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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万物:与植物、星辰、动物的相遇 §天赋

鹪鹩宝宝在空中花篮里破壳而出的那一刻,日光穿过如丝的树叶、震颤的花朵、透亮的雨水,引得地下的虫子们也破土而出。春风摇晃着鸟巢,天竺葵也跟着摇头晃脑。阳光明媚,春暖花开,鹪鹩幼鸟躁动起来,为了吃不完的虫子战利品发动一场场暴乱。对幼年的鹪鹩来说,冬天来临的唯一征兆是入夜后凋零的花朵。

如果企鹅蛋也能在天竺葵花篮里孵化,那么企鹅也许会比现在更闹腾一些。就目前来看,当一只帝企鹅破壳而出时,他的两只短手紧紧贴着身体,排着队站在父亲脚上,冷冰冰,黑黝黝。他于隆冬时节在南极洲出生,那正是寒夜无休无止的时候。父亲是他的守护者,但也有四个月未曾进食,快饿死了。数百英里外的大海中,母亲已经进行了两个月的冬钓,目标是数千英尺深海处的枪乌贼和鱼类。但愿现在的她正横跨百里冰面往回走,但愿她吃得胖胖的了。不过她不会走得很快,因为她的膝盖没法弯曲。

企鹅之所以没有把他们的蛋放在离海洋更近一点的地方,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大陆边缘极易融化。站得离大海近的幼崽就很抱歉了,春天可能会把他送走,让他在一块分离的浮冰上越漂越远。迷路的一英亩地带走了一个一动不动、圆润得像个梨一样的毛团。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海浪?

如果母亲没能在孩子出世后很快赶回来,饥饿的父亲就得拖着脚一路走向大海,或者趴在雪地上滑行。蔫了的小企鹅就站在冰面上,跟鱼肉的距离和跟花朵的一样遥远。带着食物回到住地的其他母亲是不会帮忙的。如果她发现自己被三个饿疯了的小鬼紧贴着不放,她会甩掉其中两个,只留下她真正的小孩。所以真正的幼崽会比假冒的更胖一点。假冒的小企鹅便闭上他们的黑眼睛,在光秃秃的冰面上躺成一串,在地球上最黑暗、最刺骨的冬天里无依无靠。

但是,有爸有妈的企鹅幼崽也不是完全安全的。有时雄性企鹅会不小心把石头当作蛋来孵,结果九周后才发现他们的小孩不见了。没有哪只小企鹅能啄开石头蹦出来。所以,如果有一只刚出生的企鹅从父母脚上下来溜达一会儿,沮丧中的石头爸爸可能就会追着他,想把他骗到自己脚上去。当你很沮丧的时候,当你跟另外六只沮丧的企鹅一起竞争的时候,当你抢夺宝宝的工具只有带爪的脚板的时候,是很难温柔的。有时候,被渴求冲击得晕头转向的小企鹅会被一脚踢开,活活冻死。然而还是会有某位无法接受现实的家长把那残破松垮的身体往前踢,幻想他还会爬上他的脚面成为他的孩子。

鸟类似乎能够适应南极的冬天,就像牵牛花适应滚烫的泥淖一样。所以企鹅也确实具备一些特质,能够忍受冰面上的冬天。比如结实的腿部,这让站立更加轻松。如果企鹅能在暴风雪中站上四天,而不被大雪击倒耗尽;如果他们能活过第一年——五只当中就会有两只不能——长出流水般顺滑的羽毛,看上去不再像个破布袋子;如果当他们足够强壮时,父母不再带来枪乌贼哺喂,幼崽饿到只能一摇一摆地出发,穿过数英里金光闪闪的风雪,来到从没见过的大海:那么一旦他们往里一跳,就会发现他们还有站立以外的天赋——在水中以各种飞旋急转的身姿游动。

鸵鸟巢不比企鹅巢豪华多少:沙地里挖一个浅坑,十二个蛋放进去还会冒尖。(这些蛋探出头偷看,以便精心策划自己的破壳之日。)十二个冒尖的蛋就那样放在沙坑里,随时会被鬣狗和狒狒吃掉,被狮子当作玩具滚来滚去,被埃及秃鹫用石头砸裂,结束他们的窥视生涯。

有时候,鸵鸟会开始打转,或在沙地上跑圈。他们为什么要打转?谁能领会这种做皮鲁埃特旋转【1】的鸟类的复杂灵魂?不过我们了解一点其他生物的旋转冲动,比如迷路的人。迷路的人总是在循环往复,只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因为一个足够大的圈看起来会像一条线。再加上月亮一直在飞行,飞蛾不断改变位置,花朵一路上东歪西倒,更让人察觉不到事物的重复。但鸵鸟转圈的时候也迷路了吗?打转是不是一种制止他们在迷路时继续前进的程序——再往前他们也许会更加迷失,也许会丧命于山中恶兽之手?或者,像很多打转的人一样,鸵鸟是想要忘记昨天?

不管怎样,鸵鸟的旋转将自己的后代置于危险之中。如果她离巢打转去了,狮子会跳过来,轱辘轱辘偷走鸵鸟蛋;如果以后她只顾着打转而不看管自己的孩子,另一个鸵鸟家庭可能会把他们拐走。不打转的鸵鸟可以攒出几百个小孩。

所以,能破壳而出的小鸵鸟并不多,能活得长久的也不多,活下来后还归自己母亲所有的更是不多。作为家长,鸵鸟是个糊涂蛋。当然,即使鸵鸟的翅膀扑棱得很欢,她也不会飞了,因为她太重了,羽毛也起皱了,不再符合空气动力学。鸵鸟也不是拉车好手,如果她们觉得累了,会索性扑通躺下。

不过当她跑起来的时候,鸵鸟就会嘲笑狮子,嘲笑她经过的马、拉车、鬣狗,因为她有着来复枪似的粉色长腿助她驰骋沙场。

青蛙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以至于没有人真的相信他们不屑获得关注。但是很多青蛙在睡觉时都会藏在树叶或石头后面试图掩护自己,躲避想要用青蛙毒素毒死彼此的人;或者是想把他们烧成青蛙灰的人——把青蛙灰涂在脖子上可以防治瘟疫;或者是那些吸食青蛙的人,他们想要迷惑自己,或是麻醉自己疼痛的牙齿,又或是给自己的心肌下毒来忘记昨天。

所以,在婆罗洲【2】的白天——很多青蛙都在睡觉的时候——树上的一只青蛙就像海里的一颗豆子,漂到了没人能看见他的地方。青蛙在世界各个角落睡觉——雾蛙、小铁蛙、玻璃蛙、叶水蛙、树蛙,还有来自婆罗洲的蛙——就像海里各种各样的豆子,无人察觉地睡在叶子里。但当婆罗洲的某种青蛙醒来后,他不会像别的青蛙一样——从树上一步一步下来,和马来熊、须猪、赤麂一起一脚一脚地穿过树下的灌木丛,然后用力攀上一株被藤蔓勒死了的欧石楠——他从不关心什么林下灌丛,什么马来熊:他伸展双腿,张开有着球状尖端、之间还连着网状物的手指,一路滑翔下去,从一株欧石楠飞到另一株欧石楠,用大大的伞状手掌在空中控制方向。浅绿色的发光蘑菇点亮了婆罗洲的夜晚,也让绿色飞蛙的夜行天赋微微闪现。

新西兰巨水鸡有着巨大的喙,可以啄开鸟蛋、抓捕鱼类、撕开动物尸体。新西兰的湿地的确有鸟蛋、鱼类和动物尸体可供俘获,但也有以巨水鸡蛋为食的鼬鼠。鼬鼠从欧洲来到这里之后,巨水鸡便离开湿地去往山间,学习有关草地的知识。现在他们自己住在峡湾上的山林里,用强硬的鸟喙吃着细细长长的丛生草,像蚕食猎物的巴兹里斯克蛇怪【3】,只不过后者没有人可以盯着看。巨水鸡现在变成坚持不懈的蚕食派了,因为吃草意味着你得吃上一整天。

可是巨水鸡那碾碎机似的喙不仅变得大材小用,它还成了一个问题:那鲜艳强烈的猩红色远远超过草地生活所需的灿烂值,有两倍那么多。巨水鸡肯定也意识到她的喙太红了,因为有老鹰飞过的时候,她会把脸埋进地里,或者把喙藏在翅膀下面。很久以前巨水鸡就不再飞行了,但万幸她还留着翅膀:如果你决定停止飞行,最好也别放弃你的翅膀,因为某一天你可能还会需要它们,当你的其他特质让你陷入危险时。所以,巨水鸡也许没有机会与游泳的企鹅、奔跑的鸵鸟、飞翔的青蛙感受类似,不过她至少还有可以隐藏自己天赋的小翅膀,以防老鹰冲着她来。

【1】皮鲁埃特旋转(pirouette),芭蕾舞中单脚尖着地的旋转动作。

【2】婆罗洲(borneo),世界第三大岛,位于东南亚马来半岛。

【3】巴兹里斯克蛇怪(basilisk),传说中的怪物,上半身像鸡、下半身像蛇,目光或气息可置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