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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债 姐姐

第二日,清晨。

苏北平原已进入十月份,秋意渐浓,透过窗缝刮进来的秋风带着冷意。

“醒了?”陈莲手捧着一条温热的毛巾,看着李平缓缓睁开的眼睛,热切地问道。

李平淡淡地瞥了陈莲一眼,穿着一件宝蓝色薄妮子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碎花衬衣的领子,熨帖地立在脖子周围,弯腰的一瞬依稀看得见紫红色的痕迹,李平一时有些怔愣,再看向她,面色潮红,有些羞赧,倒有些动人,也不知她在这守了多久,李平甩了甩沉重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背上,默默地接过毛巾简单擦了把脸,顿时清醒了不少。

“有些话,我想早些和你说清楚。”李平添了添发干的嘴唇。

陈莲立刻注意到,赶忙转身端来一杯温水递上,“你且说,我听着咧。”

李平接过水杯,喝了几口,随即开口:“我心里有人了。”

不曾想过会这样直白。

“我们已经结婚了。”陈莲提醒。

“不过是一场仪式,那张纸还没领呢。”

陈莲惊愕:“在这里,仪式大于天,乡俗约定比那张纸更有约束。”

倒是个不好糊弄的,到底多读了几年书,凤珍那傻丫头比不过咧。

“那就等着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明儿起,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听好了吗?”李平毫不客气。

“我知道,要你对我好,不是理所应当的,日后我努力给予你我的好,盼有朝一日能领受你的回馈,就别让我绝望了吧。”

“别和我拽文嚼字,爷听不懂。”

“我没那意思,不过是请你看在拜了天地的份上,给我留点尊严罢了。”

嘁,我和凤珍绕不过这命运,没得到的哪里又该你独一份,好过了去。

“跟着我,那层皮不扒也得扒!”说罢,李平起身“哗啦”拉开门,一转,就没影儿了。

陈莲有些站不稳,端着茶盘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脑袋却出奇的清醒,不知道谁说过的,你强,强在你不爱我,我弱,弱在我爱你,倒是这个理儿。

她没问他那个女人是否就是凤珍,问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陈莲更不想那“凤珍”两个字再多一次从李平的嘴中吐出,一次也不要。

三日后,新妇回门。

陈父名叫陈世昌,当了二十年的小学校长,不怒自威,即使走入生命的末途,威严依旧不减,饶是混不吝如李平,见了陈世昌也有几分惧怕。

三天前陈莲落水的糗事陈世昌是不知道的,这个小镇的居民一致保持沉默,虽然私下里几多口舌和八卦,但到了这个行将入土的老人面前,都三缄其口,不想给他最后的日子徒增烦扰和忧心。

最后的日子,医生建议患者还是待在他熟悉的环境里比较好,于是医院有偿提供护工,陪着这位老校长回到自己的家里。

一早,李平和陈莲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李平恭敬地对着陈世昌喊道:“阿爸。”

陈世昌点点头,然后努力睁大眼睛,看向陈莲,似乎要从他疼爱的女儿脸上看出些什么,不过陈莲掩饰得很好,“阿爸,莲儿回来了。”尾音处收不住不易发觉的颤音。

陈世昌忍不住泪珠子滚落,拉着陈莲的手舍不得放开。

午饭是陈莲下厨做的,只要想到父亲以后有可能再没有机会再吃到自己做的饭,陈莲就一阵揪心,自己的终身幸福是父亲现下唯一的牵挂,却因自己的执拗嫁给李平,这场赌局本身就毫无胜算,父亲心里一清二楚,该是多么痛心,陈莲觉得自己不孝极了。

透过厨房的窗户,陈莲看到李平端坐在天井旁的竹椅上陪父亲晒太阳,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陈莲不由苦笑,如果父亲不在了,他怕是再也不会陪她做这些表面功夫了吧,日后一日一日的琐碎只能靠自己独自去磨。

四菜一汤,土豆烧牛肉,蒜茄子,辣椒小炒肉,辣椒炒鸡蛋,还有一个西红柿蛋汤,其中土豆烧牛肉是父亲爱吃的,陈莲炖得软烂,另外两个辣椒配的炒肉和鸡蛋是专门为李平做的,成亲后的这几天,陈莲特别注意到李平爱吃辣,今日这炖饭,父亲和李平胃口似乎都很好,几乎是光盘,此生最爱的两个男人,能为他们做上一顿爱吃的饭菜,陈莲特别高兴,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落在院子的地上,一家人齐齐整整,陈莲几乎忘记一个是身患重病即将入土的父亲,一个是心里没她同床异梦的丈夫。

饭后,李平被陈世昌支开,借口让他去学校办公室给他取一本书。

陈莲有些疑惑地推着父亲进入卧室,书桌上,摆着一个红木盒子。

陈世昌用眼神示意陈莲打开,是一张发黄的出生证明。

出生证明上姓名栏位:陈碧。

陈莲纳闷地看向父亲,父亲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张准备好的纸条,陈莲接过,不久,从父亲歪曲的字里行间中震惊地抬起头,发现陈世昌老泪纵横。

晚上,李平依旧睡在地下,搭了一张木板,木板上铺了一层褥子,天气尚算暖和,倒也不怕冻着,往日,陈莲总要在睡前嚷劝几句,似是对那放不开的串门的亲戚,劝多了似乎就可以多吃一些菜多喝一些酒一样,这样劝着劝着李平或许就会爬上她的床。

却不料李平是个执拗的,一次也没搭理过她。

今晚陈莲心里装着事,没了耐性和李平费口舌。倒是李平突然间不适应了,好几次瞪着陈莲又不说话。

陈莲最终没忍住。

“阿爸今日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李平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吭声,等着陈莲继续说下去。

“她叫陈碧,是我父亲和一个孤女生的,哦,对了,我父亲也是一个孤儿,后来那孤女要去大城市闯荡,父亲不愿意离开家乡,两人为此多番争吵,那孤女冲动之下带着刚出生不满三个月的女儿离家出走,再没了消息,父亲说他时日无多,想让我尽全力找到她。”

陈莲自己也很奇怪,和李平不过四日夫妻,这些话为何要对他说。

李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晚了,早点睡吧。”

不过是她家的私事,和他无关,他有耐心愿意听她说完,也不算驳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