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滴滴答答地从剑尖滚落。
苏雪澜傲然而立,眸光沉静无波。
“澜儿……”卫子越正要靠过去,苏雪澜摆手止住他,冷寒目光扫过地上的六具尸首,然后果断地道,“走。”
卫子越一闪身,已然被苏雪澜带进一座小院里。
苏雪澜转头,扫了他一眼,眸中冷意稍退。
“我要回将军府一趟。”苏雪澜忽然道。
“哦。”卫子越点头。
苏雪澜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问问为什么?”
“我相信你。”
“那我们马上行动。”
两人动作迅速,离开小院,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将军府。
洗剑池、问剑阁、墨剑楼……所有的一切,和从前一样,但又有些,完全不同了。
踏前一步,卫子越再次紧紧地握住了苏雪澜的手,两人一同朝前走去。
在书房门外,苏雪澜停了下来,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扇,却久久地怔立不动,卫子越也不催促她,只是在旁静静地陪着她。
终于,苏雪澜迈步踏上石阶,伸手推开了门扇,一股潮湿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苏雪澜不由得挑了挑眉梢,迈步踏进室内,找到灯烛点燃,微弱的烛光照亮屋中所有的一切。
“这里,”卫子越看看四周,有些讶然,“好像并没有人来过。”
“是不敢罢。”苏雪澜却似不意外,“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去四下里找找看。”
“好。”卫子越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右面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张弓——若他记得不错,这张弓应该是苏定国生前所用之物,如今却已锈迹斑斑,再不复当日风采。
卫子越走过去,伸手摘下那张弓,细细端详。
“找到了。”苏雪澜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卫子越浑身一震,转头看时,便见苏雪澜捧着一个黑匣子走了过来。
拂去匣子外面的轻尘,苏雪澜启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本卷册,细细地看起来。
卫子越凑过去一看,却见册页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裴天扬。
原名裴六,大邺国吴郡田安村人,幼时孔武有力,父亲为屠夫,母亲是乡间普通妇人,父因口角执刀弑其母,裴贤茂亲眼所见,逃离家中,于县郡之中乞讨为生,受尽世人白眼,长成之后成当地流氓无赖,后离奇失踪,数年之后重现中原诸国,收罗天下凶恶之徒,是谓暗血。
下面还有一行行字迹,卫子越也没有多看,而是抬起头来,却见苏雪澜双眉深锁,若有所思。
苏雪澜一页页翻看完毕,方才放下卷册:“原来,他叫裴天扬……”
“这是……暗血首领的资料?”
“是。”苏雪澜点头,“关于此人,父亲从前也曾跟我说过,他说裴天扬只是生平遭际堪怜,否则他的性格不会如此偏激。”
言至此处,苏雪澜不禁摇了摇头:“世人之遭际,不过因一时善恶之念而起,裴天扬之所以会变成裴天扬,不过是因他看多了人性卑劣的一面,是以觉得世间人人皆可杀……况且他无亲无故,便无任何牵挂,出手之际更加冷酷,不会顾忌任何的后果。”
卫子越闻言皱眉:“你的意思是,纵然是你,也对付不了他?”
苏雪澜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本卷册拿了出来,却有些惊异地发现,匣子里居然有个夹层,苏雪澜打开夹层,却见里面放着一串晶莹的项珠。
卫子越凑过来一看,不由得大感讶异:“这,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苏雪澜摇头,满脸疑惑,“可爹爹在卷册中说得很明白,说这是对付裴天扬的利器。”
“利器?”卫子越讶然失笑,拿起那项珠左看右看,满脸困惑地道,“这只是一条非常普通的彩石项珠,而且,只有那些穷人家的女孩子才会佩戴,连富裕人家最下等的女仆,都瞧不上这玩意。”
“我知道。”苏雪澜点头,秀眉微蹙,“可直觉告诉我,爹爹所言是真。”
卫子越瞪大了双眼——纵使他觉得自己无比聪明,却也弄不懂是什么意思。
“先收起来吧,或许用得着。”苏雪澜将那条项珠重新放回匣子里,将其关好,这才轻声道,“走吧,回丞相府。”
等两人走出将军府大门时,天色已然渐明,街道上零零星星地已经有了几个路人,苏雪澜和卫子越并没有使用轻身功夫,就像两个普通人那样,缓步前行,慢慢走回丞相府。
才进后院,云枫便迎了上来,见两人安然无恙,云枫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公子,苏将军,你们可回来了,昨天夜里,城里又死了好些人……现在大队的御林军正在各处盘查,你们,你们没有遇到?”
“嗯。”苏雪澜面无表情,迈步跨入房中。
“公子……”云枫一脸忐忑,又看向卫子越。
“丞相府其他人如何?”
“暂时,暫时没事。”云枫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这些天,城里已经死了好几百人,很多百姓都吓疯了,天天去城门处闹事,想,想离开元京城,都被英将军派人给拦了下来,对了公子,英将军您还记得么?从前还来过咱们府上的。”
卫子越沉默——英北川和英北鹏确实曾经来过一次,却是找父亲理论军需之事,还与父亲闹得不欢而散。
卫岭为相数年,朝中百官络绎不绝,过府拜候,唯有英北川和英北鹏两人,从来不假以任何辞色。
不仅如此,卫岭深知,父亲之所以能够成为北安的丞相,靠的都是皇帝的宠信,却从来没有得到北安国任何将领的认同。
无论是苏定国,还是英北川,抑或是陆峥荣,都觉得他父亲个性过于懦弱,只知道一味讨好君上,根本不懂得如何安邦定国,即使是卫子越自己,对父亲的做法也是极不以为然。
“公,公子?”见卫子越久久不言语,云枫不由得再次开口询问。
“你只管安心呆在丞相府,有我在,有苏将军在,就算外界风狂雨暴,这丞相府仍然始终稳如泰山!”
云枫浑身蓦地一震,随即无比坚定地点头:“小的遵命。”
“对了,闻小姐怎么样?”
“她……”提起这件事,云枫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闻小姐她,她……”
“算了。”卫子越似乎也知道他为难,摆了摆手,“你先回自己的屋子吧。”
云枫如蒙大赦一般,快步离去。
卫子越在原地伫立片刻,才朝闻萝暂住的那间屋子走去,刚行至门前,门扇忽然洞开,一股香风扑面而至,闻萝张开双臂,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他:“公子……”
“闻小姐。”卫子越强行将她从怀中拉出,脸上流露出几丝不悦,“男女有别,你……不必如此。”
闻萝立定身形,怔怔地看着他,双唇微启,眼中泪水继而漱漱滚落:“公子,你不顾危难,救出萝儿,萝儿以为,以为……”
“你想多了。”卫子越摆手,“我救你,只是看在昔时相识之情,别无他意,等元京中局势稳定,我会将你送去合适的地方安置。”
“可是,”闻萝听得此言,双眼泛红,“可是家中巨变,萝儿在这世上已孑然一身,公子若是不要萝儿,萝儿唯有一死。”
卫子越闻言赶紧道:“你若是想留在丞相府中,也无不可,我可以认你作义妹,等你将来找到合适的人家,再嫁出去。”
“嫁?”闻萝的脸色瞬间惨白,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从头至尾,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单相思。
“公子,苏姐姐她已经去世多时,你还是对她,如此牵挂吗?”
“她并未去世。”
闻萝蓦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卫子越:“你说什么?”
“澜儿没去世,她还活着。”
闻萝的脸色终于全然变了。
卫子越面色稍稍和缓:“你好好在自己屋子里呆着吧,这段时间城里不太平,你不要随意走动。”
闻萝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看着他,就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刻进自己心里去,但是卫子越还是在她殷切的目光中一步步远去。
回到自己房间时,卫子越有些意外地,竟然看见苏雪澜在喝酒,他一言不发,走到桌边坐下,也拿起一只杯子,斟了酒慢慢喝起来。
“你什么时候去见英北川?”
“今晚,入夜时分。”
“好。”苏雪澜点头,“你和他商议一下,问清楚他的打算。”
“嗯。”卫子越点头,目光忽然落到苏雪澜的左臂上,不由得低呼一声,“澜儿,你受伤了?”
苏雪澜扫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眉宇之间仍然淡定如常:“只是皮外伤而已。”
回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卫子越脸色还是一寒:“不会再有下次。”
看着无比认真的他,苏雪澜虽然没有言语,但是眸底的神情,却微微一暖。
她这一生,见过太多杀戳与血腥,内心自然少有寻常女子的柔情绮缱,若真说有,那也只是在卫子越面前了。
傍晚时分,卫子越换了一身衣衫,取了顶帷帽遮住自己的面孔,往戍所的方向而去。
到得戍所外,他并没有急着现身,而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先将自己隐藏起来,默默地等候着,直到看见英北川独自一人出了戍所,他方才尾随在英北川身后,慢慢地朝前走去。
绕过两条街道后,英北川停了下来,收住脚步, 沉声道:“出来吧。”
跟在他后面的卫子越暗暗心惊,随即现身,朝英北川一拱手:“见过英将军。”
英北川上下打量他,却有些奇怪:“你是何人?”
“在下卫子越,元京人氏。”
“卫子越?”英北川一直带兵镇守北疆,对于元京城中的人事并不熟悉,乍闻此言,为之一怔。
“英将军战功赫赫,似我等小民,将军自然不识,在下此来,是为暗血一事。”卫子越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意图。
英北川再次怔住:“莫非你有良策?”
“说不上良策。”卫子越抬头,定定地看着英北川,“不过是一些浅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