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不甘的端木秀因为坐了几个月的牢,对北平市党部和中统感到失望,知道中统已经失势,处于解散瘫痪状态,于是赶紧把希望寄托在军统身上。他没有敢去找人在北平军调执行部的郑介民,而是想尽办法,大着胆子,把北平发生的可疑事件直接通报给重庆的军统总部。
他整理了材料,并附了裘宝儿的照片,通过邮局寄到了重庆,希望军统方面监控其人,尽快以共党嫌疑予以逮捕,但重庆军统方面似乎迟迟没有反应。
端木秀写了“戴笠亲启”。
戴笠已经死了好几个月,军统由郑介民接管,对此,端木秀不是不知道,但他耍了孤注一掷的小聪明,认为写了戴笠,一定会引起重视,尽管戴笠已故,威望仍在。
但他不知道,戴笠死后,军统已经分崩离析,其组织也将不复存在。
1946年的重庆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上半年,首先因为有一个热闹的春天。国民政府于5月还都南京之前,高层内部矛盾日益突出。3月份的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开了近二十天,二百七十名中央执行委员和监察委员,对战后有关方针政策问题展开激烈辩论,尤其是质问关于取消特务机关的决议为何没有得到贯彻实施时,还有人喊出了打倒特务的口号,这一口号得到大多数人出于不同目的的赞成。很多人对特务统治不满,尤其对戴笠和他的军统局心怀厌恨,为一些稍有正义感的国民党人士所不齿,连孔祥熙、陈诚等军政大员,尽管拥护***,但极端仇视军统。至于其他与戴笠有刻骨仇恨的陈氏兄弟等,必欲除之而后快。所以,几乎全体执委和监委,此时分外团结,一致提出打倒戴笠。
蒋介石居然也持赞成态度。
抗战结束之初,戴笠负责肃奸和接收事务,趁机扩大实力,以至于***也感到了威胁,于是借国共谈判的“双十协定”,明里向戴笠发出指示,要求他撤销军统局,化整为零,以减少中共及民主党派攻击的口实,使他在国人面前有履行协定的信誉,以争取舆论。暗地里,***又指示成立专门小组,对戴笠进行监视,加以控制和削弱,伺机准备彻底解决。戴笠权力很大,却没有资格参加会议,他不是中央委员,也不是政府官员,六届二中全会传来的呼声,形成了巨大的舆论力量,使他寝食难安。
可是戴笠并没有绝望,他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抗战虽然胜利了,但如今共产党力量犹在,而且有坐大之势,***对自己一定有用得着的时候,他考虑以退为进,开始四处奔忙,交代后事,但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踏上了死亡之途。
他先是赴北平,约见军调部的郑介民,把军统家底和善后事宜作了交代,又到医院秘密看望了杜聿明,商谈有关军统在东北地区工作配合问题,随后从天津到达青岛,继飞上海,起飞不久,即遇大雾,上海龙华机场也下大雨,不能降落,戴笠决定直飞南京。
飞机坠落于雨花台。
听到戴笠死讯,***一开始如释重负,但是很快,感到了巨大的损失。
谢壮吾不止一次听杜代司令谈起戴笠。杜代司令承认戴笠是个有能力的人,是个特工奇才,***的江山得以暂时稳固,戴笠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戴笠非常符合***的用人标准,就是人才加奴才,其才干在***心中比任何一个国民党官僚都不逊色。而且戴笠能了解、揣摩、执行***的任何意图,防患于未然。他已成为***的心腹,军统也成为***须臾不能离开的工具。
戴笠一死,军统的接班人郑介民、唐纵和毛人凤都不能与他相比,工作处处被动,不仅不能开拓发展,稳固蒋的统治,反而连维持现状都颇为困难。戴笠死后,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发展,民主党派的活动,都使蒋十分恼火。他认为,这是军统接班人不具备戴笠那样的政治头脑和政治手腕所致。因而每逢遇到棘手的麻烦时,***总想起戴笠,想起他处理事情干净利落、思考周全却不给自己带来政治后果,处处秉承旨意,时时体念自己苦心,双方默契协调几乎天衣无缝的种种长处。越到后来,***越感到戴笠的才干无人可以取代,因而不时后悔把戴笠逼得太急。***的后悔心情反映在他对戴笠悼念活动的态度上。
戴笠的悼念活动,在国民党的历史上几乎是空前的,其规模、声势,大得令人吃惊。
1946年4月1日,西方愚人节,军统在重庆隆重举行了追悼会。***亲自到会主祭,并在讲话中流下眼泪。在祭礼完成后,***又慰问军统烈士家属,大概是想起戴笠,再次含泪以泣。***很少流眼泪,这很可以说明他的心情。没有了戴笠,原来的特务王国发生剧变,原在全国各地都有布置的特务处遭到缩编,由原本的两万人缩编至几百人,加上内部斗争剧烈,国民党的特务系统陷入平庸无序的状态。
人在北平的端木秀自然不会知道,1946年的下半年,人去楼空的重庆仿佛成了清静之地,他提供的情报已经在原军事调查统计局传达室的茶几上搁置一个多月了。
裘宝儿到达重庆那一天,正是最炎热的时候,裘宝儿考虑到古画的安全,于是跟着比尔住进了原美国大使馆的房子。来往的美国人还有不少,比尔逢人便炫耀鸡缸杯,裘宝儿几次劝他,要提防别人惦记,后来果然被一个即将回国的上司拿去欣赏,差点带回美国,比尔掏了枪,翻了脸,才硬要回来。比尔有此教训,鸡缸杯就被老老实实地锁进了保险箱。
使馆里有重庆电话号码本,裘宝儿查询到了谢家的地址,但没敢马上打电话,也没敢马上找上门去。
他担心的是那幅古画。
一到重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古画找一个安全的藏匿之所。比尔希望他把古画悬挂起来,让眼睛能经常看到,说:“这里有美国士兵警戒,很安全。”
但他害怕比尔或者别的美国军官一旦知道画的价值,会像拿走鸡缸杯那样,把画据为己有。他犹豫再三,觉得随身携带才是最安全的,他悄悄把画缝进比尔送给他的绿色卡其布风衣里面,穿在身上,伺机去谢家。想到思念的人,恋人谢赛娇,父亲裘继祖,裘宝儿禁不住地思念。黄昏时分,他先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居然是父亲,依然是一口夹杂着嵊县口音的上海话。父亲听到他的声音,静默了片刻,随后咳嗽了一阵,再清清喉咙,问:“你人在哪里啊?”
其实近在咫尺,都在沙坪坝,却没能马上相见。裘宝儿听到父亲的声音,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告诉父亲,他在重庆,又重复了几遍,说:“我在重庆,我会过来。”
但重庆的高温使得他无法穿着一件风衣出门,那会引人注目,招来麻烦,但如果把风衣留下又不放心,万一被比尔或者被别的什么人拿走,那损失太大了。
他盼望着天凉下来,哪怕降一点点温,或是下一场雨,他都可以穿着风衣出去了。
裘宝儿正在焦虑的时候,当夜的重庆起了一场大雾。
重庆不愧为雾都。
重庆的多雾是由于它特别的地理位置。长江和嘉陵江在此处汇合,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丰沛水汽,全城充满了潮湿感。从大处看,重庆地处四川盆地的东南边,周围高山屏遮,地面崎岖不平,风速缓慢,风力微弱,水汽无从散发。阳光之下的白天,地面积起的高温不断蒸发,从而使重庆的上空聚集了许多水汽,到了夜间,尤其是秋季的夜晚,开始渐渐变得漫长而晴朗,地面的冷却作用开始变得明显。与此同时,盆地边缘山上的冷气沿着山坡下沉,使接近地面的空气产生剧烈的降温,最终导致空气中能够容纳水汽的能力不断降低,而多余的水汽就会凝结而形成雾。
看到夜雾弥漫,裘宝儿赶紧穿好风衣,在伸手难见五指的混沌中,一路疾行了很久,黑暗中听到滔滔江声,再走近些,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灰白色江面,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自己走反了,走到了嘉陵江边,离目的地歌乐山更远了。
所幸到天亮的时候,雾还没有散去,面对面走过,依然看不清人脸,因此没有人能注意到别人,雾给了他最好的掩护。
裘宝儿放慢步伐,在浓雾中小心摸索着,终于看到了山峰耸立的轮廓,他确定就是歌乐山,于是加快脚步,越走越近,双脚不由自主地迈上了一条陡坡。在陡坡的尽头是地势平缓的半山腰上,他盲人摸象般一处一处寻找,仔细确认门牌号码,最后在一处奶白色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还没等他敲门,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父亲裘继祖,他已早早等候在门口,隔着一层雾,父子相见,久久没有说话。
雾,顷刻间消散了。
裘继祖发现裘宝儿穿着厚厚的卡其布风衣,突然有些紧张,上前就要给他脱衣服,说:“当心别闷出痧来。”
裘宝儿不肯脱,说:“我在北方习惯了。”
裘继祖坚持要为儿子脱掉风衣,裘宝儿只好解开几粒扣子,看上去显得透气许多,但没有脱下。
晨光下,裘继祖的脸上平添了许多皱纹,一双原本锐利的眼睛已经显得有几分混浊。裘宝儿看到强壮的父亲竟然也会慢慢变老,身体也会微微弯曲,心里一酸,流下了眼泪,说:“阿爹!”
裘继祖眼睛一瞪,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别哭!丈夫有泪不轻弹。”
裘宝儿马上止住了泪,心里不禁又一阵宽慰,父亲中气还很足,而且还像以前那样,不喜欢自己的儿子掉眼泪。自己从懂事起,强悍的父亲从不许儿子当众流泪,说得最多的就是丈夫有泪不轻弹这句话。
裘宝儿正想着,裘继祖突然左手一伸,就来脱他的风衣。裘宝儿急忙防备,身体一曲,连退几步。裘继祖紧跟上来,右脚一挡,又将他拦住,右手扯住了他的衣领,说:“脱了。”
裘宝儿这时明白父亲要与他过过招,急忙说:“我自己来。”
裘宝儿将风衣小心脱下,挂在离自己最近的树上,且目光前后能及,然后伸展手臂,做好应战的准备。
裘继祖双拳已经过来,一拳快过一拳,双腿步步紧逼,一脚胜比一脚。裘宝儿见父亲招招凶狠,分明在试自己本事,不由得为父亲的依然健壮敏捷感到高兴,不免有些分神。
裘继祖大怒,厉声大叫,说:“用全力!”
父亲的一声猛喝,使裘宝儿精神一振,他展开身肢,开始拆招反击,几个回合后,父子二人很快出现持平和对峙状态,但过不了数秒钟,裘宝儿猛然发力,一连打出十七八拳,拳拳不断,行云流水,天衣无缝,而且其中隐含的力量,没有依次递减,而是一拳更比一拳强劲有力。这一路过来的紧张和烦闷在突然激发出来的拳路中得到瞬间的宣泄,淋漓尽致,奔腾千里,势不可挡。
儿子的这套拳路显然不在裘继祖的预料之内,惊愕之中,他挨了几记重拳,脚步踉跄,倒坐在地上。
裘宝儿停下来,愣了许久,才上前扶住父亲。
裘继祖兴奋中忘记了疼痛,使劲站立起来,推开儿子,说:“我自己来。”
裘宝儿此刻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父亲,不禁害怕起来,说:“伤到您了?”
裘继祖摆手阻止,双脚迈得有些沉重,似乎需要人搀扶才能向前走动,说:“你伤不到我。”
裘宝儿没有上前扶持。
裘继祖缓缓走着,脸上泛过喜悦,多年不见的儿子有此长进,让他得到安慰,说:“这些年谁教你的?”
裘宝儿摇摇头,说:“这些年没人教过。”
裘继祖看了看儿子,相信了他的话,大笑起来,说:“我儿子天下无敌。”
裘宝儿笑不起来,但也努力挤出一些笑容。
父亲这句话,使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尽力想忘记,或者暂时忘记的人,这个人就是谢壮吾。如果说什么天下无敌,如果说以往算是没有胜负的话,他不敢确定自己现在和今后能否打赢谢壮吾。这么多年来,他和谢壮吾的名字总是分不开,现如今竟然越来越近,在很大的世界里,在很多的人群里,竟然时时相遇,难以摆脱,从上海到哈尔滨,又到北平,谢壮吾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那么会不会又在重庆相遇呢?
裘宝儿发现儿子神情烦躁起来,急于想弄清情况,来不及继续来一番悲喜交集,也没有马上让儿子进门,也忘记了拳头给他带来的疼痛,他把儿子拉到门外残存的花园里。
裘宝儿回身穿起了风衣,跟着父亲一起走了几步。
裘继祖看到儿子突然出现在重庆,现在又看到儿子穿着风衣,第一眼就有所怀疑,逼问之下,得知儿子果然已经离开了共产党队伍。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裘继祖感到失望,更担心儿子前程,抗战以来,在上海,在逃难路上,在重庆的所见所闻,使他跟其他许多看穿时局、洞察世事的人一样,认定国民党不会赢,担忧地说:“以后共产党不会原谅你。”
裘宝儿坚定而又耐心地作了解释,表示自己是复员回来的,没有背叛共产党,也没有投靠国民党,无非是想过平民生活,无非是不想参加内战,想继续读书,甚至有了比尔的帮助之后,可以到美国深造,然后讲出了父亲最爱听的话,说:“今后出人头地。”
裘继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父子二人默默地走着,雾已经完全散去,太阳已经很高,行人明显多了起来。巡警和军人不断经过,目光都集中在裘宝儿的风衣上,但可能觉得这是美制军服,也就没有人上前盘问。
裘继祖闪进门内,裘宝儿跟着进去,顺手把门关好。
裘继祖突然指着他的风衣,说:“里面是什么?”
裘宝儿捂着风衣,说:“这是比尔送给我的。”
裘继祖盯着儿子,又问:“里面藏了什么?”
裘宝儿知道瞒不过父亲,说:“一幅古画。”
裘继祖顿时恍然,明白儿子藏了什么宝贝,没有继续追问,说:“好好保管。”
公馆里没有别人,裘继祖有些疲惫,给儿子倒上一杯水之后,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询问他急于想知道的事情。
按照他关心的次序,先问了女儿裘小越的情况,说:“你们都在一个队伍里,没有她的消息吗?”
裘宝儿没有防备父亲会首先问起妹妹,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是他想竭力回避而又不能回避的话题,妹妹怎么样了?如果父亲问起,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一路过来,他居然没有想过妹妹的境况,没有想过妹妹是凶多吉少还是平安无事,更没有想过如何回答。
裘继祖又提高了声音,眼光严厉,说:“你妹妹怎么样了?”
裘宝儿掩饰着心中的不安,说:“妹妹应该在延安。”
裘继祖几乎很肯定,说:“你在北平见过妹妹。”
裘宝儿心想自己见过妹妹的事情,可能是谢壮尔告诉家里的,这样父亲当然也就知道了,但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们一定不可能知道。于是他缓和了神情,告诉父亲,自己确实在北平见过妹妹,也用肯定的口气编了假话,说:“她很好,后来回延安了。”
女儿裘小越在裘继祖心里也占据着特别的位置,在很多时候,女儿有如他的妻子屠媚娘,给他美好回忆,带来感情寄托。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大,这种寄托将越来越强烈,说:“她寄过照片,更像你妈了。”
裘宝儿勉强笑了笑,说:“她更美丽了。”
裘继祖精神振作起来,听到女儿回了延安,放了一大半的心。今后共产党胜利了,尽管儿子脱离了共产党,但女儿仍然在共产党,而且在延安,裘家仍然牢牢地占着一头,在共产党队伍还是有人,他非常清楚,在共产党描述的新社会里,裘家这样的出身背景,应该是扬眉吐气,甚至出人头地。
再说,裘家还有一个共产党的女婿。
裘继祖问起的第二个人就是谢壮吾,满意地称赞女婿,一定会有大的出息,说:“你去过东北,怎么没有见到他?”
裘宝儿点点头,说匆匆见过一面,他不想多谈论谢壮吾。裘继祖对此也明白,但他不肯打住话头,说:“他将来是你妹夫。”
裘宝儿还是不愿意多说谢壮吾。
裘继祖对儿子与谢家大公子一直以来的较劲十分理解,于是摆摆手,说:“我们说别的。”
裘宝儿内心在极力抵抗因为父亲提到谢壮吾而产生的恶劣情绪,开始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说:“他们呢?”
裘宝儿说的“他们”就是谢家的人。
裘继祖捂着腰从沙发站起来,指着空空荡荡的房子,说:“上个月,谢家的人都回上海了。”
裘宝儿心里一凉,问:“赛娇也走了?”
裘继祖拍拍儿子的肩膀,表情得意,居然笑出声来,裘家的媳妇,怎么会走呢,说:“她在等着你。”
如果没有记错,谢赛娇应该读到大学三年级了。
裘继祖告诉儿子,暑假期间学校就从重庆回迁上海,再过一年,谢赛娇大学就要毕业,现在她还跟名家学习书画,还主动在学校做一些善后工作,如果她知道他到了重庆,她一定会回来的。
裘宝儿给学校打了电话,传达室的人去找谢赛娇的工夫,裘继祖问儿子怎么打算。裘宝儿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父亲,他要和谢赛娇结婚,一块到美国留学,如果可能,直接从重庆走。
裘继祖感到突然,说:“走那么急?”
裘宝儿看着父亲,神情焦虑,说:“我得马上离开。”
裘继祖怔了半天,他看到儿子如此没有安全感,心里痛了一阵,但很快理解了儿子目前的处境,说:“去美国也好,天高路远。”
学校传达室的人没有找到谢赛娇,裘宝儿留了口信。等到晚上,还没有消息,一直到深夜,他刚要离开,谢赛娇出现在门口,兴冲冲地过来抱着他,哭了。
在父亲一旁敦促下,裘宝儿按照计划,先是提出了和谢赛娇结婚的请求。
谢赛娇一听,愕然得不知所措。
裘继祖连忙提了一句,说:“你们都年纪不小了。”
裘宝儿尽管没有再说话,但神情十分认真、诚恳、固执,完全不容她犹豫,更不容她说出不字。
早在自己十五岁那年,当谢赛娇拿着千方百计得到的一副红色拳击手套送给自己,谢赛娇生气,哀求,自己勉强收下时,他就知道自己能够控制她;当他知道谢壮吾听到妹妹说希望取胜的是他,继而以断绝兄妹关系相威胁,谢赛娇依然坚持希望他赢得冠军时,他就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比谁都重。
谢赛娇当然不会说不字,心扑扑直跳,又看看裘继祖,也没敢犹豫,抹着泪水,点头答应了裘宝儿的求婚,只是声音低低,甚至有些胆怯,说:“该跟爷爷说的。”
爷爷谢富光不在,谢赛娇似乎感到无助,此时此景,她选择了夫家这个依靠。但对于裘宝儿要求即刻在重庆举办婚礼的计划,她因为家人都不在重庆,没有敢答应,说希望回到上海后,在谢公馆举行婚礼。
看到谢赛娇显出几分茫然,裘宝儿只得实情相告,这次自己复员后专门来重庆,是想通过比尔的关系,直接申请到美国留学,如果结为夫妻,两人就可以一起走。
裘继祖一旁赞同,说:“机会难得,千载难逢。”
裘宝儿极力催促着,说:“那是美国啊!”
裘继祖接着安慰,说:“远是远了点,我也不想你们走那么远。”
无论父子二人怎么说,怎么劝,谢赛娇还是坚持要请示远在上海的爷爷,说:“爷爷一定要同意。”
裘继祖当场打通了上海的电话,并与谢富光说了一阵子话,然后把话筒递给谢赛娇,说:“你爷爷答应了。”
电话那头,谢富光许久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说:“你愿意的?”
谢赛娇从来没有听到爷爷这样叹过气,不禁难过,连忙安慰,说:“愿意的。”
谢富光声音也爽朗起来,连声说好,还交代孙女,说:“你们先在重庆举办洋婚礼,回到上海再举行中式婚礼。”
谢赛娇听到爷爷有了赞同态度,当时对着电话哭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又征求留学的事情,谢富光笑了笑,说:“留学要很多钱,没有那么简单,回上海后,爷爷帮助你们。”
谢富光这个态度,让裘继祖对留学美国的事也犹豫了,也提出回到上海再办,说:“毕竟是终身大事。”
裘宝儿这时已有自己的盘算,只想尽快完成结婚手续,但又不愿多费口舌解释,于是先答应了谢赛娇回上海的要求,说:“我们先举行教堂婚礼,请比尔出席并证婚。”
但婚礼举行的前一天,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比尔答应了裘宝儿请他证婚的要求,但对于安排两个人直接去美国留学的事,感到为难,说:“除非有一大笔钱。”
比尔对留学的事,一直大包大揽,似乎会全力支持资助,并没有提过要多少钱,如今突然改了口气,说到了钱的问题,而且是一大笔钱,这让父子俩一时没有了主张。裘继祖显然无力负担巨额的出国费用,想了想,准备请求谢家支持,把留置在重庆的生意抵押了,但裘宝儿怕谢赛娇知道实情后会极力反对,由此节外生枝,带来麻烦,说:“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比尔归国的日子越来越近,裘宝儿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这个机会无法错过,情急之中,他想到了古画。
裘继祖联系了几个买家,不想还没有成交,却引来重庆各方势力的关注。先是军警上门盘查,接着地方官绅前来索赏,裘宝儿都设法一一躲过。
但他更怕的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于是就回到了比尔这里。在当时当地,还是美国人这里最安全。
比尔看到古画一时难以脱手,就开出条件,建议把古画转让给他,他保证他们顺利飞到美国,但到美国以后的费用,他们还得自己想法解决。
裘宝儿拒绝了,他不能让比尔巧取豪夺,趁火打劫。他知道古画的价值远不止两个人飞一趟美国的机票。除了路费、学费、膳费,还可以在美国买一套豪宅,一家人甚至几代人衣食无忧。
他要找到最好的买家把古画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