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以眠并没有发现什么，自然而然也不知道风连的心理历程，此际，她的目光望着云榻上的男子。上次迷雪谷匆匆一别，檀郎如今已经东阳瘦，而自己呢？

绍以眠看着自己，看着看着，不禁幽微的叹口气，时光是最会打磨东西的工具，可以在不经意之间，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他们从那一次的劫后余生以后，好像变得逐渐苍老起来一样。

这种苍老没有任何特征，大概是心灵在衰败，所以从一个人的脸上完全看不出里。但是绍以眠知道，一切都已经变了，仿若做工精美的钧窑瓷器一样，看起来外表很是美艳绝伦。

其实，内中已经因为窑变的缘故，变了一个面目全非。

绍以眠想起来，自己九岁那年的事情，那一年绍以眠刚刚进宫，对于皇城里面的一切都并不了解，更不用说对于眼前的男子。

他少年得志，早已经黄袍加身，对于绍以眠，他也是过目不忘，那一年。樱花开的很好，姹紫嫣红，看起来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枝头春意闹，而少年的他呢，并没有闲情逸致在皇城里面研习自己应该看的东西。

四处乱走，绍以眠那时候刚刚到九天殿，对于九天殿外面的世界也是不清楚，这一天，她正在看书，有人从围墙上“哎呦”一声跌落了下来。

绍以眠立即到了前面的位置，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衫的人，少年一边捂着摔伤的手臂，一边雪雪呼痛，绍以眠并没有听到围墙外焦急的声音。

“疼？”

绍以眠问一句，立即将医药箱抱住了，二话不说帮助苏钰诊疗起来，年少的爱情总是让人不经意之间就沉迷的，而年少的爱情，总是会给人一种流连忘返的感觉，其实，年少时。

真正分得清楚爱情与友情的并不多。

因为，人生在世，生而为人，往往做第一件事情的时候，是举足艰难的，他在阳光下，看着这个可爱的丫头，少一年笑吟吟的，“疼就不要这样子，看看你，从这样高的地方跌落下来，还好遇到我。”

“朕——”年少的苏钰想要说什么，但是绍以眠并不给苏钰申辩的机会，将手中的纱布握住了，一端给了旁边的男子，“握住了，轻点儿，不要用力。”

她利落的将一个白瓷瓶打开，用小石榴一样明媚的牙齿将这个瓶子的瓶塞咬住了，然后用力拔下来，他看着，看着这活色生香的场面，有一种由衷的信赖已经油然而生。

不是我非要到处乱走，而是我沉闷无聊，在阿哥所每天都要学习繁文缛节，在上书房，每天都要研读各种经典，左图右史，诸子百家！这样多的知识，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是会累的。

更不要说一个少年，他总是想要越过藩篱，看一看自己从来就没有看过的世界，他将白瓷瓶里面的药末研碎，轻轻的洒在了绍以眠的手臂上，一股辛辣年少的苏钰简直疼痛难忍。

“你，你欺负人。”苏钰立即皱眉，冷冷的望着绍以眠。

“谁欺负你了，你受伤了，我帮助你疗伤，义不容辞的事情，你何苦来哉！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知道你是疼，疼，对吗？”绍以眠认真的看着苏钰。

苏钰的目光有了伤情，总不能真的承认自己因为疼，这才龇牙咧嘴？

“我并没有，你慢点儿。”一边说，一边看着绍以眠，绍以眠很快一笑，慢吞吞的握住了苏钰的手，帮助苏钰里里外外都消毒上好了药末以后，这才将纱布一圈一圈很是细密的缠绕住了。

“你叫什么意思？”

“以眠，绍以眠。”绍以眠自我介绍完毕以后，望着眼前的苏钰，看到苏钰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脸上有一种莫名的威严，有一种冰山可谓的冷漠，尤其是那幽深的墨瞳以及那高挺的鼻翼。

还有那双是不是挑起来让人一看就觉得骇异的眉宇，“你……呢？在想什么？”其实，绍以眠认为，两个人只有交换了名字与彼此的故事，这才算得上是朋友，但是他呢？他主动的问了自己，自己没有不问他姓甚名谁的道理。

“我……”苏钰叹口气，“我姓苏，苏钰，你知道吗？”

“好像‘苏钰’是人人应该知道的经典不成，我孤陋寡闻，并不知道。”绍以眠一边说，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霎时以后，微微吸口气，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听说当今的天子与你同姓，是你的华宗？可对吗？”

“想不到，这个你都知道，不算是孤陋寡闻。”苏钰一笑，到了前面的位置，“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绍以眠看到苏钰到了自己刚刚伏案的位置，惶恐的挡在了那里，“你这人好生无礼，莫名其妙就要看我在做什么吗？”苏钰更加是来了兴趣，争着抢着要看一看，一看之下，不禁骇异的一笑。

“我看你在画画，对吗？不过我也曾学过丹青，我至少可以看出来，你画的什么地方有问题，你拿出来，让我看一看？”绍以眠半信半疑，指着苏钰的鼻梁，“你不许笑我，我是刚刚开始学习，你若是笑我，就不拿出来了。”

少女的可爱天性自然是暴露了出来，苏钰看到这里，立即老气横秋的咳嗽一声，郑重其事的拍一拍自己的胸脯，“怎会，怎会，我就是看一看，不会笑话你的。”

“也好。”绍以眠稍微犹豫了一下，已经将自己刚刚放在桌上的纸张拿出来，苏钰一把握住了，仔细的看，看起来纸张上是五颜六色凌乱的花儿，几乎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氛。

苏钰不禁给吸引住了，这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手臂，不过处处都浸润一种质朴与天真，艺术手法看起来处理的并不是很好，不过想要吹毛求疵，居然是没有办法的。苏钰的目光望着这张图，看了很久很久以后，那虬结的眉峰逐渐的舒展开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已经填充在了苏钰的心头，苏钰淡淡的扬眉，微微一笑，用一种褒奖的口吻说道：“你……不错，不错，很好，疏密有致！古人云，疏处可走马，密处不插针，这个很好，我竟然无言以对。”

“是真的好？”绍以眠望着苏钰，苏钰点点头，在孩童的审美观念中，本来就是“非黑即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并不存在过分的谄媚，自然，也是不会有过分的赞誉之类。

绍以眠的目光望着这张纸，看过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深深的吸口气。

“你可没有骗我呢？”她小小的心脏因为受到了鼓舞，分外跳动的活跃起来，旁边的男子立即一笑，“怎会，我没有必要骗你，是真的没有必要。”

“那么，这张画我送给你，做你我的见面礼，你看如何？”一边说，一边笑了，少女纯真的笑颜让他看完以后，过目不忘，他几乎已经移动不开自己的目光，过了很久以后，这才往前走。

卷住了这个画，然后塞在了自己的衣袖中，“好，一言为定，不过母后……不，母亲告诉我，做人一定要知书识礼，你知道什么叫做知书识礼？”绍以眠惶恐的摇摇头，苏钰怎么搞的。

苏钰生活的一定很累很累，分别是一个小孩子，但是浑身缺少的是小孩子应该有的活泼与开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几乎不相同的那种冷艳，并且一脸老学究的模样。

要么苏钰从小就是这样子受教育的，要么苏钰整个人并没有经历过缤纷的童年，绍以眠看着苏钰的一张脸，苏钰认真的望着绍以眠，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苏钰这才娓娓道来。

“知书识礼就是，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送给你一个东西，你看如何？”

“啊，这如何使得？”其实，绍以眠在这里也是没有任何一个朋友，九天殿原本就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到的，绍以眠没有朋友，在绍以眠的生活圈子里面，更多的则是仆人。

绍以眠虽然没有高人一等的意思，但是真正想要与皇城里面的女仆建立关系是不成的，这些女子一个个都朝乾夕惕，唯恐说错了话，会掉脑袋，倒是这时候绍以眠忽而看到一个少年，很是开心。

苏钰低眸看着绍以眠，明亮的日光中，绍以眠的脸是那样的清秀绝俗，容色照人，苏钰不禁一笑，伸手将自己腰间的双鱼玉佩已经摘了下来，给了绍以眠，“这个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我不要，你这个玉佩看起来已年代久远，想来是源远流长的东西，要是我真的拿走了，这……”绍以眠惶恐的摆手，苏钰一脸的郑重，也是一脸的不耐烦，“给你了，就是你的，你何苦来哉，蛰蜇蝎蝎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握住了绍以眠的罗带同心结，然后打了一个结，已经将双鱼玉佩给挂在了绍以眠的宫绦上，绍以眠低眸看着那双鱼玉佩，两条鱼看起来活灵活现的，因为这一片明丽的日光，让这两条鱼看起来简直要游动一般。

绍以眠的目光望着鱼儿，过了很久以后，苏钰这才一笑，“你看，这是很好的。”

“又道是往而不来亦非礼也，这样吧。”绍以眠一边说，一边将心口的璎珞拿下来，抚摸了一下璎珞上的流苏，“给你，这个也是我随身携带的东西，你莫要弄丢了，好着呢。”

一边说，一边给了苏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苏钰送礼物，少年的心骤然疼痛起来，立即伸手握住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心口的位置，握住了绍以眠的手。

“我从来没有来过你这里，你这里好山好水好风光，你带着我在这里走走，可好？”皇城里面本来就大的很，没有到过九天殿并不是苏钰的错，苏钰望着绍以眠，绍以眠立即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