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将君殇战死的消息告诉了苏钥以后,苏钥痛定思痛以后会好起来的,但是,看来苏钥是彻彻底底的要生活在自欺欺人中了,看着苏钥已经睡着了,他这才忍着痛楚去了。
其实,身体的痛,往往没有心里的来的迅猛,剧烈。
这一晚,在长信宫中发生的事情,内侍监缄默不语,并没有告诉皇上,而皇城里面的风言风语好像很是容易就封锁起来一样,第二天,昨晚的讯息依旧没有让苏钰知道。
一早上的时间平静无澜的过去了,苏钰早朝,雷厉风行的处理了很多事情,一切都完毕以后,他从澹泊敬诚殿已经出来,到了花厅里面。有亭翼然,夏末的阳光虽然还是灼人,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
他懒洋洋的看着周边的风景,竹影入帘,将一团红红的光斑移动到了自己的脸上,苏钰不禁在心头涌起来一股“岁月安稳”的感慨,蕉阴荫槛,蒲团一卧,这也是人间天上才可以享受的好风景的。
但是身旁少了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内心跟着也是空荡荡的,一股风吹了过来,有内饰件立即到了,将一件重裘给苏钰送了过来,这重裘还是当年姐姐苏钥亲手做出来的,他看到这个。
不免睹物思人,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的姐姐,微风过,落英缤纷,人好似在冰壶鲛室中一般。
“黑魂,朕让你去处理一件事情,你可速去。”一边说,一边握住了一角酒,他没有说多余的话,伸手在酒盏中将酒水濡湿了手指,然后在桌面上写字,不知道写了三哥什么字儿,黑魂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
“这——皇上,这万万使不得啊。”
黑魂变得惊惶了起来,不过苏钰很是平淡的样子,那眼眸多情又冷漠,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那高挺的鼻梁,一股冷风吹过来,将手上的酒水给吹了一个一干二净,但是一股淡淡的风却是营造出来一种很是奇异的氛围。
他的目光望着前面的位置,良久良久以后,终于沉声说道:“该面对的总是应该面对的,不然如何呢?你以为朕这一生都要做缩头乌龟吗?朕做错了太多的事情,朕不乞求天下人人都可以原谅朕,不过朕应该尝试让天下人知道……”
“朕做很多事情都是出于无奈,并没有什么刻意的缘故,朕想要去看一看他,你现在去准备。”
“摆驾?”黑魂知道苏钰的意思,但还是想要问一问,苏钰叹口气,“不,你与朕两个人去就好,准备准备吧。”黑魂知道,皇上的意思只要是肯定了,一定不会擅自更改的,已经十年了。
他去那里为数不多,为了不打扰到他的清修,他并不打算去,但是仅有的几次,都已经给拒之门外,可见,皇上是有耐心的。黑魂去了,过了没有很久,他已经将一角酒给喝干净了。
谁也不能非议,他确实很有治国的本领,十年之内,兵荒马乱的乱象已经彻彻底底的不存在了,他克勤克俭,在百姓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独一无二的王,但是在很多人的心中,却也是一个冷漠无情卑鄙之极的一个人。
黑魂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将一个托盘给握住了,人到了这边,高高的将托盘举过了头顶,他的目光看着托盘,盘子里面是一身蓝色的锦袍,看起来很是普通,与一般人穿的毫无二致。
苏钰将腰间的一根金腰带摘了下来,然后将这一件衣服给换好了,黑魂也是很快就将衣服给换好了,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一般人的模样。
这天,他要去的地方是寺庙,他想要去看一看风连,上一次距离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他们不欢而散。马儿很快就播土扬尘,一路风驰电掣一般的到了寺庙外,黑魂上前一步,提气到了山门的位置。
敲门以后,那先前的小和尚已经走了过来,将门打开了,双手合十——“施主,喔弥陀佛。”
“喔弥陀佛,我想要见一见你家的师父,现如今可方便嘛?”黑魂说完,看着这个小和尚,小和尚点点头,说道:“师父所言不差,今日果真有人不远千里过来看他,他已经在后山等着你了。”
“不过,还差一位,对吗?”小和尚笑着,风连居然会预算一般,料定了今日必然是有人会来的,就连面貌都已经料到了。
小和尚刚刚说完,门口,苏钰已经举步朝这里来了,往常被拒之门外过,此刻,这小和尚倒是福至心灵一般的想起来了,双手合十一句“喔弥陀佛”以后,看了一眼刚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人。
小和尚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苏钰,苏钰有一张非常俊美绝伦的脸,那如雕刻一般分明的五官看起来简直好像拥有黄金分割一般,并且让人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洒脱。
“师父说他已经等您很久了。”
“我也等你们师父很久很久了。”苏钰的目光看着这小和尚,小和尚不过是淡淡的一笑,带着这两个人已经朝着后山去了,“这里有一个半山亭,师父在前面,云深不知处,小和尚不能陪着两位施主去了,师父有言在先,要是有缘,自然是会见到的。”
“嗯。”
这小和尚去了,苏钰深吸一口气,看着这寺庙后的一片巨大的葱茏的山,这里真正是依山环水,看起来很是美丽,云山雾海一般的山上,果然是有一个半山亭,山亭看起来很是遥远。
“黑魂,走。”
两个人朝着前面的位置去了,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日光已经彻彻底底的升腾起来,周边那浓郁的雾水已经彻彻底底的消失不见了,一片辉煌的光芒将周边给涂抹成了一片单色。
然后,一个人已经出现在了亭子中,他背对着苏钰,苏钰惊喜的往前走,但是忽而发现,这个山亭与众不同,居然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所在,这里比较远,三无丈之外,他好似在云山之上一样。
杏黄色的衣服映衬了一点淡淡的光斑,然后朱红色的袈裟简直好像耀目的太阳一样。以前的风连,拥有一头最为乌黑茂密的头发,十年了,他削发为僧,现在呢,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他并没有回眸,手中握着一串沉香木的珠子。
一枚一枚,一百八十枚,好像一个轮回一样,那伽蓝珠在他的手中流转,已经十年了,十年的时光,早已经将这光华的伽蓝珠给磨砺的一片淡淡的舒适与冰凉,几乎每一枚都要透亮一般。
山涧刚刚下过雨,一片淡淡的潮热,你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身后来了人,他还是听到了。
“十年,我远遁此地,清修尚且不能,你又来了吗?”他的手握住了念珠,好似在暗暗的用力一样,他的目光看着群山,在看什么,没有人知道。
苏钰一顿,淡淡的叹口气,“十年了,你只能用背影面对我,这是何意?当年的事情,连你也耿耿于怀,朕究竟伤害了多少人,朕已经算不清楚了,风连,我现在需要你。”
“贫僧已经遁入空门,早已经不沾染凡尘俗世,你需要贫僧,恐贫僧已经不能帮助你了呢,至于贫僧为何会面对你……”他没有说,手暗暗的摸弄光华的伽蓝珠,然后苦笑了起来。
“那是何意?”苏钰寻找路,准备到彼岸去,但是忽而发现,这里是云山之巅,看起来咫尺的距离,但是愣是将两个人给横亘起来,形成一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逾越的障碍,他到了前面的位置,然后准备往前走。
一枚石头从脚边滚落,已经堕入了万丈深渊。
“那是因为,昔年达摩祖师面壁思过,现如今,贫僧法已经小成,既如此,自然是要效仿一二。”
“风连,你回头看看我。”
“苏钰,有什么就说吧,说完请你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应该在风格龙楼中,称孤道寡,这里……实在是应该苏钰我的,失意人才应该在这里。”他说完,再次握住了念珠。
“皇上,小心啊。”看到苏钰跃跃欲试,总是想要尝试飞跃一下,旁边的黑魂立即将苏钰的手给握住了,这里看起来距离不远,但是跌落下去以后,总是无底的深渊,这是不可以尝试的冒险。
“那么,你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既然是没有事情,请自行离去。”他一边说,一边叹口气,“凡人总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求不得,放不下,人生有八苦!贫僧,已经品尝过了十之八九,现如今,这最后的清修,你也不留给贫僧?”
“你终于尝遍了,你是幸运的,你至少已经过去了,在痛苦都过去了,我呢,有没有人人曾经理解过我?”因为激动,苏钰那一双剑眉下的眼睛在闪烁,在颤动,一股愤懑的感觉充溢在了他的胸口。
“那么,你是要与我谈一谈因果关系呢?菩萨畏因,凡人畏果,种什么因,总是会得什么果子的,难道不是吗?当日你做了什么事情,现如今你后悔起来,恐没有良药呢。”
他字字句句好像都已经在冷眼旁观,不过字字句句都已经透露一种非常不耐烦的嫌恶,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日光之中,风连的身材伟岸,肤色清白,好像一株刚刚从水中生长出来的芙蓉一样。
侧面看过去,苏钰只能看到风连的一张脸,侧脸的轮廓是那样的分明,那样的深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似的,苏钰叹口气,“你没有要一个解释,我却是想要解释给你听。”
“大可不必!”他冷冷的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苏钰,眸子幽暗,深邃,但是冷冰冰。风连的眼瞳依旧如同十年前一般邪魅,一般性感。但是却是因为久经沧桑,变得好像蒙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