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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公子 默认卷 四、道里道外

因为与安德烈的意外重逢,谢壮吾遇到了人生中又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1945年秋,东北第一场雪到来之前,一位苏联将军从海参崴经大连专程来到哈尔滨。

哈尔滨是一座从来没有过城墙的城市。

旧石器时代晚期,这里就已经有人类活动,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这片寒冷的土地默默地、缓慢地孕育着相对独立而不为域外世界了解的文明,哈尔滨的原始语音是galouwen,即哈尔温,意思是天鹅。还有一种说法是来自满语,即晒渔网之地。直到中古时期,哈尔滨是金、清两代王朝的发祥地。它的文明开始崛起,并成为一个真正的区域中心。

20世纪之初,中东铁路建成运营,工商业及人口开始在此聚集,从近代城市的雏形,到成为国际性商埠,先后有三十三个国家的十六万余侨民聚集这里,十九个国家在此设领事馆,哈尔滨成为远东最重要的国际性商埠之一。

在日本人投降后第一时间,由中国共产党军事力量组成的东北人民自治军重返黑龙江,并且在哈尔滨稳稳地立住了脚跟。

东北人民自治军指挥官之一杜副司令的警卫副官谢壮吾被叫回了总部。上海籍的南方人谢壮吾前几天像热衷冬泳的当地人那样,秋寒之时,畅游松花江,结果着凉发烧,奇怪的是还被一种不明鱼类咬伤手臂,此时刚刚办好住院治疗手续。

杜副司令看了看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说:“你代表我去接他,他是你故交。”

谢壮吾不太敢相信,说:“怎么会是他呢?苏联叫安德烈的人很多。”

杜副司令有点不耐烦,说:“你见了面就知道了。”

当时天色暗淡,寒意阵阵,没有一丝秋高气爽的宜人情景。

谢壮吾换上了杜副司令借他的呢大衣,开着一辆苏制三轮摩托,沿着干燥的河床,抄着近道,直奔火车站。

哈尔滨火车站建于1899年,四年以后的1903年,也就是清光绪二十九年夏天,中东铁路全线通车运营,几十年来,松花江岸的哈尔滨道里火车站,成为远东最繁忙的火车站。

时间临近中午,几班冒着白烟的火车同时进站。

进进出出的人群拥挤成一个团块又一个团块,谢壮吾从团块的缝隙里插进去,但还是被耽搁在出站口,一时进不了站。

此时,分别躲在货运车厢和煤堆后面的一群原伪满洲国军警和特务,在一位穿着伪满洲国军官礼服的青年贵胄指挥下,开始实施对安德烈的刺杀。

安德烈跳下火车,刚出现在站台上,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这第一枪没有被人注意到,因为子弹偏离了目标,飞向空中,无影无踪。后面的几颗子弹很密集,但情况相同,不知打到哪儿去了,在没有击中任何物体的情况下,消失在灰蒙蒙的烟气中。

车站进出口依然人山人海,刺杀依然在继续,所有的人都茫然不知,只有谢壮吾察觉情况异常。

他冲进了车站,出现在月台上。

刺客们似乎在吓走人群,好让安德烈孤立地暴露在枪口之下。不想人群茫然不知,警觉的只有安德烈。他一把抓住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随从,猛然加快脚步,挤进人群里。忙于校正准星的枪手们顿时感觉到,枪法再好也已经无济于事,因为月台上所有的人都成了这个苏联人的盾牌,子弹只会击中无辜者。

果然,其中一颗子弹,射中了安德烈的另一名随从。安德烈扶着已经死亡的随从迅速拔枪还击,煤堆上的枪手应声滚落下来,掉进路轨,脑浆迸发。

刺客们扔下枪支,冲向月台,冲向安德烈,实施近身围攻,企图用最原始的方法,用乱拳把他打死。

月台上的厮杀异常暴烈,被安德烈击倒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围攻安德烈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阵混乱和踩踏之后,普通的乘客已经基本仓皇逃离,但仍有一些胆大的男女,像一群免门票的戏迷,远远地站着观战,渴望看个究竟和后续,居然不停地为安德烈的漂亮的拳击喝彩。

月台另一边的铁轨上,停着几节无篷平板列车,上面挤满了等待遣返的日本关东军官佐。他们平静地注视着月台上的这场打斗,作为战败者,此刻他们不用帮助谁,不用有所作为,但他们显然有自己的立场,就是等待着这个远比常人厉害数倍的苏联将军气力用尽,寡不敌众,最终被打倒在地,最好像那个从煤堆上滚下来的枪手,掉进路轨,脑浆迸发而死。

他们正在享受旁观者的清闲和愉快。

首先是一位头上缠着“满洲国万岁”布条的死士被安德烈击杀,但其他人仍显示出前仆后继的趋势,渐渐地,出现了关东军官佐们希望出现的情景。

安德烈开始有些气喘,同时还挨了一拳。

那些死士深受鼓舞,像饥饿的群狼,纷纷抢先进攻,拼命想尽快击倒安德烈,以剥其皮,以食其肉。

安德烈又被踢中一脚,他不禁四顾张望,希望援手能够到来。

在关东军官佐看来,安德烈已经败相流露,他们放下手中的东西,准备举起臂膀欢呼。

谢壮吾冲上月台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安德烈,安德烈也一眼认出了他,两人简单交流了眼神之后,就双双投入了格斗。

看到谢壮吾手臂上的绷带,那些死士轻敌了,他们分成两股力量,分别围攻。

穿着伪满洲国军官礼服的青年贵胄脱下镶着流苏的旧式军帽和上衣,一头扑进了混战之中。他的目标是安德烈,但希望尽快制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他命令更多的人暂时放开安德烈,先与谢壮吾对阵。其中一人靠近几步,伸手就抢夺谢壮吾腰间的手枪,不想谢壮吾一脚过来,这人被踢得飞了出去,身体抛向平板列车,重重砸向关东军官佐们。官佐们反应迅速,伸臂一挡,这人被弹了回来,最后掉在煤堆上。

瞬间发生的这一幕,顿时让关东军官佐们热烈的心情开始冷却下来。

谢壮吾上身没怎么动的情况下,凭着双腿,把围攻他的人都一一剪翻在地,月台上,倒下一片。

正在对付安德烈的青年贵胄转而扑向谢壮吾。

关东军官佐中有人喊叫:“爱新觉罗,胜利!”

谢壮吾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与清王朝宣统皇帝也是后来的伪满洲国执政溥仪同姓,身份不同寻常,很可能是这次刺杀行动的为首者。

这时一群苏联军人和一辆坦克冲进车站,将月台团团围住。

谢壮吾退后一步,命令爱新觉罗,说:“赶快投降吧!”

爱新觉罗面对坦克炮口和苏联军人的枪刺并不表现出惧怕,也不理会谢壮吾叫他投降的命令,而是接连挥拳过来,一拳比一拳凶狠,几个回合下来,似乎占据上风。

苏联军人准备举枪射杀爱新觉罗,安德烈连忙制止,指着随时准备抗议的关东军官佐,说:“让他们看看,谁是真正的胜利者!”

爱新觉罗显然是个凶猛刁顽的拼命三郎,他在不断用拳脚攻击谢壮吾要害的同时,突然伸出五指,形同一把锋利的铁钩,扯住谢壮吾手臂上的绷带,企图猛击伤口。

这个恶毒而残酷的举动明显惹火了谢壮吾。

在此之前,谢壮吾一直处于防守,以便让对方得到起码的荣誉之后,最终向苏联人束手就范,而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乱枪扫射,暴毙站台。

现在看来,他想错了。

爱新觉罗对谢壮吾及时赶到救援安德烈,表现出极大的愤恨,出手进攻之时,每一招都想置他于死地。

谢壮吾没有再退让,开始从防守转为进攻。

爱新觉罗扯开了谢壮吾臂膀上的绷带,五指抓向他没有痊愈的伤口,谢壮吾突然手一绕,绷带像花一样散开,又一绕,绷带绕住了爱新觉罗的双手,任其挣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随后谢壮吾腾起一腿,朝爱新觉罗的胯下一伸又一缠,爱新觉罗顿时双脚弯曲,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围观的男女大声喝起彩来。

平板列车上的关东军少壮官佐掩饰内心震惊的同时,不满也爆发出来,因为他们感觉到这些喝彩不是给安德烈的,而是给那个臂膀有伤的中国人的,这引起他们挑衅谢壮吾的强烈冲动。

他们怕苏联人,但不怕中国人。尽管亲眼见识了谢壮吾的功夫,但他们宁愿相信谢壮吾不过是乘虚而入,不过是花拳绣腿,宁愿相信是安德烈拼命在先,谢壮吾不过是趁两败俱伤之际,收拾残局罢了。

一个与谢壮吾年纪相仿的官佐吼叫了一声。

这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官佐跳下平板列车,冲过月台,推开喝彩的男女,走到谢壮吾面前,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日语表达了意图,要求与他决一死战。

安德烈与谢壮吾拥抱了一下,突然取过一个苏联军官手上的冲锋枪,对准这名年轻的官佐,用上海腔的中文说:“你要立下生死状。”

这时,封闭式餐车的门开了,下来一位姓三木的日军中将,通过翻译,认可了提议,并主动要求与安德烈共同担任裁判官。

在安德烈的建议下,三木中将又挑选了两个年轻的官佐,一共三个人对阵谢壮吾一个人。但戴着眼镜的青年官佐表达了不满,坚持认为自己能够单独对付谢壮吾,一对一,失败了,也不会觉得羞耻。

他摘下眼镜,原来他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说:“我用一只眼睛。”

以后发生的事情,第二天登在了当地的报纸上,既有照片,又有文字。总之,一场月台比武,高潮迭起,前面摘下眼镜的青年官佐,几乎是闭着另一只眼睛,像一个盲人跟谢壮吾打的,但他发力又狠又准,直到跟谢壮吾对打十多个来回之后,才吃了一脚,倒在地上。

之后,谢壮吾相继击败了另外两个关东军官佐。

青年官佐戴上眼镜,拉起另外两人,表示服输投降,并交出了各自的战刀。

平板列车和封闭式餐车挂上钩之后,无声地离开了哈尔滨火车站。

媒体有意渲染未经证实的消息:戴着眼镜的青年官佐回到日本之后,和另外两人服毒自杀。

在坦克和成连成排的苏联士兵护送下,安德烈与谢壮吾相拥而出,经过哈尔滨市中心,在最有名的马迭尔旅馆,接受了杜副司令的宴请。

安德烈坚持叫谢壮吾一块入座,还专门敬了他一杯酒,对他在火车站的英勇行为表示赞赏,说:“胜利属于我们!”

杜副司令看出安德烈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他是你的学生,应该他敬你酒。”

酒过三巡,安德烈才表明他此行意图。他将负责新的军事学院,专门培养东方国家的军事人才,特别是要在东北人民自治军中间挑几个革命资历较深的青年军事干部到苏联深造,说:“谢,必须提出申请。”

谢壮吾喝的是啤酒。

哈尔滨人喜欢喝啤酒,风气盛行,谢壮吾也是到了哈尔滨之后才开始尝试着喝一点的,以前在上海有很多喝啤酒的机会,但他自认为酒精过敏,因此一直没有碰过任何酒。不想到了哈尔滨,苏联人请客,由于口渴,也为了逃避被强灌伏特加这样的烈性酒,他选择了温和许多的啤酒。

不想一口下去,一阵甘洌甚至甜美涌上身体,他不禁惊诧,哈尔滨啤酒果然名不虚传。

安德烈敬他的是伏特加,他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啤酒,说:“你知道我酒精过敏。”

“啤酒也是酒。”

谢壮吾一口喝了下去。安德烈瞪大眼睛,说:“谢少爷能喝酒了就更应该去苏联了。”

谢壮吾在苏北参加新四军开始就跟随杜副司令,之后一起从山东半岛渡过渤海到达东北。一开始杜副司令觉得对谢壮吾来说,去苏联学习是个好机会,但又不舍,反过来劝安德烈,说:“人有的是,你自己挑。”

安德烈指着谢壮吾,说:“就他。”

谢壮吾脸已经红了,处于意外的兴奋之中,当时就认真地点了点头,能去苏联学习军事,是多少革命军人的梦想啊。

杜副司令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说:“那你赶快递一个申请,组织上研究之后再定。”

谢壮吾当晚就写好了申请书,准备让安德烈看一看,做些修改,誊抄清楚之后,再正式交给杜副司令。

但申请最后没有交上去。

当晚沙滩篝火晚会上,安德烈怕谢壮吾犹豫,借着酒兴找他谈心,说了一些非常私己的话。但安德烈一开口,谢壮吾就感到晕头转向,之后感觉到深深的不安。

安德烈喝完一杯酒,说:“重庆谈判不会有结果,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谢壮吾愣了一会儿,说:“国民党发动内战,不会得到人民支持,必然失败。”

安德烈摇摇头,显出几分醉态,认为结果如何很难预料,说:“我关心的是你。”

“组织上一直很关心我。”

“组织上知道你的家庭出身?”

“我必须对组织忠诚坦白。”

“你跟杜关系好,但你要想想,杜也会有不被信任的一天。”

“我是杜副司令的下属,但我也是一名革命军人,而且……”

“而且你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还没有得到批准。”

安德烈这句话触动了谢壮吾的内心。他投奔新四军之后,就向往加入共产党,到杜副司令身边工作之后,正式提出了申请,杜司令愿意当他的入党介绍人。但一年一年过去,杜副司令鼓励他,要经受起比别人更长时间、更严格的考验,在他看来,谢壮吾完全具备一个党员的条件,在使用上不会受到影响。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得到认可,得到批准,用杜副司令的话,那是迟早的事。

“谢,你因为从小过富裕日子,把别人想得太好,太单纯了。”

安德烈其实并没有喝多,他猛然抱着谢壮吾,嘴巴靠近他的耳朵,把声音压低,说了一番几分动情又几分突兀的话。

安德烈用夹杂俄语的上海话,告诫谢壮吾,如果中国共产党战胜国民党,谢壮吾家庭所属资本家阶级将被坚决消灭,以后谢家这样的家族在无产阶级的新政权下难以立住脚,甚至可能作为敌人被清除,说:“这样的例子苏联有的是。如果中国共产党输了内战,你也将难以容身,如当年的抗联战士,只能像流浪汉一样,撤退到苏联。”

安德烈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危言耸听,目的是让谢壮吾果断地跟他去苏联学习,最后又表示,他这样做也是给中国革命留下火种,留下希望,说:“到了苏联,你会有出息。”

当晚,谢壮吾久久不能入睡,最后他敲开了杜副司令的门,说:“我要汇报思想。”

杜副司令听了,也没有多说什么,让谢壮吾自己拿主意,决定跟安德烈走,组织上也会支持。

但谢壮吾又想起了陶文给自己写的条幅,说:“为民族独立解放,为人民解除苦难。”

杜副司令赞同他的态度,但劝他说:“安德烈不会理解中国人的豪言壮语。”

第二天一早,谢壮吾带着申请书,到马迭尔旅馆找安德烈商量。他刚出电梯,就听到杜副司令与安德烈在大声争吵。

杜副司令的声音比平常高出数倍,说:“我们靠自己也能打败国民党!”

安德烈发出笑声,说:“希望如此。”

杜副司令继续大声说:“一定如此!”

安德烈态度柔和下来,说:“你们需要优秀指挥员,我们要培养谢。”

杜副司令干脆拒绝了,说:“谢壮吾不会跟你走。我会特别培养他。”

安德烈显得把握十足,警告说即使杜副司令反对,他也会找司令官,找更权威的中共党组织交涉,最终带走谢壮吾。

由于杜副司令和安德烈互不相让,关于是不是让谢壮吾去苏联学习的问题,形成了一个僵局。

事后,谢壮吾知道了杜副司令之所以没有让他去苏联,是因为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

安德烈到达哈尔滨火车站那天,司令部收到了从重庆寄来的信件,信件里面是一份谢壮吾弟弟谢壮尔和陶含玉结婚的喜帖。

原来性格主动的陶文之女陶含玉与谢壮尔热恋之后就开始同居,不久提出结婚。谢富光想到当年俞理事的卦算,心想也是天意,就同意了。但此时突然得到几年不见的长孙谢壮吾在共产党东北人民自治军的消息,老人激动不已,叫谢壮尔给哥哥谢壮吾寄去喜帖,喜帖中还夹了一张谢壮吾戴着拳击手套的照片。也就是1937年暑假,谢壮吾十五岁生日,自己特地给他送了这副从美国进口的红色拳击手套,照相师给戴着拳击手套的谢壮吾拍下这幅照片。

看着当年谢壮吾戴着拳击手套的照片,谢富光老泪纵横,又怕谢壮吾收不到,收信人写了杜副司令的名字。

但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在东北人民自治军司令部,机要部门把这封重庆寄给谢壮吾的喜帖和照片交给了政保部门,政保部门十分惊诧,要求谢壮吾作出说明。谢壮吾得到家人都还健在的消息,喜出望外,急切地想给重庆回信,但遭到政保部门的阻止。

谢壮吾怀着十分愉悦和期待的心情,配合了政保部门审查,如实交代了家庭情况,包括祖父谢富光、父亲谢启元发家的过程,对母亲屠氏和弟弟妹妹的点滴记忆,说:“如果和平实现,我很快能见到爷爷,见到弟弟妹妹了。”

到了晚上,政保部门继续留置谢壮吾,而且负责人上官部长感到此事对谢壮吾很不利,搞不好入党的事会因此再耽搁下来,准备亲自跟他谈话。

杜副司令得知谢壮吾被审查,大为光火,亲自开着车,跑到马迭尔旅馆附近的政保部门的小楼,对着上官和上上下下干部,骂了几句不留情面的话,接走了谢壮吾。

谢壮吾在杜副司令的催促下,按照地址用明码发了平安电报,并表达祝贺。

重庆的谢富光接到电报,更加盼望与最挂念的长孙团聚,一起回到上海,永续家业。他先是花重金疏通关系,把沉浸在温柔乡中的谢壮尔调到即将开赴东北的新一军,还叫他把当年谢壮吾没有带走的拳击手套、全家福照片和陶文的书法条幅带到东北。对爷爷的擅自安排,谢壮尔欣然接受,认为亲自参加解放被日本人占领的东北,使命光荣,同时还能完成爷爷的心愿,找到哥哥谢壮吾,并把他带回来,更使他感到兴奋。

由于婚礼推迟,陶含玉认为谢富光对两个孙子厚此薄彼,有所不满,又从父亲那里得知***可能发动内战,新一军会成为与共产党开战的先锋,于是找各种理由劝阻谢壮尔前往新一军,说:“谢壮吾在共产党队伍里,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

胶着之际,即将回迁南京的陶文将军居然也接到前往东北视察的命令,如此一来,谢壮尔正好乘同架飞机到达北平,到新一军办事处报到。

陶含玉深爱谢壮尔,要求谢富光答应他们举行完婚礼后,她才肯放人。谢富光感动于陶含玉对谢壮尔的真爱,同意第二天在教堂举行结婚仪式,并承诺回到上海,与哥哥一起再补办盛大的中式婚宴。

陶文在临行前,悄然从打包运送南京的箱子里取出一幅珍贵古画,题上一首七言绝句,然后放进皮箱,随身携带。他的这一举动被陶含玉发现了,不禁疑问情由,陶文叮嘱女儿要保守秘密,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一幅画,不足与外人道。”

一直跟着谢家生活的裘继祖想念同样在共产党队伍里的儿子,他委托谢赛娇写好信,让谢壮尔带给裘宝儿,说:“宝儿也是你兄弟,一定要想办法见到。”

此时重庆和谈举行,裘继祖与当时许多重庆居民一样,有机会目睹共产党和谈代表团的风采,不禁庆幸儿子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希望儿子安心跟着共产党,他相信国共一旦开战,赢的将是共产党。

几天之后,国共双方发生武装冲突的消息不时传出,形势陡然紧张。关键的是,送给杜副司令的秘密情报显示,国民党军凭借其美式装备和兵力数量上的优势,乘苏军撤退之机,将向南满和北满发动大规模进攻,企图将自治军主力压迫于松花江南岸,然后消灭。对此,延安方面指示,为阻止国民党军长驱直入的计划布局,于1946年1月改称的东北民主联军迅速集中主力,坚决备战迎敌。

情势如此严峻,杜副司令保持了最大的平静,在安德烈再找他时,心一软,答应放谢壮吾去苏联。

但谢壮吾主动要求撤回去苏联学习的申请。此时谢壮吾态度坚决,向安德烈表示,他十分向往红色苏联,但这里更需要他。

安德烈劝他不要放弃,除了学习军事,到了莫斯科,有各种机会参加高水平的拳击比赛,让全世界看到中国人强壮的一面。

当着杜副司令的面,谢壮吾向安德烈郑重敬了一个军礼,非常正式地表达了自己的最终态度,说:“中国革命没有成功,与国民党***的斗争刚刚开始,在历史抉择的关键时期,作为一名革命军人,我必须留下,为争取和平,建立新中国,流血牺牲。”

至此,安德烈只能表示理解和惋惜。

这中间,杜副司令单独与谢壮吾密谈了一次,希望他保持与家人的联系,尤其要关注弟弟谢壮尔的动向。原来杜副司令当年在陆军军校与陶文将军同窗,而且抗战时曾经并肩作战。

杜副司令特别提醒,说:“要注意这个人。”

趁着好天气,谢壮吾与安德烈来到松花江边,中间交流了拳术,互有胜负,最后谢壮吾使出了一个奇特的动作,安德烈勉强受住推力,打了一个趔趄。

安德烈称赞他功夫没有荒废,而且融合了很有特点的中国散手的绝招,大有进步。

谢壮吾承认,这些招数是在安德烈离开上海后,裘继祖毫无保留,悉数教授他和裘宝儿的。

安德烈告诉谢壮吾一个令人喜悦的消息,他不知从哪里得知,裘宝儿人在延安,而且即将被派到东北。谢壮吾喜出望外,最让他欣然的是,裘宝儿参加了革命,居然还在延安,说:“真不敢相信。”

安德烈当然也是偶然得知的,说如果这次能见面,可以完成九年前没有比完的比赛,但他警告谢壮吾,裘宝儿这个人极其怕输,情急之下会有危险举动,说:“当年你们比赛,他违规出拳,应该被取消比赛资格。”

谢壮吾一笑,安德烈也太认真了,裘谢两家故交,自己和裘宝儿从小一块长大,一块学武,情同兄弟,重要的是现在都是在共产党阵营的同志,在革命的熔炉里锤炼成长,相信裘宝儿品质变得更加优秀,说:“希望他的好胜心依然强烈。”

“他是党员,你还不是,你们党信任他。”

“我信任我们党。”

安德烈尽管赞同谢壮吾对党的态度,但再一次提醒他,并提起当年在谢公馆堂会上看过的一出京剧,讲的是隋唐之际的英雄故事。英雄谱上排名第七的罗成和第十一的秦琼,是一对表兄弟,罗成使枪,以罗家枪扬名天下,秦琼用锏,以秦家锏威震江湖,两人都互相教授,学会了对方的武艺,但各自留下一手最厉害的招数,以防备有朝一日成为对手,不至于因为毫无保留而被打败。

安德烈有些愁容,郑重提醒他,裘宝儿毕竟是裘继祖的亲生儿子,可能暗中还教授什么别的绝杀技,今后相遇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