔欢呼雀跃,但穿皮靴的看守并不惊奇,甚至有几分感伤,说:“松花江也是中国东北的一大淡水鱼场,每年产出的鲤鱼、鲫鱼、鳇鱼、哲罗鱼等有上百种吧,源源不断,取之不尽。”
等到船快要靠岸,穿皮靴的看守还在说着松花江,谢壮尔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听得有些入迷,真希望船永远靠不了岸。
穿皮靴的看守开始平静了,说:“我给你讲这些,有助于你理解这首歌,有助于理解为什么要珍惜和平,和平多么重要。”
谢壮尔后来才知道这位穿皮靴的看守居然是东北民主联军保卫部门的首长,姓上官。之所以对谢壮尔如此关注,而且如此热情,是因为上官一见到谢壮尔,就断定他就是谢壮吾的双胞胎弟弟。
“你有理想吗?”
“当旅行家。你呢?”
“今后革命胜利了,教书,最好当一位语言学家。”
谢壮尔大喜,连声表示赞同,但上官的一句上海话让谢壮尔大吃一惊。
上官不无讽刺,说:“旅行家好当呃呀,有铜钿格白相人当当格。”
等上岸后,上官请谢壮尔吃了一顿饭,少不了有鱼,竟然还有啤酒。谢壮尔看着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有所犹豫,说:“上海有啤酒。”
上官非叫他喝一口,不想这一喝,他就把一大杯啤酒喝完了,说:“我酒精过敏。”
“哈尔滨啤酒好喝勿?”
谢壮尔的脸已经红了,但还是忍不住又喝了一杯,连杯沿上的泡沫也舔干净了,说:“好喝。”
酒后,谢壮尔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俘虏身份。
他是在四平街被俘的。
四平街位于东北中部平原,系中长等主要铁路线的交叉点,是东北的重要战略枢纽之一,一开始就成为国共必争之地。
他没有想过,重庆国共谈判还在继续,各种表达和平的声明陆续发表,而实际上,一场高强度的冲突正在酝酿。从秦皇岛登陆进军东北的国民党军,从苏联红军手中接收了沈阳防务后,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和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凭借其美式装备和兵力数量上的优势,乘苏军撤退之机,搁置了3月27日由国共双方代表和美国的马歇尔组成“三人小组”签订的《调处东北停战的协议》,集中二十多万兵力向南满和北满发动大规模进攻,试图在东北停战协定签订前夺取中长路两侧地区并控制辽东半岛。
谢壮尔所在的新一军担负向沈阳以北进攻的任务,并预期在三天内夺取战略要地四平,然后沿中长铁路向四平以北进攻,将民主联军主力压迫于松花江南岸,然后围困,然后消灭。
中共方面也不甘示弱。为阻止国民党军长驱直入,配合重庆谈判,促进东北和全国和平民主的实现,延安总部决定全力控制北满地区及长春、哈尔滨两市与中长路北段。电令已经改名为东北民主联军的中共部队迅速集中主力,坚决扼守四平地区,给北进之敌以有力的打击,争取大量歼灭敌军,以利谈判。
国共双方关系持续恶化,军事调停趋于失败,形势骤然变得紧张。但国民党军突然发动进攻,在飞机和炮火的掩护下,以两个师为前锋,轮番发起进攻。
东北民主联军实施运动防御,节节阻击,四平之战终于爆发。从初期力量来看,两军势均力敌,胜负难料,但还是开打了。
按杜代司令的说法,四平之战不可避免,迟早要打,不如早打,说:“国民党军已经付诸行动了,不打都不行。”
双方各不相让。
延安总部特电东北民主联军,要化四平街为马德里,因为东北战争,中外瞩目。东北民主联军以四平为中心,部署了将近十万人的兵力,从东到西组成一条蜿蜒百余里的防线,挫败了国民党军迂回四平的企图,但也因此而无机动兵力实施有力的反击,双方在四平街战场形成对峙。4月中,四平前线国民党军共十几万人分左、中、右三路,向四平发起全面进攻。到5月中,东北民主联军在持续一个多月的防御作战中,已伤亡八千余人,为摆脱被动,避免被截断退路,保持战斗力,经请示延安总部,自四平地区逐次撤退,部分主力到达松花江北岸休整,其余部队分别转移到东满、西满地区休整。
国民党军于6月占领了四平街。
从盛夏6月到深秋10月,东北无战事。
四平之战开打之前,与东北民主联军对峙的正是新一军,而谢壮尔刚好负责为发动首场进攻部队提供后勤保障。
面对如此突变的局面,谢壮尔深感意外,双方一旦开战,寻找哥哥将十分困难,于是他在出发前递交了复员申请,声明自己不想参加内战。报告交到刚从美国回来履行军长职务的孙立人手上,孙立人当即驳回他的申请,并命令他立即离开军需官岗位,加入到前线参战的进攻部队。
四平街首战,新一军被歼上千人,道奇卡车被炸毁,负伤的谢壮尔成为联军俘虏,随身的几样东西暂时被收走了,并且一同随着后撤的联军部队过了松花江,到了北满。
谢壮尔得到穿皮靴的看守额外关照,他亲自送他住进了以前日本人开办的医院,给他治疗的是一个医术精湛的日本医生,所用的药品也是最好的。
不过半个月,谢壮尔就恢复了健康。
但他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穿皮靴的看守了。在管理人员的陪同下,他被允许每天有一定时间沿着松花江散步。空旷的北满平原一望无际,江水蓝天白云,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本来应该感到比较舒坦,比较轻松了,但因为他要见自己哥哥的要求没有被满足,他突然变得焦虑,与管理人员发生了争吵,坚持要求见到穿皮靴的看守。
谢壮尔等来的是杜代司令。
虽然谢壮吾经常提起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但杜代司令今天亲眼见到,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不禁大吃一惊。北撤松花江之后,杜代司令几乎没有任何空闲时间过问类似俘虏的问题,谢壮吾尽管得到弟弟的消息,也不可能马上要求过来相见,因为要跟着杜代司令一起忙于更重要的事情。
杜代司令对谢壮尔感兴趣,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是陶文的女婿。
陶文作为参加过北伐和上海工人武装起义组织者之一,后来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参加台儿庄会战和武汉会战的爱国军人,在国共双方都获得了尊重,据掌握的情报,陶文巡视东北后即任北平警备司令,负责组织兵员,很有可能出任新组建的兵团司令官,并适时派驻东北。
杜代司令将谢壮尔悄悄带到了总部,并派人告诉谢壮吾,让他前来确认。
穿皮靴的看守以政保部门上官部长的真实身份审问谢壮尔的时候,充满好奇的杜代司令陪在一边,仿佛看着一出好戏,整整一个通宵的时间,一刻都没有离开。
上官在谢壮尔的随身物品中,发现了那一期的《良友》画报。
杜代司令拿过来,细细观看,重复翻页,连连点头。
谢壮尔不知道杜代司令的身份,也不理会他,说:“别翻坏了!”
杜代司令停在封三上,说:“还真认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谢壮尔得意,说:“不要说别人,以前我们爹娘都常常弄混了,只有我爷爷不会认错。”
杜代司令看着谢壮尔,说:“总会有区别的。我就能判别你跟谢壮吾不一样的地方。”
谢壮尔不相信,说:“你别吹牛了。”
杜代司令笑笑,说:“你没有哥哥强壮。”
谢壮尔不服,说:“我也从小练过的。”
杜代司令伸了伸自己的手,说:“看你的手还不如我,拨算盘珠子久了。”
谢壮尔愣了愣,说:“你真跟我哥哥很熟?”
杜代司令提到了陶文,说:“我还跟你岳父熟。”
之前搜查谢壮尔时,从他的军帽里面,发现他与陶文将军的合影照片,上官询问其关系,谢壮尔没有回避,说:“我丈人。”
杜代司令看了看照片,说:“我刚见过他不久。”
谢壮尔并没有觉得奇怪,说:“他刚来过北满,这很多人都知道。”
杜代司令亲自给谢壮尔续了水,正准备离开,谢壮尔拦住他,称他有东西交给哥哥,说:“我希望见到哥哥,让我们兄弟重逢。”
杜代司令迟疑了一下,面无表情,指了指上官,说:“我说了不算,得由他们同意。”
上官送杜代司令离开后很快就回来,告诉谢壮尔,谢壮吾人不在东北,东西都好好保管着,说:“哪几样要交给你哥哥的?”
谢壮尔想了想,说:“就三样,拳击手套,一张全家福,还有一张字。”
上官一一记下,答应为他们提供见面的机会,但又警告他不准向任何人再提起谢壮吾是他哥哥,不然他将会失去很多自由。
但后来杜代司令还是授意上官通知谢壮吾,让他们兄弟见面,不过仍然保持警惕性,说:“你们也再证实一下谢壮尔的身份,他到底是不是一般的军需官。”
次日,上官再一次亲自审问了谢壮尔,但地点和方式都作了改变。地点是在松花江边,方式是两人撒网捕鱼。幸运的是,过了没多久,他们就捕到了一条大鳇鱼。
上官请来厨师出身的后勤司令,让他亲自做了一桌鱼宴。
谢壮尔尽管得到优待,但因为寻找哥哥的要求没有被满足,不停吵闹,甚至扬言绝食抗议。
按照事先规定,所谓的兄弟见面,其实只是谢壮吾从门帘外偷看。
上官犹豫,说:“你们兄弟怎么真的见一见面,还要再研究。”
谢壮吾看着弟弟,情绪激动,真想一头冲进去兄弟相认,但又不能违反纪律,鼻子一酸,就要离开,说:“这样还不如不见。”
杜代司令站在他后面,说:“去见个面吧。这个宴席算是庆贺你们兄弟相逢。”
谢壮吾却沉默了。
杜代司令再三鼓励谢壮吾进去一道入席,说:“我们共产党人还是要讲亲情的。”
但谢壮吾最后决定放弃这次见面的机会,他向杜代司令汇报了自己的秘密计划。按照计划,不仅兄弟不能见面,谢壮尔也不能得到释放,谢壮吾顶替谢壮尔的身份,混入被释放的俘虏中,进入敌占区,伺机抓获裘宝儿。
杜代司令有些不安,说:“真要这么费劲?”
谢壮吾态度坚定,说:“要追回古画,这是最好的办法。”
经过仔细研究,杜代司令最终认可这一计划。他对谢壮尔满怀同情,亲自陪他逛了逛哈尔滨几个著名景点,最后告诉他,说:“你哥哥顶替你的身份离开了。”
谢壮尔感到迷惑,问:“怎么回事呀?”
杜代司令表情和缓,口气温柔,说:“他想回去见见爷爷,见见你的其他家人。总不能只有你一个人经常见他老人家。”
谢壮尔认为杜代司令的话有道理,说:“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回上海。”
杜代司令友善地握住谢壮尔的手,说:“这次就是让他回去。”
谢壮尔眼泪流下来,说:“爷爷想他啊。”
杜代司令拍拍谢壮尔的肩膀,说:“他想尽尽孝心。”
过了一会儿,谢壮尔突然紧张了,说:“那我怎么办?”
杜代司令笑笑,说:“你就替他安心待着,等他回来跟你见面。”
“你不要骗我。”
“他很快就回来,还会跟你的另一位亲戚一道回来。”
“裘宝儿?”
很多情况下,谢壮尔是自由的,直到他想到裘宝儿也在民主联军,就开始四处寻找起来。这引起了上官的不安,请示杜代司令,杜代司令与谢壮尔谈了一次话,说:“裘宝儿也离开了。”
谢壮尔有些意外,说:“你们让他复员了?”
这时杜代司令才知道,从裘宝儿床上搜到的复员申请报告,出自谢壮尔的手笔,说:“自己走的,偷了我们后勤机关的一个月的伙食费,逃走了,他是个小偷。”
对于杜代司令的说法,谢壮尔不太赞同,认为裘宝儿跟着共产党革命了那么多年,拿走点抚慰金,也不必太计较,为他辩护说:“他不可能真的偷东西,倒有可能是生气了。”
杜代司令对谢壮尔的逻辑表示不屑,反问他,说:“生气就可以偷大家的东西?”
谢壮尔为了证明自己对裘宝儿的评价,认为他比较容易生气,但从不会拿别人的东西,坚持说:“他什么都要争口气,但并不贪恋钱财。”
“你是以你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杜代司令反驳。
争论间,谢壮尔还提起当年《良友》画报为他们兄弟拍照片的事,裘氏父子与谢家赌气,一怒之下,要搬离谢公馆,给他们多少钱都不肯要,后来出钱再请来画报社照相师,为裘宝儿拍了照片,才息事宁人。他还拿着已经还给他的《良友》画报,证实他们兄弟是登在民国二十年3月底出版的《良友》画报,编号第687期,而刊登裘宝儿照片的是688期,说:“因为晚了一期,他们还是生气。”
杜代司令讥笑谢壮尔,说:“你们富家公子哥儿,哪里知道裘宝儿的真实心思。”
关于裘宝儿拿走陶文送的古画《归来图》一事,杜代司令绝口不提。
接着,杜代司令把谢壮吾留下的拳击手套和全家福照片交给谢壮尔,说:“有了这两样东西,你就是你哥哥了。”
谢壮尔把拳击手套戴在手上试了试,说:“爷爷送的。”
看着全家福照片中他们的父母,谢壮尔哭了,指着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说:“还有一张字呢?”
杜代司令知道他指的是条幅,说:“谁写的字?”
谢壮尔马上回答,说:“是我岳父的字。”
杜代司令竖起大拇指,提起“为民族独立解放,为人民解除苦难”这句话,说:“你哥哥带到身边了,当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