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颜朵儿一听是殷其雷的声音,身体登时软了下来,坐倒在地。刚才她与萧冠交手,已经身受重伤,勉强随着兀颜斡等人冲出驴狗县的西门。又遇萧利达领兵追杀,她因体力不支,没有跟上队伍,只有装死躲在山林。
“老婆,你怎么了?”殷其雷急忙去扶她的身体,一碰她的左肩,她便“哎哟”一声叫唤出来。
殷其雷感觉自己手心黏糊糊的,似乎什么液体,黑夜之中,看不清楚,拿到鼻端一嗅,竟有一股血腥之味,惊道:“你受伤了?!”
“你们军中有位高手,武功十分了得,我被砍了三刀。”
“啊,砍在哪儿了,我来看看。”
兀颜朵儿没来由地就红起了脸,只是夜黑看不见她的脸红,小声地说:“我不用你管,你快回去吧,要是你军中的兄弟前来寻你,少不得要连累我被抓回去。”
殷其雷心想,这话倒是不错,他是借口尿急过来。要是典章他们见他尿了这么久没有回去,一定以为他是出了意外,便会过来找寻。要让他们发现兀颜朵儿,只怕多有不便。
“你现在伤得这么严重,我说什么也不会丢下你的。你要是怕人追来,我们另寻一个地方,我身上带了金疮药,可以给你疗伤。”
兀颜朵儿心下感动,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的亲亲好老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你真奇怪,我好端端的名字你不叫,非要叫我亲亲好老婆。”
殷其雷笑了一笑:“亲亲好老婆要比的名字亲切多了。”伸手要抱兀颜朵儿。
兀颜朵儿惊叫:“你要做什么?”此刻她身负重伤,殷其雷如果对她起了坏心,她倒真无力反抗。
“此地不宜久留,你还走得动吗?走不动,我来抱你,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兀颜朵儿暗想自己神经太敏感了,虽然殷其雷油嘴滑舌,但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是,她便任由殷其雷将她抱起,一张脸庞也不知红成什么样子。她心里觉得奇怪,刚才被耶律李胡搂在怀里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紧张。如今,被殷其雷这么抱在手上,她除了紧张之外,似乎还有一些……羞涩。
她的性格就像草原的野马,纵横驰骋,刚烈粗犷,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的羞涩。
……
梭子林是在一座丘陵之上,山势并不陡峭,倒像一个平缓的坡,车马能行。但是殷其雷抱着兀颜朵儿走到山下,倒也花了好些气力,手臂酸疼,脚步逐渐沉重。
“亲亲好老公,你要是累了,就先放我下来吧!”
听到“亲亲好老公”,虽然知道兀颜朵儿只是将它当成他的名字,并无什么特殊含义,但殷其雷还是精神一震,忙道:“不累不累,想当年我连续滚了八个小时的床单,我都不觉得累,这点路程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你也不胖,抱在手上轻飘飘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撒谎,我虽不胖,但也有九十来斤,怎么可能轻飘飘的?”
“九十来斤算什么,我还抱过两百多斤的姑娘呢!”殷其雷抱过两百多斤的姑娘不假,却没有抱着她走这么长的路程,只是将她从床下抱到床上。
那个姑娘是富二代,而且还是典型的暴发户的富二代,因为看上殷其雷一身的腱子肉,便拿两万块钱买了殷其雷一个晚上。人穷疯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这就是普遍认为贫困地区的犯罪率比繁华地区要高的原因。但这并不能作为检验现实的唯一标准,因为人富疯了,照样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那个姑娘是富疯了,殷其雷是穷疯了,结果完成一场皮肉交易。
那段时间,殷其雷确实拮据得要死,每天只吃一袋泡面。当时尚未认识蕙姐,大学刚刚毕业,四处寻找工作,朝不保夕。在陌生的城市里,没有朋友,更不能伸手向各自组建新的家庭的父母要钱。他怕父母为难,明明有父有母,却像怪物一样,生活在两个家庭之外。何况,他已成年,是不能再靠父母的。
贫贱不能移,这是圣人的思想,殷其雷不是圣人,因为困顿的生活环境,从前坚持的一些理想和操守,全都生生放弃了。比如小的时候,老师在问每个学生的理想,殷其雷说他长大之后要开一家冰激凌店,这样他每天都可以吃冰激凌。但是这个理想显然上不了台面,遭到同学的一致取笑,老师叫他再换一个理想,于是他说想当科学家,老师这才满意地点头。但是长大之后,他没有资金开冰激凌店,更没有能力成为科学家。比如,他一直觉得做人应该诚实的,当他诚实地告诉父亲,母亲和每天来家里送报纸的邮递员叔叔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的屁股登时被打开了花,并且家庭从此破裂。比如,他认为助人为乐、见义勇为是华夏的传统美德,当他扶起被人撞倒的老太太的时候,反倒被老太太抓住讹了两百块钱,说人是他撞倒的,要赔医药费。
殷其雷由此感到茫然,并且不知所措,走出社会之后,他不知要拿出怎样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要生存下去,不论什么方法。毕竟,活着才是一切。
虽然知道,出卖皮肉是件违法的勾当,但在那种山穷水尽的境况之下,他的思想难免偏激。他并不觉得此事可耻,他不偷,不抢,不压榨,不贪污,他的钱比这世上很多人都来得干净。他靠自己的二爷挣钱,明码标价,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是伤害到自己。事后,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整个晚上抱着一堆肥肉的感觉,就像一个噩梦,萦绕着他两三个月,二爷为此消沉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他对性的看法一向别具一格,性的本质就是交易,区别在于,有些人是用金钱交易,有些人不是。婚姻,只是将性的交易合法化,但是摘掉那一层外壳,本质没有区别。张爱玲一语道破天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X。
殷其雷不看史书,因为当时觉得历史离他太远,何况史书与历史还是有区别的,史书是帝王的家谱,很多地方都没有真实性可言,似是而非。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看完全虚构的小说,故事性和趣味性也来得强一些。练体育的人,极少会拿起书的,殷其雷算是一个小小的例外,在他宽裕的时候,偶尔也会买一两本书来读。但是仍要精打细算,买的都是盗版,而且都是名家著作,主要因为这在与人交谈的时候,可以作为炫耀的资本,而那些不入流的作品则没有这样的功能。人就是这么奇怪,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道理,在总统嘴里说出来和在屁民嘴里说出来,完全就是两个概念。总统嘴里说出来,即便是错的,也会被大部分人奉为真理,屁民嘴里说出来,就算是真理,也仅仅只是一个屁。
张爱玲的这句话就被殷其雷奉为真理,苏浅浅要嫁给古董商人的时候,他还言之凿凿地拿着此话去劝苏浅浅。但是苏浅浅说:“人总是要结婚的,既然婚姻是长期的卖X,我为什么不卖个好价钱呢?”于是,殷其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此事之后,殷其雷更加认定“婚姻只是一场交易”,起码,它是变相的交易。你在给予的同时,是看到对方有你可以索取的东西,比如家世、背景、性格、气质、性能等等,就像买东西一样,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否则,为什么结婚呢?除了强迫的婚姻,自愿的婚姻都是看到对方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像一桩买卖,一拍即合。这桩买卖能否长期合作,那就要看双方的关系能否平衡,当你在对方身上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比如对方家道破落,比如对方性能衰弱,比如对方脾气变差,比如对方人老色衰等等,而你能够给予对方的东西远远优越得多,于是关系开始失衡。这个时候,要么终止关系,要么顾念往昔情义继续维持,要么一边维持一边去找新的合作伙伴。
殷其雷对于自己的见解很是满意,很多复杂的问题其实都很简单,只是人性懦弱,不愿直面真相。真相是血淋淋的,真理是X裸裸的,人的懦弱不敢直面真相,人的羞耻不敢直面真理。是以,真相要被掩盖,真理要被包装。真相就像人的内心,不便随意倾诉,真理就像人的身体,更不能随意暴露。人要上街,就要衣冠,婚姻就是性的衣冠,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就像X裸裸上街一样。殷其雷也算受过教育的人,自然明白,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规则,没有规则,大抵不会太平。
但他的思想,始终游离在这个规则之外,于是,他便深深叹了口气。
“亲亲好老公,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叹气?”
“想起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我能听听吗?”
“你要亲我一下,我就说给你听。”
“你!无耻!”兀颜朵儿愤愤不已,好端端地和他说话,他又来调戏自己。
殷其雷不以为然,嘿嘿一笑:“人生本就是一场无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