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灯照得毡房里面透亮,大风也不能吹走心中的温暖。
熊潇最终还是被谙达汗召了回去,回到了那条不是生就是死的路上,唯一让他不再犹豫的便是朋友。
熊潇的朋友不多,但每一个不能给他带来用之不竭的力量。
然而寂寞的心,如论如何也无法填满,即使填充也会被慢慢腐蚀,因为人的心总是要不断变化。
冰冷的心,冰冷的身,要生就得要不断的去适应这个冰冷的世界。
所以人才会寂寞,就像谙达汗那样的寂寞,身为大汗得到的远要比失去的多,许多时候都不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生为别人,死亦为别人,或许就是圣人常说的“舍生取义”。
在生与死之间悬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这条河便叫做“江湖”,人一旦入了江湖,或许他们都是在生死河中挣扎的人。
熊潇挟着谙达汗,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谙达汗身后站着一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好似一只刚满月的猫儿,但没人会想到这人竟是被称作“黑虎”的哈尔巴拉。
谙达汗面无表情的看向哈尔巴拉,道:“你背叛了你的部落,也背叛了你的民族,你应该知道这将会是什么后果。”
哈尔巴拉忽然也不再装,而是挺直腰,腆着肥胖肚子道:“您现在是否还有什么话说?能帮你传话的现在只有我一个。”
熊潇却忽然掐住了哈尔巴拉的脖子,重重给了其一拳道:“你的命也在我手中。”
哈尔巴拉怒极反笑道:“我的命属于严公子,他可以帮我当上大汗,而这个老家伙却想要灭我的口。”
人都害怕寂寞,所以寂寞的人话总是要比生活充实的人要多,因为许多话如果不说害怕没有机会,许多事如果不做就会后悔。
熊潇淡淡的问谙达汗,道:“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他?”
谙达汗长出一口气道:“他口中那人也是你的敌人吧?所以你不会杀我。”
哈尔巴拉冷哼一声道:“他为什么不可以杀你?把汉那吉可是这位勇士的朋友,为朋友报仇自是理所应当。”
谙达汗冷笑道:“他毕竟是我的后裔,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哈尔巴拉讥诮的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总是有一天他会明白,但你能保证现在他就不敢做出些什么事吗?”
谙达汗皱眉怒道:“杀死铁皆台吉的是你!”
哈尔巴拉笑意更盛道:“啧啧,这就怒了?这么快就承认了吗?”
原来谙达汗还有个哥哥叫吉囊,也是吉囊带着勃儿只斤氏成为了漠北最有权威的部落,但晚年竟自大了起来。
吉囊的纵声酒色让部落中的一些人也开始效仿起来,谙达深知这样下去的危害,便夺了吉囊的大权,为此才引起了大明和漠北的战争。
然而被夺权的吉囊性情变的更加放纵,又一次竟喝的酩酊大醉,走错了毡房的吉囊索性将怨气爆发在谙达的妻子身上。
谙达的妻子按漠北习惯本应随夫出征,但由于怀有身孕才未前去。
可得逞了一次的吉囊也不顾谙达的妻子刚刚失了孩子,竟又找了谙达的妻子行那苟且之事,再次怀孕的乌云不忍谙达回来后为难只能生下铁皆台吉。
也就是把汉那吉的父亲,铁皆台吉身体弱也跟此时脱不了干系。
事实上谙达汗回到不落后就已经听到不少的风言风语,他虽和妻子在众人面前像往日一样,心中却恨不得自己尽。
但他想到了更好惩罚哥哥的方法,那就是壮大自己的部族给哥哥看。
铁皆台吉似也继承了吉囊的智慧和冷静的头脑,所以谙达汗更有把握报复自己的哥哥,如果自己将汗位传给哥哥的儿子铁皆台吉,那哥哥将后悔自己的行为。
然而谙达汗却没有想到,吉囊知道这事后不但不感激谙达汗,甚至过分的当着众人的面告诉铁皆台吉的身世。
结果得了大权的铁皆台吉在质问母亲后做出了个决定,将谙达汗驱逐出部落。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谙达汗自然是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倒是铁皆台吉母子两跟吉囊一并被暗中处决。
因我而在漠北的历史上并未记述这些秘事。
成为大汗必定要铁血无情,这是谙达汗自那之后所领悟到的一件事。
然而熊潇在听到哈尔巴拉的讲述后对复仇二字却是深有忌惮,复仇并不能给人带来快乐,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谙达汗的痛苦也不仅于此,现在就连把汉那吉也被牵扯进仇恨的漩涡中,何况就连谙达汗自己有时也觉得自己的妻子并没有错,但只要谙达汗是漠北的大汗那个可怜的女人就必须死。
谙达汗能做的就是抹去她的存在,因为没有人会去讨论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更不会去讨论一个没名且已死去的人。
要问把汉那吉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当然离不开身边人的风言风语,当然让他信以为真的却是谙达汗自己,谙达汗娶了本应嫁给把汉那吉的乌兰就是错上加错。
谙达汗娶乌兰的有两个本意,一是联姻对峙南朝,再一个是保护把汉那吉。
但那乌兰却不是个普通的女子,事实上每一个和亲的女子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时代的女人不过是延续生命的工具罢了。
乌兰无疑是一件很好的工具,至少她可以保护把汉那吉。
把汉那吉也本不会对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却要反抗自己的祖父,只能用这个借口。
严世藩在六扇门分部的时候提前将一切告诉把汉那吉,便是不打算跟谙达汗合作,因为严嵩已和谙达汗合作过不止一次,结果严嵩也未能说动谙达汗。
所以合作对象亦要仔细才行,跟虎狼打交道不被吞食算是狡黠,但绝不能在自己无法驾驭的时候显露出自己的狡黠。
那将是件可笑的事情,这个世上从不缺傻子,只缺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人,显然严世藩此时的处境已不容他犯错。
谙达汗此时已面色铁青,只是对着熊潇淡淡的道:“可以陪我喝一次酒吗?”
熊潇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将哈尔巴拉提起道:“这个人怎么处置?”
然而未等谙达汗开口,哈尔巴拉便一脚朝着熊潇蹬了过来,熊潇右手接住哈尔巴拉的脚用力将其甩了出去,那些被安排在远处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
哈尔巴拉见侍卫们纷纷拔刀围向自己,竟撞开两名侍卫夺马而去,马上更是挎着一柄带鞘的剑。
那是熊潇的剑,熊潇一眼便认出此剑,看来自己还是无法弃剑,或许他们命运真如其他人所说自己天性弑杀。
但熊潇却没有去追,命运不会因为某件事而改变,但自己却可以决定去做某些事。
谙达汗也忍得了那把剑,但他也没有去追哈尔巴拉。
一把剑只有到了心中有剑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作用,只要心中有剑便可无生无死,只有目标,目标不断变化人也就不断变强。
谙达汗将侍卫全都派遣了出去,只是冷漠的道:“抓不回来,提头来见,必要时格杀勿论。”
接着便挑起油灯,跟熊潇喝起酒来。
喝酒要有气氛,二人却不在意这个,此时的气氛就应该喝酒,因为酒可以给勇士勇气。
在经受过生与死的考验后的人也不能称之为勇士,只有重生轻死的人才能称之为勇士,重的是别人的生,轻的是自己的死。
严世藩便是想要这世间的生灵的痛苦换他自己一人的生,一名早已内心死去的人跟死也没什么分别。
此时的严世藩正是像那溺水的人,谁靠近他都会被他拉下水,无论是稻草还是人都握的很紧,抓的很牢。
熊潇反而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握的很紧的东西反而会失去,抓的很牢的东西反而会消失。
因为生与死本就是这个世上永恒不变的两件事,也只有这两件事没有绝对。
正所谓有生必有死,有死才能生,生死往复才能不断的让人变得更加透彻,成为最纯粹的人。
所以熊潇在生死的河中拼命游着,就像谙达汗那样骑在马背上的人,虽然随时可能会被拉下水,但有时也不得不趟着别人的身体让自己过河。
然而就算那些骑马的人也不能过河,他们只能看到更远的美景,他们要使的力远要高于别人。
即使在前进的路上会遇到坎坷,甚至会有人嘲笑那些拼了命的人迟早会有游不动的那一天。
可人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
越是被别人嘲笑的梦想才越值得人们去实现,至少也得出现在别人的眼前,成为别人的希望。
聊了半夜的熊潇跟谙达汗终于双双倒下,他们就像是决斗的勇士一样,拼尽最后一点力,喝尽最后一酒。
生死河中的对手才可以让自己忘记疲惫。
一名女子进了毡房见到二人醉倒的场景哧哧笑了几声,让是从替二人披上大氅便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