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游牧民族,迁徙频繁,车马为家,是以不能像汉人一样造房建屋,他们住在营帐里面,搬家也就容易多了。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当年虽然效仿汉制,设置州县,又在上京建了宫殿。但却极少住在宫殿,仍旧保持契丹习俗,四时捺钵(注:意为契丹皇帝行营)。捺钵的地点按照气候条件和自然因素的影响,经常更换,是以契丹的政治核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随着捺钵的转移而转移。皇帝捺钵之时,会有重臣随行,以便及时商议政务。
幽州倒有很多高门府邸,幽州卢龙节度使洪童和南京三司使韩延徽甚至商议要给耶律阮建造临时行宫,都被耶律阮拒绝,他仍习惯住在自己的行营。
行营安在幽州城内的空旷之处,重兵把守,百官每日都要觐见。暮色四合,已经掌起了灯,他正在大帐与薛白衣对弈,一连输了三局,不禁意兴阑珊。
甄氏笑道:“不如,就让臣妾替陛下与薛郎对一局吧!”
耶律阮笑道:“军师棋艺高超,爱妃只怕也要与朕一般,被杀得落花流水了。”
“陛下有所不知,薛郎的棋艺还是臣妾从前教的,他还能赢得过我这个做师父的不成?”
“好呀,你就与军师对弈,朕在一旁观局。你们汉人的东西就是深奥,小小的棋子竟然暗藏自然规则、天地道理,朕怕是一辈子都不能领会的。”
甄氏就着耶律阮的残局,捏了一枚黑子,思考一会儿,下在平四六路,薛白衣立即白子来挡。薛白衣棋艺启蒙确是甄氏传授不假,但他入鬼谷十几年,研习排兵布阵之法,与棋道相通,如今棋艺已非当日吴下阿蒙。落子如飞,片刻之间,已让甄氏无力招架。
甄氏流波婉转,笑骂一声:“小的时候,白白疼你,如今下棋也不让我一点!”
薛白衣微微一笑:“棋局如战场,岂能相让乎?”
却见帐外通传,三司使韩延徽求见,耶律阮说道:“请他进来。”
韩延徽见过耶律阮、甄氏、薛白衣,说道:“陛下,微臣已按军师吩咐,将南京城外方圆百里以及檀州的百姓连同他们的牲畜和粮草全部迁入城内。”
薛白衣微微颔首:“韩大人辛苦了。”
“军师言重了,能为陛下效劳,实乃我们这些做臣下的福分。”
“外来这些人口都安顿好了吗?”
韩延徽支吾半天才说:“外来人口众多,南京城只怕容纳不下。”
“分散一部分到蓟州,尽心安抚,毋使生乱。”
“军师真是爱民如子。”
薛白衣微微一笑:“是陛下爱民如子。”
“是是是,下官失言了。”
韩延徽下去之后,耶律阮笑道:“军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将人口转移,不仅仅是为朕布施仁政吧?”
薛白衣微微一笑:“这是其一。燕云十六州,多数都是汉人,如今受了契丹统治,民心自然不稳。眼看战事在即,人心惶惶,陛下给了他们安身之处,免受战火荼毒,他们焉能不感恩戴德?须知,先安民心,后兴社稷。”
“军师所言在理。”
“其二,耶律李胡大军之中,除了少部分汉军有粮草供应之外,其余契丹将士皆以打草谷为生。如今城外百里的人口都带着他们的牲畜和粮草转移,耶律李胡若到南京城下扎营,须到百里之外打草谷,如此奔波疲命,必让将士生了厌战之心。百里之外的草谷打完了,他们须到二百里外去打,如此一来,粮草不济,军心必乱。”
耶律阮暗暗点头:“你们汉人打战,讲究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师深谋远虑,此计甚妙。只是,为何不将百里之外的人口也迁入城内,这样耶律李胡不就彻底失了粮草供养了吗?”
“汉人有句俗话,叫做‘狗急了也会跳墙’。若连百里之外的粮草都被转移了,耶律李胡必将主意打到南京城内,到时将士为了生存,必当效死,全力攻打南京,对咱们没有好处。再者,要转移百里之外的人口,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若我所料不差,耶律李胡已到驴狗县了。”
……
正如薛白衣所料,黄昏时刻,耶律李胡已到驴狗县,这是汉军都指挥使耶律巴图的投下(注:意为采邑)。耶律巴图也是奴隶主阶级,驴狗县千百户的人家都是虏劫回来的奴隶,在为耶律巴图创造生产价值。
驴狗县的小底(注:服役奴隶的头儿称为小底)焉贺早已迎了出来,匍匐耶律巴图脚下,说道:“恭迎主人,已经备下酒菜。”
耶律李胡笑道:“巴图,你这奴才,倒也忠心。”
耶律巴图踹了焉贺一脚:“去,不长眼的,还不见过大帅?”
焉贺又道:“小的见过大帅,大帅英明神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你这狗奴才,倒会说话!——好,等我打下南京,封你一个小官做做!”
焉贺诚惶诚恐:“多谢大帅,多谢大帅!”
耶律李胡带着耶律巴图、司徒灾星、无名以及诸位重要将领进城,三军扎在城外,一帮奴隶推着一车车的酒肉前来犒军。
殷其雷看到给自己送酒肉的奴隶,不禁微微一怔:“老婆,怎么是你?”
兀颜朵儿也是吃了一惊,继而慌乱,她混入驴狗县的奴隶当中,本是有所图谋。她之所以来汉军犒军,是为了方便与刘虹接头,那次劫营,她已和汉军打过交道,尚幸当时与她照面的人不多,稍微乔装,也能遮掩过去。但她万万没有料到,汉军这么多人,她偏偏就撞上殷其雷。当时与殷其雷纠缠那么久,他自然是一眼就能认出她了。
兀颜朵儿局促不安,心里想着要不要杀人灭口,但是自己的武功未必及得上他,何况上次他好心放了自己一马,自己怎么能够恩将仇报呢?
殷其雷看出她的担忧,她乔装奴隶自然是有目的,自己要是揭露她的身份,只怕会毁了她的全盘计划。当然,他要这么做,自然大功一件。但他并无一个职业军人的操守,所谓建功立业,也不过是作为迎娶萧英姿的筹码。至于保家卫国的思想,全然没有,因为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更谈不上什么家与国了。若为萧英姿,而将兀颜朵儿送入死地,他说什么也做不到。
“老婆,你放心吧,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兀颜朵儿一怔:“你说真的吗?”
殷其雷点了点头:“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乔装奴隶,到底想做什么?”
兀颜朵儿仍是有些戒备:“我不能告诉你。”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兀颜朵儿一言不发,像是默认。
“不相信就不相信吧,来,坐下陪我喝酒。”殷其雷拉着她的手要她坐下。
兀颜朵儿并不坐下,只是端起酒碗:“这一碗酒,谢谢你上次把我放了。”说罢一饮而尽。
接着,她又倒了一碗酒:“这一碗酒,谢谢你这次替我保守秘密。”又是一饮而尽。
殷其雷叹为观止,两碗都是白酒,她就这么一饮而尽,就像喝水似的,草原姑娘的酒量真是令人咋舌。
“欸,你要谢谢我,应该请我喝酒才对,怎么反倒喝我的酒?上头总共才犒劳我这一坛酒,你一下就喝了两碗,我要喝什么?”
兀颜朵儿不想他竟会这么小气,一时也很尴尬:“要不我再给你拿?”
“不行,我就要这坛子里的酒。”
一旁的阿伊古丽觉得好笑,轻轻推了殷其雷一下:“好了,你别逗这位姑娘了。”
兀颜朵儿才知殷其雷与她开玩笑,松了口气,又有一些不忿:“你们汉人,真是讨厌!”
“是呀,汉人就是讨厌,尤其一张嘴巴,说来说去,说不定就会说漏什么。”殷其雷又在逗她,兀颜朵儿紧张和着急的时候最为可爱。
兀颜朵儿急道:“你答应过我,不泄露我的身份的,草原儿女,说过的话都要算数的。”
“忘了告诉你,我不是草原儿女,我是高山儿女。”
“高山儿女说话就可以不算数吗?”
“旁人我不清楚,反正我就是不算数的。”
“你!”兀颜朵儿甩了一下手臂,“你到底想怎样嘛!”
“叫我一声亲亲好老公。”
“你的名字叫老公,为什么要我叫你亲亲好老公?”
“我复姓亲亲,名好,表字老公。”
兀颜朵儿很是疑惑:“你们汉人还有复姓亲亲的吗?”
“当然,我爸也是复姓亲亲,亲亲好老爸!”心中又想,我爸算什么亲亲好老爸,他自小就是缺失家庭关爱的人。
兀颜朵儿犹豫良久,才叫了一声:“亲亲好老公。”
殷其雷受用无比,立即答应一声:“欸,亲亲好老婆。”
“我不叫亲亲好老婆,我叫兀颜朵儿。”
“不要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亲亲好老婆。”
兀颜朵儿好生奇怪:“我为什么会是你的?”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什么,面颊泛出红晕,“我不想和你说话!”跺足就往帐外走去。
又回头说道:“我都叫你亲亲好老公了,你可不能泄露我的身份。”
“你们草原说话不是算数的吗?你不是说不想和我说话吗?怎么现在又和我说话了?”
“就说这一次,以后再不同你说了!”
“等你目的达成,你会再叫我亲亲好老公吗?”
“这有什么,你希望我叫你全名,我就叫你全名好了。”
兀颜朵儿走后,阿伊古丽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望着殷其雷:“你真是一个坏人。”
殷其雷嘿嘿一笑:“怎么,你也吃飞醋了吗?”
“我才不呢!”
“怎么不呢?亲亲好老婆吃亲亲好老公的飞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别搞差了,刚才那位姑娘才是你的亲亲好老婆。”
“不不不,你也是我的亲亲好老婆。”殷其雷拿刀切了兀颜朵儿送来的羊腿,拿了一块喂给阿伊古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