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英姿坐在房内,望着面前煎好的藏红花,一碗金黄的液体,心乱如麻。她也知殷其雷是多么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又何尝不在乎自己与他的爱情结晶?只是,他们都活在一个现实的社会里,他们的爱情也都沾染了现实的尘埃。
她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正在轻轻地蠕动,不到两个月的生命,就这么调皮,以后一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死淫贼!她在心里笑骂,忽然又想,怎知不是一个女儿呢?
想起殷其雷给孩子取的那些古怪的名字,又是一阵好笑,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小声地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端起面前的藏红花汤。
忽地砰的一声,萧法古撞门进来,萧英姿吓了一跳,手中的药汤翻到地上,萧英姿叫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萧法古望着地上的药汤,问道:“你喝的是什么?”
“昨夜得了风寒,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就让人去抓了点药。”
萧法古见她泪眼婆娑,又问:“你怎么哭了,想是身体难受吗?”
萧英姿从小习武,性格要比常人坚强,若说一点风寒就让她难受得要哭,只怕萧法古不信,说道:“哥哥就要出征了,我心里舍不得他。”
萧法古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男儿建功立业才是要紧,等你哥哥打了胜战回来,你们又可以见面了!”
“爹爹,你说咱们这次能打胜吗?”
“那是自然,太后天威,四海臣服,何况区区反贼?我跟你说,大元帅耶律李胡已经集合诸道兵马誓师,共计五十万军,还有回鹘、沙陀、北冥世家三路兵马未到。耶律兀欲黄口小儿,怎么敢与太后争锋,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么说来,咱们赢定了?”
“这次,太后还请来两位高人相助,何愁南京不下?”
萧英姿暗暗心安,要是这样,殷其雷建功有望。她又下意识地抚着腹部,心里暗念:孩子呀,咱们一起祈祷你爹爹平平安安,立下不世功勋,咱们也就有家了。
……
校场之上,立下两根木桩,上面各自绑了一个上次擒获的女真人,三军鸦雀无声,肃穆,庄严。
殷其雷猜想这是契丹誓师特有的一个仪式,站在队伍之中一言不发。接着,就见属珊军中抬出一张大榻,榻上歪坐着一个契丹汉子,前额两侧留下几条细碎的辫子,头上其余地方寸草不生。穿着一件左衽圆领的银貂皮袍,足蹬一双黑色漆皮的高筒皮靴,趾高气扬,十分得意。此人就是耶律李胡无疑了。
耶律李胡身旁还有一个巨无霸的大汉,似乎要比姚明再高一个头,就如一棵参天大树。大冷天的,他仍裸露上身,大块大块的肌肉一目了然,身上缠着一条粗大的铁链,铁链两端各有一个脑袋大小的铁球,铁球上面长满荆棘似的尖刺。这怪异的兵器,唤作双流星锤。
耶律李胡的大榻刚一放下,汉军的都指挥使耶律巴图就点头哈腰地上前给他行礼。耶律李胡叽里呱啦,也不知说些什么。接着耶律巴图便将自己的雕弓献了上去,耶律李胡搭箭引弦,嗖的一声,射中绑在左边那个女真人的左眼。那个女真人大叫一声,破口大骂,又嗖的一声,右眼已被射中。
殷其雷暗暗心惊,操,要杀就杀,干嘛这么折磨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耶律李胡倒有两下子,百步之远,竟然轻而易举地射中人的眼睛,可见射术非凡。这也得益于他经常狩猎的缘故,草原汉子的两项看家本领,就是骑术和射术。
殷其雷射术烂得无以复加,操练之时,十箭倒有九箭射不中靶,更别说红心了。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二爷射术一向不错。
只听旁边一人愤愤地说:“狗贼,总有一天叫你死在我的手里。”
殷其雷望去,却是一个百夫长,叫做刘虹。他和这个刘虹没怎么打过交道,是以也不熟悉。刚要扭头过来,目光忽然瞥见刘虹耳垂的小洞。汉家男儿应该没有打耳洞的习惯,殷其雷微微感到诧异,不禁又多看刘虹两眼,忍不住笑了一声。
“为何发笑?”刘虹注意到他。
“想起一句诗,觉得好笑。”
“什么诗那么好笑?”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刘虹知道自己女儿身已被识破,压低嗓音:“你最好守住你的嘴巴。”
“我有什么好处吗?”一见漂亮姑娘,殷其雷总是忍不住调侃几句。
“你的好处就是,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噢,依你的意思,我要是多嘴泄露你的身份,你就会杀了我?”
“正是。”
殷其雷忧伤地说:“唉,我刚刚痛失爱子,反正也不想活了,就多嘴一回吧!——射箭那个是元帅吗?我去找他。”
刘虹急忙将他拉住,狠狠瞪他:“你想怎样?”
“先叫一声‘好哥哥’听听。”
“做梦!就凭你也配做我哥哥?”
“我做不得你哥哥,做你老公好吗?”
刘虹听他言语调戏,气得面色发青,恨不得一剑将他斩成两截。但是正值誓师,五十万将士齐聚一起,众目睽睽,若是闹腾起来,少不得暴露自己身份。刘虹只得按捺怒气,咬牙切齿地想,无耻之徒,自求多福,不要落到我的手里。
耶律李胡又搭起弓箭,此番却是二箭齐发,绑在右边的那个女真人的双目又被射瞎,惨叫一声,登时昏厥过去。耶律李胡哈哈大笑,众将士鼓舞起来,呼声震天。
接着,耶律李胡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登时将两个女真人射成刺猬。两个女真人绑在南京的正对方向,按照契丹传统,出征之前,都要将囚犯绑在敌营的方向,射鬼箭(注:契丹刑罚,即乱箭射死)将囚犯处死,据说这样能够保佑出征旗开得胜。
殷其雷看到两个女真人惨烈的死状,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寒意。
……
夜,南京。
薛白衣仍旧住在驿馆之中,烛火摇曳,照亮他手里握着的一卷《诗经》。鬼谷出来的人,不看兵书,反倒去看《诗经》,倒也是一桩奇事。金苹婆站在一旁,时而火钳拨了炭盆的火炭,或在雕刻狻猊的铜炉添了两块沉香,其余时间就静静地没有言语。
忽听门外铁摩勒叫道:“参见陛下!”
耶律阮小声地问:“军师歇下了吗?”
薛白衣合起《诗经》,吩咐金苹婆开门,金苹婆朝着耶律阮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耶律阮器重薛白衣,对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高看一眼,笑道:“金姑娘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这般客气,反倒生分了。”
薛白衣略一拱手,问道:“陛下不在行营,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军师呀,白日群臣建议一鼓作气,打到上京,你为何一言不发?”
薛白衣微微一笑:“原来陛下是为此事而来。”
“是呀,军师运筹帷幄,必有高论,这不,朕就来恭聆军师的教诲了!”
“陛下折煞微臣了。”
“军师与朕之爱妃姐弟相称,算来也是朕的妻弟,但奈何朕还要比你小两岁,叫你妻弟也不合适,就叫你一声兄长吧!”
薛白衣深知耶律阮此举不过为了笼络他,但他以帝王之尊,能够折腰如此,倒也令人敬佩,说道:“陛下言重了,微臣万万不敢。”
“军师不必推辞,契丹儿女,磊落之辈,朕与你意气相投,你又比朕年长,结为异姓兄弟有何不可?”
“陛下隆恩,微臣粉身难报。但是兄弟之事,只可私下言及,万不可让百官知晓。微臣一介布衣,忝居高位,已遭群臣妒忌,陛下若再人前示宠,必将微臣推入火坑之中。”
耶律阮想了一想,契丹贵族之中倒有一半保守派,他们素对汉人成见弥深,耶律阮若在人前称薛白衣一声兄长,只怕会出大乱子,于是说道:“军师考虑得是,倒是朕疏忽了。以后咱们嘴上君臣相称,只要军师知道在朕心里,你就是朕的兄长就可以了。”
“多谢陛下恩宠。”
“军师,你还没告诉朕,该不该挥师北上,一举攻克上京?”
“陛下以为,我们不打上京,上京就不会打我们吗?”
“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吗?”
“契丹立于草原,将士擅长骑兵作战,面对面的厮杀,却对攻城之术一窍不通。虽然我们兵力远胜上京方面,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值当。 微臣以为,不如坚守南京,以逸待劳,耶律李胡劳师远征,必定锐利大减。陛下刚才说先下手为强,微臣已经下手了!”
耶律阮吃了一惊:“军师一兵未发,如何说是已经下手了?”
“微臣策划陛下得登大保之时,就已想到述律太后必定派兵讨伐,未雨绸缪,微臣已在耶律李胡行军路上埋下重重阻碍。就算不能杀获耶律李胡多少兵马,起码能够乱其心志,等他到了南京城下,已是疲兵。咱们仗借南京城的高墙,再消耗他一部分力量,等他到了强弩之末之时,一举冲杀出去!”
“军师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朕无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