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世间万物:与植物、星辰、动物的相遇 §你将要起飞

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跟着一只飞蛾,看它吃力地爬过整个杂货店停车场。那时已是晚上——这对跋涉的飞蛾来说并不安全,这时候的人们通常很累,不太会停下车等它。我对它说:“飞蛾,你为什么不飞呢?为什么浪费你的翅膀?”但我的朋友比我更擅长接受长着翅膀却走路的生物,觉得它可能是在怀念自己的毛毛虫时期。我们认为:毛毛虫阶段先于飞蛾阶段是件好事,比反过来要好。如果飞蛾愿意,它们可以在停车场一边缓缓穿行,一边慢慢怀旧;毛毛虫却永远无法享受飞往墨西哥的怀旧长途旅行。

“毛毛虫,你将要起飞,”每个人都对毛毛虫这么说,“你将会变身!”人们把毛毛虫看作飞蛾或蝴蝶的原型,迫不及待地想让它们变得更特别。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当单调乏味如含片一样的东西变得宛如天使,所有属于含片时期的事情似乎都只是准备工作。不过想想含片会有多紧张!谁能承受这种强烈又迫切的兴奋带来的压力?然而毛毛虫能够保持冷静,吃着它们的烟草和乳草,在灿烂的未来面前沉着镇定,令人称羡。

可它们还是会不安——如果不是因为未来,那便是因为现在的某些事情,因为它们渺小且绵软,会被压碎、吃掉、淹死、冻僵。有一些毛毛虫有脊椎,比如棉斑角蠋蛾;或者有着吓人的毛簇,比如剑纹夜蛾。有一些体内有防冻剂,可以防止血液变成冰凌,但大多数没有。大多数毛毛虫只能一寸一寸地远离危险,即便有着防冻剂或吓人的毛簇。任何不能及时发生在一只毛虫虫身上的危险都不能称为危险,只能算是一根毫毛。

毛毛虫无法奔跑(它们只有六足是真的——剩下的都是假的:仅仅是为了身体后段不被拖拽磨损而生的假肢),它们受到威胁时不得不做点别的。一些毛毛虫让自己变得令人生厌:黑蕊舟蛾的幼虫会从后端伸出两只难闻的粉色触角,到处挥舞;帝王蝶的幼虫也十分难吃。(昆虫学家经常用“难吃”这个词来形容毛毛虫的味道,他们很少使用比“难吃”或“好吃”更精确的词。我想这是因为他们把评估的决定权交给了鸟类,而它们评估事物往往以二分法为主。)

杜鹃毛毛虫是一种黑白格纹的毛毛虫,有着樱桃红的头部和足部,当它们遭到侵扰时会弓起头部,伸展背部,像一个发夹,然后再弯起它的尾巴呈现s形。说实在的,这样的它与其说是骇人,不如说更像是触电了。黄脖子毛虫也会把自己扭曲成相同的形状,不过它还会振动自己,这就真的会让人联想到电流损伤。

还有很多毛毛虫自卫的方式不是令捕食者心生惧意,而是令它们无视自己。巨大的枫尺蠖看上去像是一根细枝,总督蝶的幼虫则像是一坨鸟屎。这当然比不上长得像一条大蟒那样刺激,但当你体型很小而且没有翅膀时,你的主要生活目标之一就是不要刺激到别人。说到不刺激——我可以肯定,灯蛾毛虫的自卫机制在昆虫中是最低端的一种,即使它们的反应是我最能感同身受的:遇到压力时,灯蛾毛虫会滚成一个球。

除了不被吃之外,毛毛虫的另一个主要目标就是吃了。我们有幸不必与毛毛虫共享一张餐桌,大象可以作证:在博茨瓦纳【1】,可乐豆木虫六周内吃掉的可乐豆树叶比大象一整年吃掉的吨数多十二倍!可是作为这么能吃的生物,毛毛虫还很挑食。可乐豆木虫喜欢吃可乐豆树叶,番泻叶菲粉蝶喜欢吃番泻叶,橙翅小黄粉蝶吃番泻叶和三叶草,卡拉裳夜蛾吃柳树叶,但偏爱黑柳树叶。对地球来说,让毛毛虫满足不是一项轻而易举的事业。

我最近看了一个真人秀的最后五分钟,节目中很多女士在争抢一位男士,女士们的表现就像是饵料桶里的木蠹蛾幼虫,疯了似的想把对手埋在下面,或者说是不停螫刺彼此的脑袋,互相啃食腿部的蜘蛛。因为没有看到开头,也不知道这个节目的设定,我猜测赢家应该会得到一笔钱。(还有什么能促使她们参加呢?除非她们是被迫的——可那就不合法了,我心想,拘禁这么多女性,还强迫她们表现得像昆虫一样。)

但是,当看到一位年纪轻轻的女性在盛大的介绍宴会后语无伦次地接受采访,我迷茫了:一点都不唯利是图,她看上去是真心希望坠入爱河。她说道:“我们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特别的东西!我像是胃里有蝴蝶飞舞一样忐忑,我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她还声称:“我为蝴蝶而生!”

我猜这位陷入甜蜜痴恋的女孩之后会后悔说出这番宣言,因为这一定会导致全世界成千上万的昆虫学家给她写信:“亲爱的蒂菲,我们也是!我们也为蝴蝶而生!”昆虫学家出了名地容易激动,出了名地对真人秀抱有真情实感。不过也可能有一位更谨慎的昆虫学家,也许来自乌克兰,在这段采访播出的时候恰好走进了他小孩的房间,第二天早上直接寄去了一封通情达理的信件:

亲爱的布朗小姐:

昨晚在电视上看过您的节目,也就是您就蝴蝶所发表的动人言论之后,我不得不向您致信并发问:您不知道大多数蝴蝶在长出翅膀后至多只能存活两周吗?不知道它们在此之前会以卵、毛虫、蛹的形式度过数月甚至数年吗?这就是为什么您很久没有那种振翅颤动的感觉了,布朗小姐,蝴蝶的生命周期是漫长的。如果您真的为蝴蝶而生,像您所说的那样,奉献您的胸腔作为蝴蝶的花园,您必须足够耐心,并且别忘了您也为它们的卵而生,为毛毛虫而生(这需要数月的滋养),为蛹而生(这可能要等待数年,它们才能幻化为蝶,以带给您几日颤动的感觉后死去,或迁移)。但恕我直言,布朗小姐,我怀疑您并没有为蝴蝶而生,而是为它们带来的颤动感觉而生。如果确实如此,我能否建议您放生那些蝴蝶,用一些墨西哥跳豆代替呢?

祝好!

奥西普·伊瓦希丘博士【2】

不过,最终人们是否知道,在其生命历程中,蝴蝶分配到的时间那么少,毛毛虫分配到的时间那么长,并不重要。因为他们急于见证“变身”的欲望永远无法影响到毛毛虫。小小的苹果绿毛毛虫爬上一株云兰属植物,在沿着茎干走到叶子的过程中不知怎么地失去了平衡,滑了下来,只能靠着两只带钩针的脚挂在那里。毛毛虫在溪流之上被风吹得摇来晃去,此刻的它不会这样想:“呜呼!我将落入这冰水!我将被鱼类吞下!如此一来,我再也不能将自己包裹于蚕丝里,再携着布满粉尘、蓝绿交错的翅膀醒来,凭之远飞,飞到矢车菊的花海,交配繁殖,以野水牛的眼泪为食!我的生活,我的美食,我的攀爬——全都失去了意义!”

实际上,毛毛虫是这么想的:“我在摇晃,我在摇晃,我在摇晃。”

【1】博茨瓦纳(botswana),位于非洲南部的内陆国。

【2】这肯定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如果你周围有这种老学究,你得注意自己的言辞,除非你想听到一切事物的解释,从狗的大脑到尼安德特人的宗教。——原书注[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早期智人,生活在数万年以前的欧洲许多地区和地中海沿岸,可能已有语言并信奉某种原始宗教。——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