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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公子 默认卷 十一、恶人造恶

1950年,一场暴雨过后,微风吹拂的夏日傍晚,上官请谢壮吾离开防空洞透透气,享受一下雨后的凉爽,说:“这一刻是上海人最惬意的时候。”

朝向花园的阳台上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铺着花布。上官又告诉他,想趁天气好,继续聊聊。为此,他事先已经泡好一小壶咖啡,谢壮吾一坐下,上官就亲自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说:“加了点糖。”

谢壮吾尝了一口,就知道咖啡是巴西产的,但因为好几年没有喝咖啡,怕自己的鉴别力有误,因此没有把感受说出来。

上官证实了他的判断,说:“这是巴西进口的。”

阳台正对着花园,落日余晖,景色清晰,但对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挡住了视线,只能从枝叶的缝隙中看得见远处教堂的蒜头顶部。显然那是一座东正教堂,以前他应该去过那里,而且有深刻的印象。在多数中国人看来,信奉基督的教堂都是一样的,谢壮吾也是在和安德烈交往之后,才慢慢地区别开天主教堂、新教教堂和东正教堂。

整个上海有两座东正教堂,其中一座就是现在看到的,在离谢公馆四五条马路的一条街上。谢壮吾看着教堂的蒜头顶部慢慢变得模糊,发了一会儿愣,不由得想起了安德烈,想起以前安德烈到谢公馆做客,喜欢喝的是茉莉花茶。

但上官提起了比尔,说:“你应该是很早就认识比尔?”

谢壮吾享受着咖啡的回香,沉思了一会儿,想起比尔特别喜欢喝从南美进口的咖啡,到谢公馆喝过几次,都是裘继祖出面邀请的,借了谢公馆的花园或者客厅款待这位儿子的洋师傅。

“很早认识,但总是很陌生。”

上官需要的是比尔的话题。他也是喜欢喝咖啡的,哪怕是在盛夏季节,而且不加糖。他一口就喝下大半杯,又马上喝干剩下的小半杯,没有什么更多的闲话,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将桌子稍加清理,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份卷宗,好像都是关于谢壮吾的,而且好像里面什么都有。

谢壮吾看了看,呷一口咖啡,感觉到上官又有什么惊人的发现,淡淡地冒出一句:“问吧。”

上官打开卷宗,似乎在想着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但很快,他就摊开卷宗里面的材料,轻轻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放到谢壮吾面前,问:“认识这个人吗?”

谢壮吾打眼一看,这是一份判决书,上面有获刑人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照片上的人正是北平前门警察所的所长。他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又详细看了一眼,有些疑惑,说:“他怎么叫端木秀?”

上官觉得他问的问题可笑,说:“他怎么不能叫端木秀。”

谢壮吾还是疑惑未解,而且有些不快,说:“又是复姓,而且是名秀。”

上官表扬谢壮吾能知道端木是复姓,已经算不错了。随后给他普及了有关姓氏知识。端木是中国第三大复姓,历史悠久,但源流单一,早在东周时期便有此姓,据记载,端木一姓的祖宗为孔子弟子端木赐,就是子贡。

谢壮吾恍然了,但接着也表现了自己并不是没有所学的。他知道子贡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孔门十哲之一,以言语闻名,善于雄辩,后来死于齐国。《论语》中对其言行记录较多,《史记》对其评价颇高。

上官略略感到惊异,说:“中学课本上应该没有这些。”

谢壮吾不禁有几分得意,其实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孔子弟子了,谢公馆曾经挂过他的画像。子贡因为擅长货殖,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风,是孔子弟子中的首富,为后世商界所推崇,被奉为财神。

上官不免有些意外,说:“原来如此。”

谢壮吾想起了爷爷谢富光,说:“小时候,我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

上官诡秘地笑了笑,指着桌子上的卷宗,摇摇头,意思是谢壮吾说起这些头头是道,别人真的会误认为他就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是那个懂得财务,担任新一军中校军需官的谢壮尔。

谢壮吾愕然,表情停顿了一下,不愿再说什么,站起来,准备回到防空洞。

上官给他续了咖啡,说:“我没有把你当谢壮尔,花这么多时间陪着你,说明组织上愿意相信你。”

谢壮吾重新坐下,上官意犹未尽,继续有关复姓的话题,但主要谈的是自己的上官姓氏。上官一姓古老,出于卫国芈姓,春秋时楚国有上官大夫,后来以邑名为氏。楚怀王封他的次子子阑为上官邑大夫,子阑的后代子孙就以邑名为姓,称上官氏。

对于上官滔滔不绝的讲解,谢壮吾不由得心生佩服,赶紧喝完咖啡,强调自己的观点,说上官无愧于自己的姓氏,但可惜了端木这个姓,还有这个秀字。

上官差点笑了出来,表示自己也有同感,但认为端木秀的父母最初肯定希望儿子将来做个君子。

北平前门警察所所长,也就是端木秀,后来因为袭击美国军官比尔被捕,但一年后即重获自由,复职警察所所长,新中国成立后充任敌特组织联络组负责人,意图破坏新政权,被捕后不思悔过,已在一个月之前被镇压。

谢壮吾沉默良久,苦笑说:“人都死了,还能说明什么。”

上官又阅读了一遍判决书,希望谢壮吾说说当时的情况,说说这个端木秀。

言归正传。

其实这个端木秀顶多算一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快到7月,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所在的协和医院突然热闹起来,进进出出的人流和车辆比以往多了许多。

美方代表处除了原来留守的几个士兵,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但这一天忽然来了一大群军阶很高的官员,其中包括马歇尔。

他在重庆和国共双方摊牌之后,最后一次来北平,算是告别,之后他将再飞重庆,然后回到美国。

马歇尔先上了六楼跟国民党方面首席代表郑介民进行私下会谈,时间只有十多分钟,接着下楼到中共代表处与***见了面,裘小越当翻译。马歇尔发了一通牢骚,主要是抱怨***,同时批评中共方面也不相信美国,致使和谈面临失败。

叶剑英当场进行了反驳,说了很长一段话,说明调停没有进展是因为美国方面偏袒国民党造成的。

马歇尔没有更多辩解,一味推卸责任,只是希望中国人的事自己解决,美国管不了。随后说了一句谚语,裘小越愣了愣,没有翻成,希望马歇尔再说一遍。

这时,一直站在门外的比尔走了进来,解释马歇尔说的是一句爱尔兰谚语,意思是自己家里的屋顶半夜里漏水自己修补,不要惊动邻居。

裘小越看了看比尔,但没有相认,淡淡地说:“谢谢!”

比尔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不放,说:“美丽的女少校,你英语很好,而且有爱尔兰口音。”

裘小越站起来,把手抽开,看看***,不知如何解释,顿时显得不安。

叶剑英有意替她解围,因此主动上前与比尔握手,说:“比尔中校,我们又见面了。”

比尔这边与***握手,但眼睛仍然盯着裘小越,说:“我敢肯定我们认识。”

叶剑英把马歇尔放在一边,介绍起裘小越,说:“裘少校,上海人,从小在教会学校上学,后来参加革命,投身抗日,是个资深的共产党人了。”

其实比尔早就认出了裘小越,但他此时才表现出惊愕的样子,说:“想起来了,裘宝儿的妹妹。”

裘小越对于比尔故作姿态的幽默感到不满,不愿意接他的话。去年10月,他们也是在协和医院见的面,一年时间还不到。当时美方代表团举办酒会,路过北平的裘宝儿和谢壮尔大闹现场,被宪兵扣押,比尔出现,从国方宪兵手中解救了他们。正在现场的裘小越见到了哥哥,同时见到了比尔,并表示了谢意。比尔称赞了她的美丽,询问了她与谢壮吾之间的关系。

对于裘小越的有意冷淡,比尔并不尴尬,仍然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裘宝儿的许多往事,希望有一天战事缓和,国共和解,和平到来,大家在上海一起见面。

到了晚上,比尔拿着一张报纸,从六国饭店驻地跑到协和医院找裘小越,问裘宝儿的行踪。原来报纸上登了巴音和裘宝儿在琉璃厂交手的照片,虽然照片上裘宝儿侧着脸,但比尔还是非常肯定地认出了他,断定她哥哥人在北平。

裘小越也是第一次看到报纸登出了哥哥与巴音发生冲突的照片,心中一阵紧张。哥哥人在北平,谢壮吾专门从东北跟过来找他,其中的原因已经令人担忧,现在再登出照片,作为一个东北民主联军的军官,脱离了组织,身处敌占区,迟早会被人关注,身份迟早会暴露。她看着照片,不由得担心起哥哥的安危,但更担心哥哥从此走上自己难以把握、难以回头的不归路。

裘小越也担心比尔找到哥哥。去年与哥哥见面,因为国共谈判破裂的可能性很大,哥哥提到了比尔,说比尔答应过他,帮助他到美国留学,并要求她为今后早作打算。她当时对哥哥的态度感到诧异,进行了反驳。后来谢壮尔请他们兄妹在全聚德吃烤鸭,哥哥说了许多豪言壮语,打消了她的疑虑。

现在想起来,哥哥裘宝儿那时候思想已经起了变化,如果他这次遇到比尔,会发生什么事情?

比尔显然也在替裘宝儿着急,说:“他在北平,你让他来见我。”

裘小越此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不能让比尔找到哥哥。她把报纸还给比尔,说:“他不是裘宝儿。”

比尔又看了看报纸,耸耸肩膀,说:“是裘宝儿。而且你一定见过他。”

裘小越神情肯定,说:“他在东北,不在北平,不可能。”

比尔挥了挥拳头,语气坚定,说:“我带他离开中国,我答应过他。战争就要爆发了。”

裘小越神情严肃,说:“人民必胜,中国共产党必胜。”

比尔勉强点点头,似乎表示附和,但没有再理会裘小越,拿起报纸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他会找到我的。”

当天正好是巴音要离开北平去张家口,谢壮吾到协和医院对面的胡同口与他告别。裘小越不顾纪律,从代表处出来,拦下谢壮吾,说:“我们得赶紧找到裘宝儿。”

谢壮吾手中拿着与比尔同样的一份报纸,挡着裘小越的脸,拉着她快步走到电线杆后面,说:“你没有发现,特务把协和医院的门都堵住了。”

裘小越推开他,说:“他们不敢公开对我们怎么样!”

谢壮吾仍然举着报纸,说:“你哥哥现在很不安全。”

裘小越把比尔在找裘宝儿的事说了,说:“你一定要带他离开北平。我们现在就去找。”

尽管后面有人盯梢,裘小越和谢壮吾这一对恋人,手挽着手,从大街上一直走着,等盯梢的人觉得无趣,开始松懈的时候,闪身进入了旗人大爷所住的胡同。

报纸照片还引来其他方面的关注。

其中一个就是前门警察所所长,也就是谢壮吾后来才知道叫端木秀的人。裘宝儿被当作逃兵被警察所收容,为求脱身,不得不用谢赛娇赠送的怀表买通了端木秀。不料端木秀不仅拿了怀表,还索要了司的克,于是出狱后的裘宝儿把他一顿暴打,夺回了司的克和怀表。

端木秀原以为这口恶气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之前他听说琉璃厂发生两个武林高手过招的事,打听了一些细节,也没有在意,之后又有消息传出这两个人可能是共产党内讧,他一笑置之,共产党怎么会火并呢,即使火并也不会在琉璃厂这样的地方公开吆喝,招来观众的。不过他因为胸口堵着一口恶气,处处在意,因此还是留心了一下,专门到琉璃厂向目击者作了调查,但没有了解出更多的名堂。后来发现报纸上登出了在场外国人拍的照片,他左认右看,越来越觉得侧脸的这个人就是半夜袭击他,抢回怀表和司的克的那个人。

端木秀专门去了一趟报馆,看到了照片原件,顿时眼睛瞪大,热血涌遍全身。他强行要走照片,随后直接来到国民党北平市党部执委会调查统计科,也就是俗称中统的北平站,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情况,说:“此人十分危险。”

跟当时许多公职人员一样,端木秀还有一个领薪水的身份:中统北平站普通组的成员。

其时,国共双方谈判破裂的消息在国民党相关部门作了秘密传达,中统作为专事防共、反共的重要部门,作为处于国共双方斗争前沿的中统北平站,必须时刻充满斗志。即将面临裁撤的中统北平站负责人表扬了端木秀,称赞他有警惕性,并许诺会特别报告上峰予以嘉奖。

端木秀精神振奋,请求允许他把其他事务放下,组成一个专门小组,追踪照片上的人,查明案情,说:“此事令人费解,背后必有隐情,希望有重大破获。”

中统北平站负责人同意了端木秀的要求,端木秀趁机领取了一笔经费之后,马上赶回前门警察所,召集所有人员包括编外闲差,作了广泛动员部署,给每人分发了照片,安排在火车站、六国饭店等地重点布守,附近的街口、胡同、旅社等处,则安排日夜两班巡逻。

很快有人就认出了巴音。端木秀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人到人力车夫中进行调查,不过知情者报告巴音一天前离开北平,去了张家口。端木秀后悔迟了一步,张家口是共军的重要防区,巴音逃往张家口,是共产党无疑了。端木秀其实把目光集中在裘宝儿身上。因为裘宝儿的照片毕竟是侧着脸的,辨认难度较大,但端木秀认定此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在明岗暗哨之间来回奔跑,特别嘱咐认错人不要紧,但不能放过,提醒说:“此人功夫了得,如遇抵抗,开枪就是。”

谢壮吾同裘小越到胡同口外,遇到了许多持枪警察和一些看起来是闲差的盘查。他们手拿照片辨认过往行人,一个个口气严厉凶恶。

裘小越穿着少校衔的美式军装,他们纷纷向她敬礼,但谢壮吾因为穿着便衣被拦下了。

谢壮吾拿出了证件,警察怀疑他是逃兵,说:“新一军在东北。”

谢壮吾神情冷冷的,说:“我是军需官。”

趁着盘问,谢壮吾贴近看了看他们手中的照片,发现正是报纸上登过的那张,说:“这是谁呀?”

其中一个警察眼睛一瞪,说:“他们是共产党!”

裘小越看到照片,心里一紧,看起来情况很糟,他们也在找哥哥,而且哥哥的身份已经被他们掌握了。

谢壮吾怕裘小越紧张,抓住她的手,准备离开,但裘小越突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责问他们,说:“现在是国共和谈,你们怎么在大街上公开抓共产党?”

这时端木秀正好经过,听到裘小越的声音,走了过来,说:“国共和谈破裂了,抓共产党还不是迟早的事!”

裘小越上前,说:“你这是在挑衅!”

端木秀打量着裘小越,知道她是军调部的,看了看她一身的美式军服,搞不清她的具体身份,问:“请问你是哪一方的?”

裘小越还要继续表达抗议,谢壮吾一急,连忙说了一句英语,提醒她不要冲动,不要随便向他们表露身份。

裘小越回了一句英语,表示她不怕这些人,她就是要亮明自己是共产党人,亮明自己是共方代表处的人。

谢壮吾就这样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用英语跟裘小越争执着,一边挟着她往回走。

端木秀侧着耳朵,跟上来,认真听着,仿佛他能听懂他们说的话,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听不懂你们说的暗语。”

谢壮吾停下来,问:“我们在说什么?”

端木秀想了想,突然一把扯住裘小越,说:“你们是共产党!”

裘小越甩手就给端木秀一个耳光。端木秀大怒,掏出手枪来对着她。

裘小越没有示弱,也拔出枪对着端木秀,而且冷冷地逼近一步,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局面突变,显然是把事情搞大了,端木秀竟然有些后悔,有些心虚,他希望裘小越被吓住,也不敢再强硬下去,然后暂时结束眼前的危机。于是他后退一步,说:“你也不看看北平是谁的天下!”

这句话更激怒了裘小越,她逼上一步,声音更响,说:“北平是人民的天下!”

端木秀看到许多围观的人,恼怒自己没有退路,急于要把裘小越的气势压下去,神情凶恶了许多,说:“你真是共产党!”

裘小越毫不退避,义正词严,说:“我就是共产党!”

端木秀认为自己被逼到了绝境,情急之下,枪上了膛,说:“你今天回不了协和医院了,跟我去一个地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谢壮吾虽然认为应该赶快离开,但更认为走之前必须要灭一灭端木秀的嚣张气焰。于是他将裘小越挡在身后,左脚一晃,端木秀突然站立不住,身体一歪,便要往后倒去。谢壮吾左脚轻轻一扫,端木秀整个人又直了回来,但接着就往前一扑,跌倒在地,吃了个嘴啃泥。

旁边警察和闲差虽然人多,但都愣愣地看着,没有人敢上前相帮。刚才听到英语对话,他们已经担心端木秀惹的人,可能是美军翻译官之类的,这时又看到谢壮吾当众出手,三两下就把人踢趴下了,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胆大敢为,不跟美国人有关系才怪!

端木秀倒在地上,大声呼救。

谢壮吾抬脚踩住端木秀,说:“我是怕你后脑着地,性命不保。”

此地正好是十字路口,连着四五条胡同,谢壮吾并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遇到端木秀纠缠,完全可能在胡同里碰上裘宝儿。

旗人大爷一早约好了荣宝斋的伙计,然后又一起折回来,带上裘宝儿从别人家院子里穿过,抄近道到前门,在附近的一个茶馆见面。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路线,三个人刚要出胡同,就发现路口围了几堆人,并传出吵闹声,裘宝儿看到的情景是,那个前门警察所所长正拿着枪对着妹妹裘小越,不禁急了,便要冲出去,刚抬脚,突然看到了谢壮吾,怔住了,往回就走,退回到胡同里面。

旗人大爷觉得奇怪,拉了拉裘宝儿,劝他过去帮助自己妹妹,说:“那个警察所所长可不是善人。”

裘宝儿停了下来,刚才他看了个模糊,认为自己看到的是谢壮吾,于是转身就走,这时一想,他看到的这个人应该是谢壮尔。

但裘宝儿不想冒险,没有再回去,走得更快了,说:“他哥哥在,她出不了事。”

当晚,端木秀带着更多的人围在协和医院门口,声称要惩办破坏地方治安的凶徒。事前,中统北平站听了他的情况汇报后,唆使他带头到协和医院抗议共产党。还说,几天之前,国共两党的军队在湖北、河南交界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内战将就此开始,希望他不要害怕,争取立个头功。

负责协和医院警卫的宪兵把他们拦在门口,但端木秀不依不饶,还要带着人往里面冲。这时比尔正好来接裘小越到六国饭店吃饭,经中共代表处领导同意后,裘小越答应前往,她刚从里面出来,端木秀上前,一把扯住不放。

警卫副官看到场面一时混乱,连忙上前解围,竟被乱拳殴打。

裘小越想挣脱,端木秀索性抱住了她。

对于端木秀死硬的敌对举动,戴着礼帽、穿着短袖的比尔勃然大怒,举着拳头对着端木秀的脑门,威胁说:“放开这位小姐!”

端木秀此时一心以为自己对付的是共产党,背后又有党部撑腰,本来有恃无恐,不想突然杀出个外国人,不知道什么身份,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她是共产党!”

比尔挥了挥拳头,说:“我知道她是共产党!”

端木秀举了举枪,说:“你们是一伙的?”

比尔继续挥舞拳头,说:“我们是朋友!”

端木秀此时有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判断,认为比尔一定是苏俄人,上级告诉过他,正由于苏俄支持,中共才敢跟国民党对抗,所以也是敌人,如果今天连这个苏俄人一块收拾,那岂不功劳更大!这样一想,端木秀胆子一壮,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还在响着,比尔已经一拳将端木秀击倒,同时护住裘小越回到了楼内。

端木秀爬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比尔开了一枪。就是这一枪,几乎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子弹穿过了比尔的白色礼帽,礼帽飞了出去,后被端木秀捡到,并当作战利品戴到自己头上。当时有不少人看到了端木秀吓走美国军官的得意一幕,有的人还为此鼓掌,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医院大楼的警报响了起来,大批宪兵冲了出来,迅速排成几列,阻挡了要往里冲的端木秀一伙人,局面暂时得到控制。

第二天,端木秀拿着有弹孔的白色礼帽向北平站负责人请功,还没有进门,就被六个荷枪实弹的美国宪兵上了手铐,旋即连同包括白色礼帽在内的罪证,押送到一个临时军事法庭,半天不到,就被认定意图谋杀军事调处北平执行部美军军官,判处了死刑,等候核准后执行。

端木秀发现自己闯下大锅,每天在死牢里号啕,大呼冤枉。不久,案子又移交到北平地方法院,法官以民间抗议不断为由,将其改判有期徒刑一年。

由于和荣宝斋的交易接近谈妥,裘宝儿准备几天内就离开北平,他在报纸上看到比尔遇袭并有惊无险的消息,喜出望外,急着想联络上比尔又无办法,只有找到妹妹帮忙。

妹妹中间隔着的人是谢壮尔,但万一是谢壮吾呢?他不得不防,于是他装扮成一个医生,在警戒森严的协和医院门外徘徊了一个上午,但还是没看到裘小越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让旗人大爷到里面找裘小越。

旗人大爷登记之后,经过严格的检查,获准进去。

裘小越见到旗人大爷,得知哥哥要见比尔,不露声色,没有说出比尔的去处,只答应从中联络。

旗人大爷一离开,裘小越就设法通知了谢壮吾。她要劝哥哥主动交回古画,希望谢壮吾像对待自己的同志那样,把自己的哥哥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到了下午,旗人大爷再次来到协和医院,得到准信之后,与裘宝儿赶到见面地点,等待他们的却只有裘小越一个人。

裘宝儿着急,说:“比尔呢?”

裘小越指着裘宝儿手中的司的克,说:“把它给我。”

其实裘小越在荣宝斋与裘宝儿意外相遇,就已经感觉到古画可能隐藏着秘密,因此她提醒哥哥,务必交回古画,越早越好,不然会造成重大损失,说:“哥哥,那将万劫不复。”

裘宝儿仿佛听不懂妹妹的话,神情闪过一丝茫然,把司的克牢牢拿在手中,说:“比尔呢?”

事情发生得很仓促。

谢壮吾出现的时候,裘宝儿很快就发现面前的中校军官不是谢壮尔,于是他对妹妹的怨怒到了极点。而且让他无法容忍的是,妹妹分明设了圈套骗自己的亲哥哥,正因为是他的亲妹妹,他也居然受骗了。

他真的恨这个妹妹了!

局面看上去对他极其不利,因为谢壮吾还带来了一群剽悍的陌生人,看起来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

他将被瓮中捉鳖。

谢壮吾示意裘小越退后一步,摆出事情由他接手的样子。为了使谢壮吾顾此失彼,气愤之极的裘宝儿对妹妹下了重手。裘小越后脑着地,当场昏迷,送进医院后短暂醒来,已经言语困难,很快重新昏睡过去。

几天后,形势更加严峻,代表处决定马上将裘小越先撤回张家口,然后再设法送回延安。

谢壮吾以谢壮尔的身份与裘小越作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