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夜深了,您应该休息了。”温浔说完,已经朝着前面的位置去了,过了很久很久以后。
“嘭”的一声,苏钰的身子直挺挺的跌倒在了地上。门口几个面面相觑的内侍监闻声立即到了屋子里面,看到苏钰倒在了地上,立即手忙脚乱的将苏钰给搀扶了起来,苏钰已经昏迷不醒。
因为痛恨自己,因为举得自己残酷诡冷,他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现在的自己,一切已经是过往云烟,连自己的姐姐苏钥都已成了这样子。她要一生一世都生活在记忆中吗?
她是将军夫人,也是长公主啊!看到姐姐这样子浑浑噩噩,苏钰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带来的,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懑从心底逐渐的抽丝剥茧,然后慢慢的形成了一个坚硬的内核。
这内核又是有棱有角的,好像一把双刃剑一样,可以脔割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的心脏在最快的时间里面已经分崩离析,四分五裂,一切都变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
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啊,他头痛不已,刚刚不过是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动,现在一股非常难受的感觉已经好像霍乱一般的纠缠住了自己,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迷蒙中,这是一片淡淡的雾。
沆瀣一气之中,一切好像都变了。
朱红的宫灯,金碧辉煌的王殿,这些都是自己的,但是一个人坐享其成的时候,却是牺牲掉了那样多的人,牺牲掉了那样多的人的幸福。原来,建立一个王权是这样的来之不易吗?
内侍监已经匆忙的去宣召太医,太医过来了,他勉力的望着眼前的人,太医号脉完毕,将药方给开好了,但是这些都不是可以医治他内心的灵丹妙药。
“皇上,您向来体虚,这是痰迷之症,您会好起来的,微臣已经给您开了一个药方,配合前几日微臣给您的十全药膳,一定会好起来的。”医者一边说,一边将药方给了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一个一个接二连三的去了,过了很久以后,药已经煎好了,医者并不敢立即离开,看着苏钰一口一口艰难的吞咽,他这才跪在了地上。看到医者鬼在了那里,屋子里面大大小小的内侍监也是同样不由自主的跪下了。
医者舔舐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非常困难的用一种苦大仇深的声音,说道:“请皇上珍重自己的龙体,您是一国之君,千城之国您位列九五,需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这是痰迷之症,用药是可以救助好的,但是……但是真正的病,您与微臣都知道,是……是心病。”
这医者也算是大胆的敢仗义执言的一个人,目光望着前面的位置,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苏钰这才苦笑,唇畔的笑容苦涩的好像荆棘花一样,他的目光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医者。
一边伸手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说道:“朕自然是知道,不过朕的心病,已经多历年所,很多年下来朕几乎要积劳成疾,朕时常在想,要是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
“这……”医者微喟一声,低头沉默不语,现在不是他应该说话的时候,所谓作物弄人,所谓昨日如同逝水东流,很多状况简直已经不是想要说就可以说清楚的,他只能用沉默寡言来面对这独裁的帝王。
其实,苏钰虽然坐拥百城,成了一个帝王,不过心里面并不开心,人人都清楚。他慢吞吞的坐直了身体,目光望着医者,医者这才怯生生的抬起头,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停顿,很缓慢,但是很艰涩的说道:“要是皇上长此以往,会……会……”
“会如何?”他提高了语声,不过适时的,嘴角有了一个释怀的,自如的微笑,这微笑也是自嘲的,“会如何呢,我想你是医者,医者仁心,一定会告诉孤的,对吗?”
“皇上!”这医者惶恐的开始磕头起来,苏钰看到这里,不免苦笑,“这是朕的身体,朕的身体,朕都没有权利知道了吗?朕想要问问你,究竟朕会如何?长此以往!”
“皇上,恕微臣斗胆,微臣实在是不想要告诉您,您要是长此以往会……会郁郁而终!”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是强劲有力,说完以后,惶恐的低头,不停的磕头,“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为何,你们人人都说你们该死,在朕看来,该死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那就是朕,朕才是那个应该早早死去的人,去吧,你这人好歹敢说真话,朕喜欢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皇上!”
“退下。”苏钰挥挥手,医者立即去了,多说无益!苏钰看着医者去了以后,这才让内侍监走了过来,“好好的看一看夫人,要是夫人那边没有什么事情,你过来回话。”
“是。”身旁一个内侍监诚惶诚恐的去了,他看看周边,挥手,另一个内侍监也是走了过来,他勉力的站起身来,因为用力过猛,脑子里面一片混沌,一股淡淡的悲凉已经充溢在了他的心头。
“过来,搀扶朕。”这内侍监立即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苏钰的手掌冰冷,两人的手互相握住了,然后往前走,过了一个长长的阆苑,目的地还是没有到,这内侍监原以为苏钰是要去看一看苏钥的,但是并没有。
他朝着一个空寂的大殿去了,这里……曾经是他为绍以眠安排的地方,他总以为他们的爱情会落地生根,会发芽的,但是没有想到一切都变了,她的权谋与策论让她做了这帝国真正的无冕之王,但是绍以眠呢,早已经功成身退。
将这金碧辉煌的宫,好似讽刺一般的给了他,现如今,到了一个大殿中,大殿中一片安静,内侍监与宫人熙熙攘攘的过来,两边摆开,将里面的灯烛全部都点燃了,这里是中宫。
皇城里面的中宫,向来是皇后娘娘的起居室,他做了帝王以后,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居于此,也就是说,他的心还是等着绍以眠的,但是,这已经是一个笑话了,不可能!永远都没有可能!
到了这大殿中,苏钰举眸,看了看悬挂在自己头顶那栗栗危惧的牌匾——“凤藻宫”。龙为帝,凤为后,帝后原是相辅相成的,但是现在呢,这凤藻宫中只有她一个人,此际,他到了里面。
“你们都退下,朕一个人静一静。”内侍监去了,门给关上了,他踩着厚重的氆氇与氍毹,人已经到了这大殿中,这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到了绝对安静的环境中,心也会跟着安静下来。
但是这绝对的安静也会给人一种,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坟墓的感觉,周边是影影绰绰的红烛,红的好像蚊子血,又好象是朱砂痣一样,他进入了这个大殿中。
看着墙壁上一个女子的画像,这女子是绍以眠。
当初的绍以眠是多么的懦弱,多么的需要一个温暖的臂弯啊,但是……经过时光的磨砺与熏陶以后,她已经从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变成了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英明有远见,更加是陌生了,不是吗?
“以眠,朕来看看你。”他一面说,一面举眸,看着墙壁上,女子的画像,女子低眉浅笑,这大概是绍以眠最为美丽的模样,以前的绍以眠是常常笑口常开的,现在呢?大概有十来年,绍以眠一个人寡居在素星居,再也没有笑过。
她是不会知道的,她的一个美丽笑容会让人折服,会让人心醉,会让人心猿意马,以至于怦然心动!不过,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绍以眠,还会这样光辉灿烂的笑一声吗?不,不会了!
“以眠,你终于还是离开了我,我总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的,但是现在呢,我终于只能通过画像来看你了,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刚刚的一碗药喝了以后并无济于事。
其实,郁郁而终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节点,但是,他放不下,放不下绍以眠,一想到绍以眠因为自己过上了那种虽生犹死的生活,他的内心是那样的痛,痛的简直无以复加。
良久良久的沉默以后,他伸手在绍以眠画像上抚摸了起来,绍以眠并不喜欢锦衣华服,中华健儿画像也是逼真的反应出来一个女子必然的性格,她的脸上没有涂抹任何的胭脂,却显得清丽脱俗。
绍以眠的头顶只是一枚非常简单的金簪步摇,下身则是一件绿色的长裙,看起来很是美轮美奂又是那样的大方得体,她轻轻的举起来云袖,袖口上绣着几朵淡淡的红色的牡丹。
衣摆上是用银丝线勾出的祥云图腾,风髻露鬓,淡扫娥眉。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如同雨后那娇艳若滴的枝头樱花一样,他伸手在绍以眠的脸上抚摸了一下,然后开始叹气起来。
“君殇的死,我已经无能为力,现在,我想要好好的照顾你,都没有办法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事情会急转直下,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你,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你,对吗?”
他看着她,画面上的女子自然是不言不动的,但是看在苏钰的眼中,却是好像可以感觉到这女子在移动,她笑着,那笑有几分淡淡的调皮,几分淡淡的淘气,看起来一股少不更事的原生态模样。
这样的绍以眠多么好看,但是……又是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好像一枚白玉雕琢出来的人一样,简直让人不敢靠近,这珍宝一样的女子,好像一伸手就会折腾碎裂。
目光望着前面的位置,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淡淡的怅惘的舒口气,“以眠,朕这一生对不起你,朕亏欠你太多,塞上牛羊空许约,朕亏欠你太多太多,大概需要下辈子给你偿还了,但愿……”
“但愿……人还有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