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澜淡淡地瞅了阿赫珠一眼,又道:“你父王不允许你和渥达在一起,或许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没有亲自试过牧民的生活,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忍得下去?”
阿赫珠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当然了,如果你拿定主意,一定要跟渥达在一起,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拦你,只怕是你自己有一天会后悔。”
阿赫珠沉默了,从前在西罗国的时候,她总是沉浸在对渥达疯狂的思念之中,觉得凡是阻碍他们俩在一起的人,都是她的仇人,包括她的父王在内,是他们轻视了渥达,他们瞧不起渥达,也就是瞧不起她,可孟津一行,却让她大开眼界,尤其是遇到苏雪澜之后,她总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吸引她的东西,而她自己难以形容。
“不过现在,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所以,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什么?”阿赫珠又吃了一大惊,双眼圆睁,“你要走?”
“是。”苏雪澜点头,“我之所以扮成你的侍女,随你一同进宫,本就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帮你不过是顺势为之。”
“那,”阿赫珠眼中流露出几分恋恋不舍,“我,我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吗?”
“或许会。”苏雪澜笑了笑,转身便朝外走,阿赫珠追出几步,站在门边,却见苏雪澜脚步轻捷,已经渐行渐远。
“公主。”金绰走到她身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她,她是一个好奇怪的女人。”
“谁啊?”金绰满脸疑惑地朝外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庭院,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金绰。”阿赫珠转头,满眸热切地看着金绰,一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和渥达会在一起的,对不对?没有人能分开我们的?对不对?”
金绰震惊到了极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阿赫珠阖上双眸,满脸的痛苦与挣扎:“我以为我很爱他,原来有些事情,如果没有经历过,还真地……真地……”
金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阿赫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却说苏雪澜,脚步匆促地绕过一道道宫墙,这几天来,她借着去内侍府取东西的当口,几乎已经将半个永庆宫的地形记在了心里,因此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在永庆宫南门处有一座偏僻的小院,专门给外来献技的伶人们居住,苏雪澜很快寻到小院外,侧身闪在一座假山后,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或许是她运气好,不多会儿,身穿戏服的锻师兄便信步出了小院,苏雪澜立即发出一阵低低的虫鸣,锻师兄朝左右看了看,一个闪身绕到假山后,满眸惊喜地看着苏雪澜:“澜儿,果然是你。”
“锻师兄。”苏雪澜也无比开心,“情况如何?”
“一切顺遂,班主已经安排下来,萧赞寿诞那天,我和子越都会登台献艺,若你打算刺杀萧赞,便可抓住这个机会。”
“不必了。”苏雪澜摇头,“萧赞已经被我控制住,你和子越现在就可以离宫,稍后我自己会设法出去。”
“什么?”锻师兄无比惊愕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雪澜,“你,你,你竟然控制了萧赞?用的什么法子?”
“这个么,出去之后再说,现在先离宫吧。”
锻师兄闻言,忍不住叹息:“我还准备着看一场热闹呢,没想到你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苏雪澜原本还打算说什么,面色忽然一凛,后背顿时挺得笔直,然后一把将锻师兄拽到另一边,两人刚刚隐藏好,一队侍卫便从外面走了过去。
锻师兄脸上也微微变色,深吸了口气:“那我先去了,你自己当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设法传讯给我和子越,我们一定会立即赶去。”
“知道了。”苏雪澜点头,目送锻师兄离去,然后闪身从假山后出来,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她并没有离开炎国皇宫,也没有回阿赫珠身边,而是只身潜往龙祥宫。
之前她已经打听过,因为萧赞大寿,几位皇子均暂住于龙祥宫,而她此去,便是要会一会那位三皇子。
自龙华宫后墙外翻入,几个起落间,苏雪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殿阁之中。
当她在一丛云竹外停下时,一阵优雅的琴声忽然清清淡淡地传来,尽管这琴音有如高山流水般清远,苏雪澜还是听出了一丝肃杀。
她脚步轻快地穿过一道回廊,却见前方小院之中,一人闲坐于梧桐树下,十指轻置于弦琴之上,眉宇之间一派从容淡定。
立在院门处,苏雪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十余年来,她沙场征战,阅人无数,自谓识人断命,罕有差池,可是今日一见此人,心中居然为之一震。
“有朋自远方而来,不亦乐乎?姑娘既到此,为何不现身?”
苏雪澜先是一怔,然后方才踏步向前,直到对方面前,立定。
男子看了她一眼,面色平静如常,抬手一挥,两扇院门随即阖拢。
“苏姑娘,果然是世间少有。”
“你——”苏雪澜抬头看他,眸中一丝讶光闪过,“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男子依旧一派闲适从容,“在下对姑娘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姑娘尊容,实是万幸。”
听他这么说,苏雪澜后退一步,秀眉微拧。
那男子站起身来,冲苏雪澜一抱拳:“在下炎国三皇子萧楚。”
苏雪澜上下打量他,越看越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不由道:“三皇子好气度。”
“哪里,与苏姑娘相比,实在是差远了。”
“你既知我是什么人,为何却没有半分敌意?”
“敌意?”萧楚微微一笑,“两国交战,应当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就算是父皇将百万雄兵交给在下,在下自会与姑娘一战,但是私下么,在下还是很愿意结识姑娘。”
“是么?”苏雪澜面容霜冷,“既如此,你我现在也可分个高低。”
男子先是一愕,接着道:“姑娘远来是客,在下当然要先尽地主之谊。”
言罢,男子转身就朝屋里走,行至阶下,还转身看了苏雪澜一眼:“姑娘若是心存忌惮,也可什么都不做。”
淡然冷哼一声,苏雪澜一个箭步,竟然先男子一步,迈入房内。
等她进得房门,定睛四看时,却不由吃了一惊——房中空空荡荡,竟然不见半个人影。
“你。”苏雪澜稳住身形,不由得转身,无比惊讶地看着萧楚,“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楚徐步踏上石阶,仍然一脸的从容与淡定:“萧楚示姑娘以诚,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姑娘可随意为之。”
苏雪澜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但是表面上却仍然沉静如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萧楚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好吧。”深深地吸了口气,苏雪澜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判断——面前这个男人,确实不同于常人,至少不同于萧氏皇族其他人。
“算我承你的情。”苏雪澜言罢,又道,“你这里可有侍女的衣服?”
“侍女?”萧楚摇头,“姑娘冰雪聪明,难道不知,或许扮作我的侍从,更方便行事么?”
“侍从?”苏雪澜双眼一亮。
萧氏一族祖上原是炎国南边的一个部族,百年前方才开始壮大,部族首领领兵鏊战,灭了炎国原来的帝族,才兴建了现在的炎国,尽管萧氏也仿中原创建了文官之制,但却仍然保留了枭悍的作风,是以皇子们多养侍从府兵,纵然进宫,也可带五六名侍从,这些侍从不仅能在宫廷中行走,同时还能跟着自己的主子,随意出入任何地方。
相比于娇娇弱弱的宫女,武艺娴熟的侍从显然更称苏雪澜心意。
萧楚侧身退到一旁,冲她微微一笑。
再看了他一眼,苏雪澜迈步踏入内室,却见桌案上早已摆放着一套侍从的轻甲,旁边还放着一柄精致的宝剑。
阖上房门,苏雪澜换上轻甲,再拿起宝剑,手握剑鞘轻轻抽出,一泓秋水随即映入眼中。
好剑。
捧剑在手,苏雪澜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仔细沉思——按道理说,萧楚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对她应该无比戒备才是,可他为什么反而相助于她?
室外,萧楚背对门扇,长身而立,目光平静如水,可那水面之下,却藏着谁都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嘶——
凛冽的剑光蓦地直抵他的后背,萧楚刹那遍体生寒,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却见苏雪澜手持利剑,正定定地对准他的胸口,双眸微微眯起,面罩寒霜,吐字如冰:
“你,有何居心?”
萧楚先是愕然,脸上接着慢慢地浮起一丝苦笑:“姑娘戒心,果然深重。”
苏雪澜冷哼:“世间人心险恶,若不提防一二,我又岂能活到今日?”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这院子外面,到处都是皇家侍卫,倘若在下真有害姑娘之心,只需要弄出一点动静,顷刻间姑娘便会陷入重围。”
苏雪澜目光闪了闪,这才收剑回鞘,但是脸上的冷意却一分未退:“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在下真没有任何意图。”萧楚叹息,“世人都道苏雪澜乃巾帼豪雄,萧楚却想凭一己之力,泯灭姑娘心中的万丈怒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