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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口中的“理论”始终是单数的,就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理论似的。然而,人人皆知文学理论五花八门,如甲先生有甲先生的理论,乙夫人有乙夫人的理论。于是,(单个的或多个的)理论与其说是理论还不如说是某种信念、教条,或者说是意识形态。有多少个理论家就有多少种理论,在实验科学不太管用的领域里更是如此。理论不同于代数或几何:理论教员在兜售理论时可以像朗松一样大言不惭地断言别人没理论。若有人问我有什么理论,我的回答将是“什么也没有”。这答案让人心惊肉跳:读我的这本书,大家当然想知道我的理念,想知道应该抱什么样的信念来读。要么别担心,要么就担心个够。我没信仰——“叛逆者”无法无天,魔鬼的终生律师,或者其本人就是魔鬼,“forse tu non pensavi ch'io löico fossi!”,此乃但丁(dante【1】)笔下魔鬼所言,即“你大概未想到我是逻辑学家吧?”(enfer, chant ⅹⅹⅶ, v.122-123)——也没有理念,唯有对所有涉及文学话语的极端不信任。我认为文学理论是一种分析和诘难的态度,是一个学会怀疑(批判)的过程,是一种对(广义上的)所有批评实践的预设进行质疑、发问的“元批评”视角,一个永恒的反省:“我知道什么?”
当然,有许多具体的理论,它们相互对立,观念相左,相互攻讦(我说过理论就是论战场),我们不会支持一家理论而贬斥另一家理论,只想抱着分析、怀疑的态度去对文学和文学研究进行思考,对所有与文学有关的话语(批评、文学史、理论)进行思考。我们将努力走向成熟。文学理论就是这样一个从幼稚到成熟的学艺过程。朱利安·格拉克(julien gracq【2】)曾讲过,“在文学批评方面,所有驾驭范畴的词语都是陷阱”(gracq, p.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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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但丁(1265—1321):意大利诗人,《神曲》的作者。
【2】朱利安·格拉克(1910—2007):法国作家。其著作有《阿尔戈古堡》、《阴郁的美男子》、《西尔特沙岸》、《林中阳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