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
郭霞将那菜叶子和肉丁剁碎了,和着米粥一口一口喂着小李想。
“囡囡啊,这李平回来了,没说点啥?”虽说王学才走半年多,但郭霞想得很明白,活人最大,既然两人已经在一起了,早点把事儿定下免得夜长梦多。
“没说啥,只说明早来接我,什么事倒是没说。”
一旁的玉珍接话:“姐,拜托你们以后注意点儿,不嫌臊得慌!”
“哎,你个死丫头,怎么和你姐说话呢!你姐有你李平哥疼,多好啊,就看你以后有没有本事找个好男人了,老大不小了,如果不想上学,就抓紧回家来,阿妈托人给你说媒!”
玉珍尖叫,“不要!!不要!!谁爱嫁人谁嫁去,我不嫁!”碗筷一撂,气呼呼地跑出去了。
凤珍不由摇头,“阿妈,你这说啥呢,玉珍还小,正上学咧,小姑娘恼羞成怒了!”
郭霞恨着声说道:“我自己生的闺女,我自己个心里清楚,那小丫头片子怕不是心里有人咧。”
这下轮到凤珍大惊。
“什么?哪儿看出来的,阿妈,可不要胡说!”
一碗菜肉粥喂下去,小李想打着饱嗝,呜呜啊啊地要抱抱,郭霞拿起一块擦口水的额布给小李想擦了擦嘴,边抱起孩子边开口:“我就是感觉罢了,没有实锤~”
她哪个敢说那玉珍看李平的眼神那样的不同,冤孽啊。
凤珍没有再追问。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那样早,不及六点,天已经黑透了,一家人吃了晚饭,简单地洗刷后,早早地上了床,进了被窝,玉珍约莫七点钟的时候,也闷着头回来了,一声不吭进了西间,凤珍和郭霞互相对视了一样,都没有再提起给玉珍说亲的事。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一早。
凤珍一家被敲门声惊醒。
郭霞:“谁啊,大清早的,要死啦!”
凤珍恋恋不舍地离开暖和的被窝,披着羽绒服踏着一双老棉鞋,打开门。
“李平?你这么早来干啥?”
李平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大大的纸袋塞入凤珍的怀里,催促道:“赶紧换上,收拾收拾,十点钟,我再来接你。”
凤珍疑惑:“到底接去去哪儿?这,又是什么?”
透过包装袋,看着像是一件妮子大衣。
“今儿,我要带你见家长,懂了不?”
把着她,总归要给她一个交代,他日思夜盼的就是和她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虽然现在不能办婚礼,但他要所有人认了他们的关系。
凤珍惊呼:“你疯了,我……”
“你不敢?还是不想?”
“我……”
李平扶住凤珍颤抖的双肩,“凤儿,你不要害怕,一切有我,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管进屋,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其他的事我自有主张。”
说完,李平大踏步离开,军绿色的及膝棉外套,黑色修身束着小腿的工装裤,配上皮靴,重重地踏上坚硬结冰的土地,凤珍看着那背影,高大而又结实,心没来由地定了下来。
李全友家的四方桌旁,为首的地方坐着李全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双眼睛半眯着,晦暗不明。
今儿个一早,李平从东厢踏出来,一照面就知会他,今日有客,告诉他不能外出。
其实,他隐约能猜出什么事,不外乎关乎那个女子吧,这半年多,他带着她在外头过日子,他怎么会不知道,不过真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孩子大了,也管不了了,只盼着别弄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才好。
方桌李全友的左侧,坐着李富强,正襟危坐,一声不吭。
右侧,则挨着坐着李平的大哥和二哥,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要做什么。
这时,李平和凤珍十指相扣,踏入了堂屋。
十点半近十一点钟的太阳正好,原本射入堂屋的阳光因着两人的身影,光线被遮去了大半,暗了下来。
一袭鹅黄的羊毛大衣衬地凤珍愈发肤如凝脂,风华无双。
李平紧紧地握住凤珍的手,不让她挣开。
“阿爸,三伯,今儿两家长辈都在,我就把话撂开,我要娶凤珍。”语调不急不缓,稳稳吐出。
那嘬着旱烟的吧嗒声慢了几拍,复又重新响起来。
“三哥在这里,休要胡说!”李全友凝重地看了一眼李富强,这个村里头最德高望重的人,开口提醒幺儿。
李富强对凤珍这妮子是既疼爱又可惜,争不过那老天不厚待啊。
“全友兄弟,孩子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作大说一说。”
李全友停下手里的烟袋,往脚蹬上磕了磕,“三哥请说。”
“我们家凤珍自小模样人品,要说在这十里八村的,数二就没人敢数一,这两个孩子打小一块儿长大,眼里除了彼此没个别人,却道造化弄人,没能结成佳偶,到如今,各自都变成孤身一人,既然兜转到最后,还愿意往一块过,不如就如了孩子们的意愿,不知全友兄弟如何?”
一席话下来,静悄悄的人,一时没人接话。
李平向李富强投去感激的一瞥。
“三哥,不是我不愿意,大家都在,我倒要问问我儿,你打算怎么娶?”
李平一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反问道:“别人如何娶妻,我李平就如何,定会风风光光,不落人口实。”
傻儿子。
李全友呛声:“那个小子怎么办?”
凤珍的指甲掐入掌心,痛感传入四肢百骸,彻骨的冷。
“自然养着,我当他阿爸。”
“啪”的一声,烟袋杆子碎裂在地。
“我老李家不给别人养儿子,要她入门,只能她一个入,那个小子送回该送的地方。”
李平瞥到凤珍惨白的面孔,心疼不已。
“阿爸!我不许!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孩子,我要定了。”
“你敢!你要敢这么做,就不要认我这个阿爸。”
李富强此时颇有些尴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不认就不认,我可以带着我的女人永远不回这个家!”
李平的大哥和二哥扶住李全友,“老三,休要胡说!”
李全友气得发抖:“好……好好,我养的好儿子,李凤珍!你看到了,都是因为你!你就是个不祥之人,王学娶了你,没多久就残疾最后自杀而死,而我的儿子,也因为你,闹得我们家宅不宁,你良心安吗?”
凤珍被李全友的一顿抢白,震地连连后退。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叔,我只想和李平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会对他好的。”
李平挡在凤珍的前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阿爸,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我不许你再侮辱凤珍任何一句,今儿,也没打算得到你的许可,只是当着两家家长的面,告知各位罢了。”
李平不再看李全友气得发抖的模样,转头沉声对李富强说道:“三伯,今日谢谢您,我送您出门。”
李富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自己走就行,以后,不管如何,请你善待我们凤珍。”
“一定!”说不出的郑重。
一对璧人站在大门口。
李平冲着堂屋的父亲和两位哥哥高喊:“大哥,二哥,这个年,就请两位哥哥孝敬阿爸了!”
说完,拉着那鹅黄衣着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走掉。
“为了我,值得吗?”
“这个问题,你都问了多少遍了?”
“对不起……”
“爷不要你的对不起,这个年,你肯收留爷吗?”李平故意做出一副无家可归的可怜模样。
凤珍被他弄得想哭又想笑。
心里头涩得难受。
“你为我至此,哪个敢负你?”
李平一把抱起凤珍,大模大样地朝村西头凤珍的家走去。
凤珍羞得不行。
“放我下来,羞死人了。”
“哎呦呦,那不是李全友家的老三吗?真不害臊,大白天的,还真抱上了……”
“你嫉妒啊,要你家老头子也抱着你村里头走一圈儿?!”
“呸!前夫尸骨未寒的,也不怕半夜鬼敲门!”
“去!瞎说什么,大过年的,讨不吉利……”
两个人闹到最后,索性把那不堪入耳的话儿当成了空气,世人不让我好过,我偏要过好给世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