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以后的1950年,在上海的防空洞里,上官追问了北平二区地下党交通员巴音与谢壮吾交往的情况,因为他是裘小越受伤的目击者。谢壮吾趁着气氛融洽,提出了想去看望裘小越的要求,她的墓在张家口,他要把她迁回上海。
上官没有同意,认为在审查结论完成之前,谢壮吾不方便到张家口。
谢壮吾有些生气,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坚信裘小越希望自己这么做。
上官摇摇头,对谢壮吾的理由不以为然,说:“你就这么自信,她在天之灵也认错人呢?”
这句反问一下子又将谢壮吾打回了原地。
他明白上官说的意思。裘小越有可能把他认作谢壮尔。但他知道,裘小越绝不会认错他,在他们双胞胎兄弟之间,别的人都可能发生一时难以区分的情况,除了爷爷谢富光,只有裘小越会在第一时间第一眼就认出他,她永远不会发生误认、错认的情况,永远不会,即便在她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也不会。
他们回到了正题,上官问他当时的情形,说:“裘小越是怎么受伤的?”
谢壮吾不太愿意配合,说:“我已经说过了。”
上官敲了敲桌子,说:“你可以说得更清楚。”
自己怎么能说得更清楚呢?谢壮吾想了想,说:“因为我当时并不在场。”
上官目光透过一丝怀疑,说:“这么说你一无所知。”
谢壮吾沉默着,进入回忆状态,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有一个人目击了当时的情况。”
上官翻了翻案卷,说:“北平二区地下党交通员?”
谢壮吾脑子里努力搜寻着,时间并不久远,但巴音的形象居然并不清晰,只是忽隐忽现的一个影子,甚至现在见到了也不一定能马上认出他。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自己忽略了他,谢壮吾不禁有几分内疚,说:“是的,他叫巴音,是一个蒙古族同胞。”
上官观察到了谢壮吾细微的情绪变化,不禁感慨,说:“算你还记得他。”
谢壮吾平静下来,问:“有他的消息吗?”
上官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已经联系了华北军区有关部门。希望能找到他。”
谢壮吾这时忽然像一个恢复了记忆的人,开始积极提供线索,描述巴音的个头很高,很壮,是一个很好的摔跤手,是包头县九原镇人,但一直在草原上生活,后来当兵参加了二十九路军,七七事变后,因负伤流散北平,经人介绍,加入了我党的地下组织。
上官看着卷宗,说:“这些我们都知道。”
谢壮吾还清楚记得,巴音与裘宝儿在琉璃厂发生冲突,当时伤了小臂,说:“应该落下了后遗症。”
巴音是被裘宝儿所伤的,当然,巴音也重重地摔了裘宝儿,但所伤部位不详。几年后,谢壮吾在重庆遇到裘宝儿,略过几招,发现裘宝儿右臂气运不足,出拳不力,判断肺腑似有旧伤,不由想起巴音当时曾豪言自己与裘宝儿肉搏数个回合,将其举过头顶,掷于地上,其上身右侧碰到假山石,石头粉碎,裘宝儿剧烈疼痛,顷刻间满脸黄豆大的汗珠。
巴音所言不虚,但也是在这同时,裘宝儿运气止痛,突发狠招,一肘过来,打断了巴音的小臂。
自从遇到裘小越之后,谢壮吾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判断裘宝儿一定急着想把画出手。如果真发生这种情况,自己也一定要尽快阻止,别的办法没有,只有在琉璃厂守候,一步不离,尤其要紧紧盯住荣宝斋。
他坚信裘宝儿还会出现在那里。
北平二区地下党交通员巴音主动要求跟他轮流守候,并保证自己有能力管住裘宝儿,会有办法让他老老实实来见谢壮吾。
谢壮吾没有同意,因为巴音并不熟悉裘宝儿,说:“我能马上认出他。”
巴音提醒他,说:“那他也能马上认出你。”
谢壮吾想想巴音说得有道理,就把裘宝儿的长相及特征作了详细描绘,并叮嘱了注意事项,特别提醒他裘宝儿拳脚功夫如何厉害,务必要加以提防,不要贸然与他发生冲突,说:“由我来对付他。”
不想巴音不乐意了,说:“你以为我只会在草原上骑马?我父亲我兄弟,都是摔跤手,在九原,在包头,没有输过。我也是。鬼子进北平城,我一个人在东直门,还带着伤,撂倒他们五个人。”
谢壮吾连连点头,表示相信,随后上下打量着巴音,突然出手推了他一把,但巴音纹丝不动,说:“再来,用点力。”
谢壮吾不禁赞许,心想如果自己和巴音合力,裘宝儿这一次怕是逃不过去了。
但裘宝儿迟迟没有现身,连旗人大爷也没有露过头。巴音急了,想请示上级,发动北平地下党掌握的力量,在相关地方进行地毯式查找,说:“他能够躲避到哪儿去?除非离开了北平。”
谢壮吾劝巴音不用着急,更不要发动什么人,那反而会造成裘宝儿警觉和误解,一旦他认为真把他当成了敌人,他一定如同受惊的野马,逃离北平,完全消失了。
巴音不了解其中情况,问裘宝儿到底犯错误了没有,错误是什么性质,说:“到时候见面也好让我掌握分寸。”
谢壮吾当然不能透露具体内容,只是表示目前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说:“只要他跟我回东北,跟组织上说清楚,就还是同志。”
巴音还是开始怀疑了,说:“这事奇奇怪怪的,好像挺复杂的。”
谢壮吾不想被套出更多的情况,说事情确实不太简单,现在形势复杂,执行好任务就行。
巴音忍了忍,又说:“代表处的那个女同志对你不错,你有工夫跟她多处处。”
裘小越跟谢壮吾一样,也想赶快找到裘宝儿。
裘小越一直犹豫,去不去找哥哥。其实她已经知道哥哥落脚的地方,至少,她有找到哥哥的线索。她想到谢壮吾跟哥哥如果见面,如果发生冲突,双方都可能受到伤害,对她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遇见旗人大爷之后,裘小越暗中进行了观察,发现他在附近一带是个地道的名人,因此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他的来路。简单地跟踪后,果然知道了他的住地。过不多久,在胡同口,她发现旗人大爷正准备与人见面,而这个人正是她哥哥裘宝儿。
她抢先拦住了哥哥。
裘宝儿似乎料到妹妹会找到自己的,并不感到吃惊,说:“我也想找你呢。”
裘小越看到旗人大爷正往这边走过来,也不再说更多的话,赶紧告诉裘宝儿,谢壮吾正在找他,希望哥哥跟她马上回到代表处,有什么事情,大家到代表处面对面说清楚。
裘宝儿显得镇静,说:“什么事情我要说清楚?”
裘小越语气严肃,说:“你说他找你什么事?”
裘宝儿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说:“他找我不过想见面叙旧,我们各自有任务。”
裘小越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说:“那你跟我回代表处再说。”
裘宝儿觉得好笑,说:“我有任务!不能随便去你们代表处。”
裘小越不相信,说:“什么任务?”
裘宝儿看了看旗人大爷,低声说:“我不能告诉你。”
裘小越也压低声音,说:“那阿吾找你为了什么?”
裘宝儿拉下脸,一边迎接旗人大爷,一边挣开妹妹的手,说:“你只相信他,不相信我。”
裘小越上前堵住,说:“我都相信。到协和医院见我们首长。”
裘宝儿将她拉到一边,说:“我不归你们代表处管呀。”
裘小越更着急了,说:“如果说清楚了,你不肯回东北,我会请求首长带你一起回延安。”
裘宝儿停下来,神情有所缓和,告诉裘小越,他很想回延安,因为他在东北水土不服,工作上感到受排挤,发挥不了作用,等自己在北平的任务完成之后,可以考虑去拜访代表处首长,说明情况,另外再争取得到东北联军领导许可,留在关内或回延安工作,说:“最后还得听组织的。”
裘小越将信将疑,说:“什么时候去?”
裘宝儿想了想,说:“让我考虑考虑,总不至于现在就去。”
裘小越再一次拉过哥哥的手,说:“现在就去。代表处首长会欢迎的。”
裘宝儿感到妹妹是有意纠缠,但不忍心跟她发作,回想兄妹之间的感情,他甚至有些感动,妹妹是为了他好,在为他担心,但他不想把实情告诉妹妹,不想妹妹因此牵扯进来,更是怕妹妹因此为难,最后不得不选择。上次路过北平之后,他感到了妹妹的变化,妹妹的成长,如果说她知道实情,知道谢壮吾为何而来,她将不得不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不得不做出同胞兄妹反目成仇的事情,这对自己而言,尤其是对妹妹来讲,都将是一个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不愿意看到妹妹承受这样的痛苦。妹妹不知情是最好的,他要在妹妹知道更多之前,赶紧把画出手了,然后赶紧离开北平,一走了之,等以后形势明朗了,事态趋缓了,在别的地方,在上海,和妹妹再见面,那时候一切已成为过去,成为故事。
现在他只能逃避,只能使缓兵之计。他拥抱了一下裘小越,说:“好妹妹,这样吧,你先回办事处汇报,如果首长觉得没有问题,我马上跟你过去。”
裘小越看到哥哥诚恳的样子,不禁流下泪水。眼前的人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哥哥,是从小到大,一起生活过来的亲哥哥,是多少年没有见到,她多么想念的亲人啊。如今兄妹相见,何况又是同志,本来应该快乐无比,有说不完的话语,有诉不完的亲情,而她却是怀疑、责问、逼迫,如此这般对待,自己是不是委屈了哥哥,是不是太无情了?
情绪波动的裘小越迟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哥哥,随即变得高兴起来,说:“哥哥,我一会儿就回来。”
等裘小越一消失在胡同口,裘宝儿就催促着旗人大爷领着自己赶紧离开。
旗人大爷木木地站着,还问:“弟弟,你不等你妹妹了?”
旗人大爷叫了他一声弟弟,裘宝儿愣了一愣,显得突兀和不习惯。之前,旗人大爷表现出性情中人的特点,主动提出与他结为兄弟,以便能够在北平好好照顾他,其实论年纪,旗人大爷至少长他二十岁,应该是叔侄辈,但旗人大爷不计较年纪大小,主动降低辈分,一则因画结缘,满心抬举他生平所见最高价值的古画;二则对南方人的裘宝儿充满新奇,带有好感。昨晚提出结拜,见裘宝儿也没有反对,于是在他族祖清初摄政王多尔衮画像前,义结金兰。
裘宝儿并不十分情愿,但想想自己有许多用得着旗人大爷的地方,再加上此人有些大大咧咧,似乎没有多少算计,与他结为兄弟有利无害。心想等画出手之后,他就离开北平,回到上海,天南地北,也不会再见面,所谓结义兄弟不过是暂时的。这样一想,他也跟着在极为陌生的多尔衮画像前跪了下来,磕了头。爱新觉罗·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第十四子,皇太极之弟,少年时多次随父出征,屡建功勋,成为正白旗旗主。皇太极死后,多尔衮以摄政王身份辅佐皇太极第九子福临即帝位,并于第二年率八旗军入关。他是确立清初政权及清廷各项政策的最重要的决策者。顺治七年冬死于塞北狩猎途中,追尊为成宗义皇帝,庙号成宗。然而不久,追论其生前谋逆罪,被削爵。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乾隆四十三年复还亲王封号,追谥忠,配享于太庙。
祖上如此荣耀显赫,旗人大爷却一路上一口一个弟弟,但裘宝儿什么话也没有说,一路急步,走在前面,在胡同口消失了。
裘宝儿显然比较着急,让旗人大爷叫大马车,但一时又叫不到,只好叫了人力车,而且一人一辆,这样脚力可加快一些。旗人大爷垫付了车钱,还答应人力车夫额外给赏。
两辆人力车并驾齐驱,中间稍作停歇,很快就出现在了琉璃厂。
此时,谢壮吾前脚刚刚离开。
因为几乎在同时,巴音急急忙忙找过来,通知谢壮吾赶紧去一趟协和医院,说代表处在找他。
谢壮吾不太相信,说:“我去代表处干什么?”
巴音告诉他,这是代表处正式通知,一定有急事,说:“可能发现了什么情况。”
谢壮吾迟疑着不想离开,说:“他来了怎么办?”
巴音怕他不一定认路,给他叫好了人力车,让他坐车走。谢壮吾上车前,还是不踏实,总觉得裘宝儿有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说:“你要特别关注,我马上回来。”
人力车过桥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拥出来的一群拿着照相机的外国人,他们由中国军官、中山装笔挺的干部,还有部分穿着旗袍的时髦女子陪同,往琉璃厂而来,正因为这股人流恰好挡住了谢壮吾的视线,使他与裘宝儿同时经过桥上却擦肩而过。
分别被警察挡在两边的谢壮吾与裘宝儿听得懂这群外国人说的英语,显然他们是美国人,其中既有军事人员,又有外交官,也有商人。这群人到琉璃厂不是来参观,而是准备大买一些古玩宝贝,他们兴高采烈,口中嚷嚷着,说得最多的词是“china”。谢壮吾同裘宝儿都知道,他们指的并非是“中国”,而是在说瓷器,因为两个词的发音是一样的。也有热心的中国陪同着急了,告诉他们,这里有更好的东西,大力推荐说:“画,chinese painting,中国画,chinese painting!”
耳朵边刮过这个词,人力车上的谢壮吾和裘宝儿的心都扑扑猛跳了几下。
谢壮吾又一次迟疑了,下了车,四处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坐上车离开了琉璃厂。
裘宝儿则是既高兴又不安。如果画能趁机出手,换得一大笔美金,那岂不是主客两利,天助我也。但是如果不慎,引起陪同人员注意,生出枝节,画被白白扣下,人也遭遇危险,岂不落个人财两空。他这样一想,开始犹豫是要过桥,还是离开。
旗人大爷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笑话裘宝儿见得少了,不知道北平仍然京城气派,琉璃厂天天都在交易天下珍奇,就一幅画,即便是皇宫里偷出来的,陵寝里盗得的,或是祖上传下的,也没有人问你来路,只管买卖,各自走人,说:“弟弟,如此好机会,不能错过,正好问美利坚的人开个高价。”
裘宝儿鼓起勇气,跟着旗人大爷过桥之后,脚步又急起来,想跟上那群外国人。刚才旗人大爷说他们是美国人,他突然想到了比尔,比尔会不会也来了?面对目前的处境,比尔可是自己的救星啊!
裘宝儿眼看快要跟上他们了,但被一群警察拦下了。情急之下,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奋力推开他们,继续往前挤。
几个表情凶狠的便衣围了上来。
旗人大爷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说:“弟弟不看看,他们腰上都别着洋枪!”
裘宝儿还是用英语高声叫了比尔的全名。
声音够响,其中的中国陪同都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但没有一个外国人回过头来。
没有比尔。
裘宝儿瞬间冷静下来,连连后退,避开了那几个便衣对他的突然包围。
由于旗人大爷及时打马虎眼,那几个便衣及警察随后都继续往前走了,没有再关注裘宝儿。
人群中的巴音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举动,悄悄挤了过去,靠近他,细看之后,断定此人正是谢壮吾迫切寻找的裘宝儿。再看后面跟他说话的旗人大爷,手中拿着司的克,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误。
巴音走到前面,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说:“谢壮吾在找你。”
裘宝儿一怔,迅速往四周张望,随即又显得平静,冷冷地审视着巴音,说:“你是什么人?”
旗人大爷已经发现来者不善,掸了掸袖子,一边示意裘宝儿闪人,一边挡在中间,说:“这位爷,改日有空喝茶,今儿我们有事要办。”
巴音不理睬旗人大爷,径直走过来,一把拉住裘宝儿,说:“我说了,谢壮吾在找你。”
旗人大爷再要挡,被巴音的另一只手推了一把,打了个趔趄。
裘宝儿一心想离开,被巴音牢牢抓住手,心中早已不快,又看到旗人大爷险些跌倒,不禁火冒三丈,于是臂膀一转,从巴音的大掌上滑出手来,又马上握成一个拳头,也没有收回,而是顺势一击,巴音挨了一拳。
趁巴音还没有反应过来,裘宝儿另一只手已经扶住旗人大爷,一拉,两人就往人群钻去。
巴音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挨了一拳,而且周围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自己岂能放过他们。他仗着个儿高,看到了两个人急匆匆上了桥,就迈步追了过去。
巴音人高马大,步伐果然也快,很快就在桥下拦住了他们。
裘宝儿知道巴音不会轻易放他们走,于是叫旗人大爷帮他拿好司的克,退到自己身后,然后迎着巴音,说:“我不认识你,别拦着我们。”
巴音此时已经在气头上,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挥拳就打了过去。
裘宝儿没有回避,抬起胳膊肘,断住了直面过来的拳头。
巴音第二拳过来,又被断开了。
两人的突然交手,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包括早已经过桥的外国人,他们听到叫声,再看到两人交手的场景,以为是什么武术比赛,也兴冲冲地重新转了回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看到这种情形,巴音和裘宝儿都想着尽快把事情结束,早点脱身,但都认为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对手尽快击倒。
巴音又一次先出手,突然靠近裘宝儿,将其用力一抱,然后发力,再吼一声,又把他高高举过头顶,在半空中转了几转,手一松,欲将他掷于地上。但裘宝儿身体绝不肯轻易落下,他在头朝下即将触地的瞬间,将两条小腿夹住巴音的脖子,夹得死死的,任巴音怎么甩也没有甩下来。
然而裘宝儿突然上身朝前一挺,腰一转,拳头击向巴音的头部。巴音歪了歪头急避,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转,就是这个突如其来、毫无套路可言的打转,使得裘宝儿猝不及防,上身右侧猛然碰撞到旁边的假山石,假山粉碎,残片四射,击中多名旁观者,但也使裘宝儿大为疼痛,满脸的汗珠溅洒出来。
外国人手中的照相机一齐对着他们,闪光灯不停地发出刺眼的光亮。
裘宝儿滚落在地上,巴音屹立不动,胜券在握。巴音想再次将裘宝儿抱起,然后摔倒,不想裘宝儿就地滚了几滚,迅速站立起来,同时运气止痛,主动接触巴音。
巴音喊叫一声,伸出手试图抓住裘宝儿,裘宝儿并不躲闪,而是略微护了护受伤的身体右侧,接着左腿往地上牢牢一踩,突发狠招,紧接着一拳跟着一拳击打过来,而且拳拳向上,每拳都对着巴音的太阳穴而来。
就在巴音举着双手紧急护住头部之时,裘宝儿突然手臂一曲,胳膊肘儿如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只听到“咔嚓”一声响,巴音的半只手臂垂了下来。
裘宝儿刚才一击,正打中巴音上下手臂之间,巴音顿时筋骨断裂,小臂仿佛就要掉下来,痛得他转着圆圈双脚乱跺。
等巴音停止转圈,定睛看时,裘宝儿和旗人大爷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时警察和那几个便衣冲了上来,推开围观的人群,试图控制住巴音。巴音发觉情况不妙,捧着随时要掉下来的小臂,假装追击裘宝儿,混进人流,离开了琉璃厂。
那边谢壮吾离开琉璃厂,赶到办事处,见到了神情紧张的裘小越,然后两人一起到了东便门外的胡同口,发现空无一人。四周再找,没有裘宝儿和旗人大爷的踪影。
裘小越生气了,说:“说好他在这里等的。”
谢壮吾想了一想,说:“他一定去琉璃厂了!”
谢壮吾顾不上埋怨,心急火燎地赶到琉璃厂,但巴音和裘宝儿都已经离开多时了。
谢壮吾再见到巴音时,巴音半边手臂缠着石膏,躺在协和医院的病床上。
巴音的领导,也是北平地下党二区负责人告诉谢壮吾,经过与医院的疏通,由最好的骨科医生主治,巴音的筋骨已经暂时接好固定,但由于伤势复杂,可能要留下后遗症。
巴音见到谢壮吾,气愤得坐起来,誓言再遇到裘宝儿,就不会客气了,但自己不会用枪什么的,就用拳脚,断他两条腿。
谢壮吾不知怎样才能安慰巴音,说:“论力量,他不是你对手。我会替你教训他的。”
这一说,巴音还是不肯罢休,开始不断讲述当时的情形,说明主要怕自己如果太用力,会把裘宝儿摔个半死,心里想着毕竟还是自己的同志,出手重了不好交代,说:“下次不会手下留情了。”
第二天,北平报纸刊登一条琉璃厂发生斗殴的消息,错把他们当成两个日本遣散军人。报纸这一宣传,组织上担心巴音身份会暴露,不让他继续在北平工作,要马上送他到根据地医院进行治疗。巴音不愿意走,非要帮谢壮吾找到裘宝儿不可。但几天后,报纸上登出了两人交手时的照片,照片是一位在场的美国人拍的,裘宝儿照的是侧面,而巴音则是正面,脸部比较清楚。
巴音只能离开北平了。但组织上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意他马上回到张家口的冀察热辽军区,加入作战部队,跟国民党反动派面对面进行战斗。
离开那天,巴音这口气有些咽不下,面对着谢壮吾,难受得差点哭了出来。
谢壮吾不好说更多,只是劝他好好养伤,日后让裘宝儿当面向他道歉、认错,说:“你把他重重摔倒在地。”
巴音一听,仿佛裘宝儿就在面前,不禁对天吼叫了一声。
裘小越知道北平地下交通员被裘宝儿打伤了,深感内疚,要到医院看望巴音,并替哥哥道歉。代表处领导问明情况,没有同意,认为事情复杂,裘小越不宜露面。北平地下党二区负责人也没有允许,因为共方代表处的人如果前去看望,那就等于公开了巴音的身份。
裘小越无奈,问同事借了津贴,买了几盒宫廷配方的糕点,托谢壮吾带给巴音。不想巴音竟然有些起疑,问糕点是谁送的,谢壮吾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说:“她是好意。”
谢壮吾离开时,巴音闭上了眼睛,在后面嘀咕了一句令人难过的话,说:“一家人,到底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