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响起,那个白衣男子从几不可见人的浓烟中走进来。
走进密室中所有人的眼中,也走进王府家主王员外的眼中。
王员外的瞳孔忽然间收缩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白衣男子手里拎着的,不是贺礼。
而是一把剑。
一把剑尖在滴血的剑。
作为一个杀手,逍遥子的确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他要杀人却不会很快的杀人。
因为杀一个不知自己所犯错误的人和屠杀禽畜并没什么分别。
杀手的目的就是杀人,不论时间,地点,何人。
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更因为,他是一个叛徒,一个背叛杀手集团的叛徒。
你听过一个杀手背叛了杀手集团后的命运吗?
你一定听过的,因为你也许没见到过真人,但你一定听过很多像“孤星剑”龙三郎这类的故事。
他们都没好下场,除了逍遥子。
严格的说,逍遥子其实也没有好下场。
因为在杀手的江湖榜中,曾经排行第十的杀手逍遥子,属于最神秘的杀手集团“暗河”的第一杀手逍遥子,可以轻易找到公开记录中的逍遥子的下场。
在刺杀武当派掌门时出手失误,受伤逃跑,在楚国客栈里路遇宿仇,火并之后受伤严重,最终被火神派的硫磺弹引发火灾,烧死在客栈。
而现在,已经死去的逍遥子好好地出现在王员外的门口。
还潇洒的拎着一把剑。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专杀杀手的龙三郎会去舍命救一个杀手,这个杀手就是已经“死”了五年的杀手逍遥子。
当然,更想不到的是这位看上去又年轻又多金,又有点腼腆的少年公子,他的年龄居然已经快四十岁了。
嘿嘿,逍遥子忽然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出剑了。
鲜血溅起,王员外的后背已被浸湿,也许是汗水,也许是血水。
逍遥子走过去,拔出少年身上的剑,又是一剑。
跪着的少年道已完全伏在血泊中。
王员外微颤,道:“为什么?”
逍遥子又是一剑,道:“你知道为什么。”
王员外道:“我已经老了,老人最宝贵的就是回忆,最害怕的也是回忆。”
逍遥子道:“如果真的宝贵又怎会害怕?”
王员外道:“人都会做一些不得已的错事,你也会做错事,当你做错事时你会怎么做?”
逍遥子道:“我不会做错事,因为我只杀该杀的人。”
王员外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可以让你犯错的事,所以你不会去弥补,也更不会去逃避。”他想要和逍遥子对视,可昏花的眼珠总是不能那么集中,所以他又问道“你有没有儿子?”
逍遥子道:“没有,杀手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好命?”
王员外苦笑道:“我有儿子,而且我还有过两个儿子,但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更不是一个好的儿子。”
逍遥子也笑了,道:“所以你并不是不想要去弥补,而是你害怕他们不肯原谅你?”
王员外老泪横流,道:“你可以杀了我,但还请你放过我的儿子。”
最后一剑,逍遥子对着还有余温的尸体说道:“抱歉,你的儿子必须去死,我不能让他长大以后杀更多的人。”
老天对他们的确太不公平,他们悲哀、愤怒,都无可奈何。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本来就很多。
幸好这个世上除了忠臣,还有人敢直面邪恶。
他们从不低头。
一把剑的功能并不完全是用来杀人,它的用法还有很多种。
在很多人心目中,它象征着一种正义,一种公平,一种信赖。
他们知道自己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只要有剑就可以阻止;无论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只要有剑他们就可讨回公道。
一个敢为人们拔剑的人,人们尊敬他,信赖他。
一个欺压人们拔剑的人,人们厌恶他,憎恨他。
剑对使用的人一无所求,但经常使用剑的人对剑的要求却很高,锋利,坚韧,还要符合自己武艺的使用。
而逍遥子的剑很直,直的更像是一把尺。
所以这把比其它剑沉的多的剑只能是他使用,在别人手里这只能是一把名贵的佩剑。
逍遥子的这把剑是他亲手所铸,用了一年,整整一年。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铸了这把剑,也不知道它的材料是什么。
可只要拿起这把剑他就无法冷静下来。
他本来有个温暖的家,可是在很多年前,这个家也忽然变成了地狱。
仇人们都已倒在这把剑下,他从暗格里取出半壶用黄布包裹严实的酒来。
一边喝着一边抚摸着这把剑,可没喝完他就把酒坛狠狠的砸在了那张名贵的波斯毯子上。
不知是醉还是清醒,他竟朝着熊潇藏着的地方看去。
他现在不想杀人,但也绝不想被人打扰。
只要不打扰他就不会杀人。
熊潇的心里并没有一丝害怕,而且心里有着莫名的难受,他受不了这样一个眼神中有着和自己一样痛苦的男人。
他恨不得立马冲上去给这个男人一拳。
即使他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他也不愿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可是他没动。
他不确定自己可以将逍遥子打醒,也许还没到别人近前就被斩杀。
虽然逍遥子冷若冰霜的面孔让他却步,但他能感觉的到如果自己不上前给逍遥子一拳,他无论近前或者不进前都要死在这里。
他亲眼目睹了逍遥子杀人的全过程,在他屠戮王府满门的时候就已经跟在逍遥子后面。
逍遥子在他们相互对视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要杀死这个少年了,但只要握着这把剑他就知道自己下不了手,脏了的脸上写着似曾熟悉的骄傲,那只可以活着掐死这个少年的手,轻轻招了招。
逍遥子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只知道一个。
这个少年没有剑,他心里却有着一把和自己一样的剑。
熊潇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他们同时感觉到了一件十分其妙的事,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如此平等没有顾忌的坐在一起。
逍遥子甚至要比熊潇还要开心,他本是一个杀手,现在却可以不再杀人。
现在他癫狂的大笑着,将多年的苦闷都蕴含在这笑声里,他随时都可以拔出剑,但没有。
笑声似乎会传染,熊潇也有生以来笑的那么开心,笑的那么癫狂。
逍遥子忽然道:“去将那个孩子杀了,我饶你不死。”
熊潇道:“我为什么要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逍遥子脸上依然挂着笑,道:“他该死,这个理由够吗?”
熊潇犹豫之色更浓,冷冷道:“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按道理来说是他的父亲救了我。”
逍遥子道:“可他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是这个家里最后的一个人。”
熊潇道:“我还是不能,正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经过这样的事,所以他才不会再走上父辈的道路,”
逍遥子提着剑不顾那王家幼子哭喊,一剑刺了过去,熊潇的左手定格在空中。
逍遥子回头一笑道:“我能。”
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前几天他还是那么纯真,那么快乐,对人生还是充满了美丽的幻想。但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人生已变成了一场噩梦。
没有实力的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瞧着这样的场景,那些天真的言语在某人耳中似乎笑话。
熊潇只恨,恨不得自己手中有那样一把剑。
他想到了那把挂在门口的刀,他想要拔出那把刀砍下逍遥子的手。
当然他做不到。
只看剑鞘,逍遥子手中的剑似乎比那把刀更加名贵,何况他没有逍遥子那样的剑法,何况他只是有一只左手的残废。
他望着自己的足尖,心中闪烁着愤怒。
忽然,他跪了下来,他甚至有上去吻逍遥子脚的冲动。
逍遥子冷眼的瞧他,一脚将他踢到角落里,对于这样一个废物他是不屑收他为徒的,就连伤他也都怕污了自己的剑。
所以逍遥子走了,走的很快,他想快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还有,他不想再瞧见这个不敢亮剑的废物。
熊潇挣扎着爬了起来,摘下了那柄唐刀,拄着它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无论逍遥子走多块,他都能跟上,无论有多疼他都能忍着。
因为这里曾是自己充满回忆的小家。
一想到岚的惨死,他就能很快的爬起来,跟上去。
逍遥子终究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杀手,他平静的望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少年,或者是等待着给他答案的少年。
夕阳西下,河水平缓流淌,一阵清风袭来,水面上泛起层层波光。
回答逍遥子的是一把精美的长刀。
这刀很长,比自己的剑还要长,夕阳下衬着耀眼的刀芒。
英俊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一剑将刀鞘挑入河中,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少年疑惑,逍遥子却转身继续前行。
夕阳下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长的像一条路,一条熊潇即将踏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