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理论的幽灵:文学与常识 §理论与文学实践

有必要先做出几点区分。只要我们谈理论,就预设了一种实践(此说法并不只属于马克思主义),理论面向实践,理论基于并指导实践。在日内瓦,有些街道店面挂着这样的招牌:“理论厅”。不过“理论厅”里不讲文学理论,而是教交通规则:于是理论成为与行为相对的规则,亦即行为规范。那么,文学理论所规范——组织而不是约束——的行为或曰实践到底是什么呢?它们似乎不是文学(或曰文学活动)——与教我们能言善辩地当众讲演的修辞学不同,文学理论不教我们如何写小说——它教的反而是文学研究,即文学史和文学批评,或者说文学探索。

17

就此而言,无论是从规范、教学还是从“道义”上来讲,文学理论都像是一门继文学研究之后才出现的新学科。文学研究诞生于19世纪,当时欧美先后参照日耳曼模式对大学进行了重建。不过,名称或有翻新,内里却是旧货。

当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在《理想国》和《诗学》中对文学体裁进行分类时,可以说他们已经在搞文学理论了。直到今天,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仍然是文学理论的范本。我们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搞文学理论的,是因为他们都关注隐藏于具体作品之后的一般或普遍范畴,比如说体裁、形式、语式、修辞格等文学常态。他们分析具体作品(《伊利亚特》、《俄狄浦斯王》)也是为了说明那些普遍范畴。研究文学理论,就是总揽文学整体,探索其普遍性。

不过,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并不是搞文学理论的,这样说是因为他们要梳理的实践并不是文学研究或文学探索,而是文学本身。他们致力于设计一套关于文学的规范语法。根据其规范,柏拉图甚至企图否认其城邦诗人的文学性。根据我们今天的定义,谈文学理论不能不谈修辞学和诗学,还必须弘扬它们那古老、经典的传统,从原则上讲,文学理论是非规范性的。

18

因此,以描写为宗旨,文学理论是现代性的:它的前提是因浪漫主义而诞生于19世纪的文学研究。文学理论并没有与作为美学分支的文学哲学彻底分家,美学思考艺术的性质和功能,致力于界定美与价值。不过文学理论也不等于文学哲学,它是非思辨的、非抽象的,以解析文本和提取主题为己任:它研究的对象是关于文学、文学批评和文学史的话语,它对此类话语实践发问、质疑,并予以梳理。因此,文学理论不是作品清单,或作品研究之清单,而是关于它们的某种认识论。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文学理论亦非新鲜事物。作为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法国文学史的奠基人,朗松在评价文学批评家厄内斯特·勒南(ernest renan【1】)和埃米尔·法盖(mile faguet【2】)(此人在索邦大学与朗松同代,但后者认为他已过气)时,认为他们的东西还不能算“文学理论”(lanson, p. 1107, p.1189)。这应该是一种比较客气的说法,因为在朗松的眼中,这二人其实是信口雌黄、不知所云的印象派批评家,既无严谨的科学态度,也没有方法。朗松认为自己是有理论的,这表明文学史与文学理论并不是不相容的。

为了论战,为了抗争(取其词源义:批判),人们呼唤理论,以反驳、质疑对手的实践。根据马克思主义——当然并非仅仅马克思主义——的做法,我们有必要在理论与实践这两个术语间再增加一个术语,即“意识形态”。理论与实践,中间横亘着意识形态。理论道出某种实践的真理,说明使其成为可能的条件,意识形态则利用谎言来使这种实践合法,并掩盖使其成为可能的条件。朗松的观点受到马克思主义者的赞许,他认为其对手没有理论,有的只是意识形态,即固有观念。

19

因此,理论反对那些被它判为非理论的和反理论的实践。结果常常让这类实践成为替罪羊。依托文献学和历史实证主义,朗松自认为拥有坚实的理论,于是猛力抨击对手(文化人、鉴赏家、卫道士)的传统人文主义。理论是反常识的。然而,世事轮回,眼下的文学理论不仅反对文学史中的实证主义(朗松是其代表),反对文学批评中的感应论(法盖是其代表),还反对缜密的文献学家对上述二者的频繁糅合(先用实证主义研究文本历史,再用人文主义进行诠释)。例如就有文献学家对普雷沃(prévost【3】)的小说出处详加考证,然后大言不惭地谈论玛侬(manon)的真实性和心理现实,仿佛其人就是他身边一位有血有肉的姑娘似的。

简言之,理论与文学实践(即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形成对照,理论对实践进行分析、描写,阐明它们的预设,总之就是对其进行批评(批评即鉴别区分)。粗略地讲,理论就是“批评之批评”或“元批评”(如对一门语言进行描述,我们需要一门元语言,对一门语言的功能进行描述,我们需要一个语法)。它体现了一种批评意识(对文学意识形态的批评),一种对文学的反思(反观批评,自我意识或自涉):这也是人们自波德莱尔,特别是马拉美(mallarmé【4】)以来赋予现代性的种种特征。

20

我们这就给个例子:为了得到坚实的概念,为了拥有贯穿理论的批评意识,我使用了一系列亟须自圆其说或进一步推敲的概念(“文学”、“文学批评”与“文学史”),这些概念仍需要理论予以区别。我们先谈“文学批评”与“文学史”,把“文学”留给下一章。

【1】厄内斯特·勒南(1823—1892):法国作家、哲学家、历史学家。其著作有《耶稣的一生》、《基督教起源史》、《国家是什么?》等。

【2】埃米尔·法盖(1847—1916):法国文史学家、批评家。其著作有《文学入门》、《阅读的艺术》、《16世纪》、《17世纪》、《18世纪》、《19世纪》、《哲学入门》等。

【3】普雷沃(1697—1763):普雷沃神父,法国作家。其著作有《玛侬·莱斯戈》、《一个贵族的回忆》、《克利夫兰先生传》、《基勒林的修道院长》等。

【4】马拉美(1842—1898):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其诗作有《海风》、《天鹅》、《窗》、《太空》以及长诗《爱洛狄阿德》、《牧神的午后》等。

章节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