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杨牧仁来到了胡玉湖家。
王永山在胡玉湖家喝茶呢。杨牧仁坐下来,张翠青递来一杯茶,忽然问了杨牧仁一个问题:“杨院长,你为啥还俗了啊?”
杨牧仁想了想,说:“如今的人啊,拜佛的人,基本都是拜自己的欲望,对菩萨都有所求。菩萨是普度众生的,满足每个人的欲望,欲壑难填,菩萨基本做不到。既然不能普度众生,还不如还俗人间啊。”
王永山似乎有所感悟,说:“牧仁所言极是。人啊,很难摆脱七情六欲的,超拔的精神在远方。在王家寨,活得最明白的人是牧仁兄啊!”
杨牧仁轻轻摇头:“在王家寨,不,在人世间活得最明白的人不是我,是我娘铃铛啊!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
胡玉湖一愣:“老人没有跟我们说什么啊。”杨牧仁摇头说:“她不与你说,那是她不想说。我单独与老娘谈话,芸芸众生,鱼老成精,人老成仙。”王永山一愣:“是吗?对我娘还得刮目相看啊!”杨牧仁说:“老娘百年之后,我如果活着,铃铛老娘叮嘱我替她主持丧葬礼仪,还要公布一个秘密。”胡玉湖好奇地问:“什么秘密啊?能不能透露一下。”杨牧仁说:“不能说,这是我与娘之间的一个约定。”
院里的狗叫了,张翠青出去喝住狗,将乔麦迎了进来。
乔麦的左脸伤了,裹着一块纱布。她最近太别扭了,精神恍惚,产生了错觉,不慎跌了一跤,将左脸擦伤了一块。擦伤的脸渗血,血迹斑斑,她对着镜子擦了脸上的血还用碘酒消了毒。乔麦不好意思地望着大家,拘谨地说:“昨天不慎跌了一跤,脸擦伤了。”胡玉湖说:“这次不是腰里硬打的吧?”乔麦摇头说:“这次真的不是。”胡玉湖说:“孩子,脸上擦伤好治,心里的伤不好医治。牧仁是自家人,你别拘束,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出来吧,牧仁会心理疏导,然后你按牧仁说的做啊!”
杨牧仁将乔麦带到一个房间,两人开始了一次对话。
杨牧仁语调深沉地说:“你丈夫是个狠人,极大地控制了你、伤害你。”
乔麦木然地望着杨牧仁,点点头。
杨牧仁说:“你丈夫对你不好,但是对儿子还好。你们的儿子没了,他也很伤心。当初,你原生家庭的阴影带到了王家寨,先说你丈夫,你的美丽吸引着他,你的善良放纵了他。你的善良和忍让,怂恿了他对你变本加厉地伤害。夫妻哪有没有一点感情的,有时候他对你忏悔的时候,你是悲悯的。”
乔麦长长地叹着一口气,久久不能平静。
杨牧仁说:“我看出来了,你爱哥哥,而答应换亲,换亲之后想为家人构筑一道防护网,一不小心,作茧自缚,不但帮不了家人,还会困住了自己。你是善良人,你的善良必须有点锋芒,就像一把青铜宝剑,即便不出剑,寒气却笼罩在剑锋。你懂我说的话吗?”
乔麦身体一颤,抬手抹起了眼泪:“先生,我懂,可是属于我的那把宝剑在哪儿?您看我还有救吗?”
杨牧仁说:“宝剑在你自己的手上,只是没有利用而已。”
乔麦一愣,看看自己的双手:“我自己手上?没有啊!”
杨牧仁感慨地说:“面对人生的困境,有人选择死亡,这不是勇敢,这是逃避。你要选择活着,好好活着,在自我救赎中找到你自己。其实,你不要面面俱到,靠自己与苦难和解,与敌人和解,与自己和解,如果你想与你的丈夫和解,首先跟自己和解。其实,人生就是一场自我救赎过程。谁能救赎你的灵魂?唯有你自己,自度与释怀,才能离苦得乐,每个人都有这个问题啊!”
乔麦豁然开朗了。门开了,空调的寒气渐渐渗透到她的皮肤上,凉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牧仁说:“尘世嘈嘈,沉沉浮浮,愿你我都在心间种一朵莲花,寻一处清静与安宁。”
乔麦突然间想通了什么,脑袋轰然一响,掩饰不住脸上的高兴,却一声不响。乔麦望着上空寂静的蓝天想,许多时候,生活的残酷会考验你的内心,当你无助,濒临绝境,心里的力量能不能支撑你扛过这一关?
乔麦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号啕大哭一场。
孙小萍听说杨牧仁开导了乔麦,她有些担心,杨牧仁仅仅用“儒释道”的国学理论安慰乔麦,这是不负责任的。她决心跟乔麦好好聊聊,她真心想帮助乔麦。
这天上午,静静的书院只有三两个看书人,极为安静。小雨刚过,天气又转暖了。鸟们在书院上空啁啾,乌鸦在远处的灰堆里觅食,不敢靠近书院。孙小萍约好乔麦在大乐书院见面。杨牧仁的谈话,仅仅是让她心灵安静一些,乔麦正期盼着有一个真正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人,她认可孙小萍。鸭子不能再养了,得转型,干什么呢?她迷茫,如今缺乏资金,更缺乏自信,孙小萍的启发和鼓励让乔麦看到了一线生机。
孙小萍看着乔麦,把手伸过去拉住了乔麦的手,小心翼翼地说:“乔麦,我了解你过去的一切,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从换亲,到结婚后的家暴,之后又失去了心爱的儿子,你那么善良、隐忍,命运对你太不公平了,但我相信你所有吃的苦和受的罪都是为成就将来不一样的一个你,相信我,打起精神,我们一起努力,好吗?按老话讲,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但是,就你的情况,婚姻已经严重影响了事业,跟腰里硬多待一天,都是在浪费青春和生命。”
“小萍,你的意思是?”乔麦问。
孙小萍坚定地说:“你们应该分开了。”
乔麦一双大眼睛看着孙小萍,弱弱地说:“这离婚的事儿,哪有那么简单?听天由命吧。”孙小萍说:“你过去忍耐是为了儿子,如今是为了哥哥。苇秆儿已经走了,你还忍气吞声,实在是委屈自己,经历这么多的苦难和挫折,你早该醒醒了,请问你快乐吗?其实这个答案我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和隐忍是为了换取你哥哥的幸福和安宁,你太善良了。”
乔麦心里一颤,孙小萍说得对,她的隐忍就是为了换取哥哥的幸福和平安。
乔麦神情猛地紧张起来,她觉得孙小萍的话说到她的骨子里了,她迟疑了一下,眼圈红了:“离婚我也想过,但是我心里就是怕,也不敢尝试走这一步,有时候心里很乱很乱。我担心腰里硬不会放过我的家人。我真是天生命苦啊!”
乔麦感到浑身一冷,下意识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孙小萍说:“女人有很多生存的方式,有小鸟依人小情小爱的,也有女强人型的,你看着柔弱,但你骨子里就有那么一股劲是别人没有的,你真的可以尝试走出去,我相信你。”说完孙小萍使劲攥了攥乔麦的手,仿佛在给她勇气和力量。
乔麦谦逊地说:“小萍妹妹过奖了,我文化不高,也没有什么见识,让我走出王家寨,让我从事新的行业,我真的没有这个勇气和能力。”孙小萍鼓劲说:“你能行,回家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既然知道了结果,何必再耗费精力呢?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谢谢小萍!”乔麦点了点头。
王永山带给他们一个好消息,引黄济淀工程重新开工了,黄河水就要引到白洋淀了。
“好啊,有水就能够回家打鱼了。”王永泰高兴地说。
晚秋的太阳很烈。海边已经凉了,王决心的渔船刚刚从海里拢岸。
海风湿漉漉地吹着。王决心和乡亲们正在海边投放鱼笼,冷风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候,王决心听水牛说,水牛看见腰里硬带着几个人在海边卖羽绒服。
王决心一提腰里硬就来气。他忽然接到笊篱村赵霞的电话,赵霞警告说:“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王决心一愣,问:“啥秘密啊?”赵霞说:“有人看见胡铁在家禽市场上买走了不少鸡毛,是腰里硬的主意。”王决心没琢磨出,他们买那么多鸡毛干啥用?做鸡毛掸子?他蒙着,琢磨不出来。
第二天,大伙驾着大船回港。海面上起风了,一阵冷似一阵。王决心新买来的羽绒服立刻派上了用场,穿上了,身上暖和起来。回到了港口,王决心正在泊船,老顺子两手抱着肩膀头,哆嗦着走过来了,说道:“我说决心哪,我咋觉着这羽绒服不抗风呢?都说暖和,我咋还这么冷呢?是不是我要发烧?”
王决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不热呀,老顺叔你感觉身上哪不舒服啊?”
二球子咔嚓一声,撕开了羽绒服,连连叫喊道:“娘呀,这好像不是鸭绒的吧?”
老顺子凑过去问:“二球子,喊啥哪?”
二球子举着羽绒服说:“二舅,你快过来瞅瞅,羽绒服里头塞了不少鸡毛。”
王决心一听赶紧和老顺子跑了过去接过羽绒服细看,果然是鸡毛。王决心问二球子:“你咋知道有鸡毛的?”二球子说:“刚才我正在泊船,羽绒服被铁锚钩开了一道口子,里头的毛飞了出来,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乡亲们纷纷围拢过来,气愤地大骂腰里硬。
结果,有多一半的羽绒服掺了鸡毛。这下子渔民们都火了,嚷嚷着回村找腰里硬算账去。
王决心回了一趟王家寨,找到了胡玉湖。胡玉湖听说腰里硬没有去北京新发地卖鱼,通过大张庄羽绒服厂老板张宁,承包了张宁的一个车间。苇帘厂业务停了,开始生产羽绒服了。胡玉湖将腰里硬叫到办公室,仔细核实。
王决心大声喊:“哎呀,老支书,甭跟他废话了。我问你,你往羽绒服里头掺鸡毛骗钱,咋个认罪法?”
腰里硬心里咯噔一下子,头晕目眩:“这是经营策略,怎么扯到法律上?”
胡玉湖啪地一拍桌子,吼道:“姚力英,你给我放老实点儿!有人想举报给工商局叫决心给安抚住了,你还在这狡辩?”
腰里硬塌了腰,慢悠悠地说:“我承认,拿鸡毛充鸭毛做羽绒服是我不对。但你也知道如今赚钱不容易,成本忒大,我也是……”
胡玉湖打断他的话说道:“别往下说了,说这些没用,今儿个我代表党支部严肃地告诉你,你必须一分不少地如数退给乡亲们买羽绒服的钱。然后,你还要在全村人面前作一次深刻的检讨,就不往上举报你了,听清楚了吧?”
腰里硬说:“叔,检讨就别作了吧,你叫我们老姚家人的脸往哪搁呀,哪怕多赔点钱我也干哪!”
胡玉湖大手一挥,说:“不行,这是原则!”
腰里硬两手按在了腰里的大皮带上,瞪视着王决心,恨得咬牙切齿。
在胡玉湖亲自监督下,腰里硬将一百五十件羽绒服的差价钱,不情愿地递给了王决心。
第二天上午,王决心趁着腰里硬拿着钱到渤海边给乡亲们赔钱道歉的机会,让当地渔民将腰里硬扣了起来,渔民拿一条绳子从他身后下手,三下五除二就给绑了起来。
腰里硬突然看见了王决心的身影,嘟嘟囔囔,骂了一句。
王决心回骂了他一句:“绑上再说,让你去根儿。你站在这好好吃吃海风吧,尝尝造假的后果。我看你还能豪横起来吗?”说完,将他绑在一根桅杆上转身进了船舱。
腰里硬不再嚎叫。他也没有想到王决心会在海边来这一手。早知道就求胡玉湖支书一起来了。船上的乡亲们偷偷窥视着他遭罪,捂着嘴巴尽情地笑个不停。
王永泰几次想去给腰里硬松绑,都被王决心给拦住了:“爹,你别管,这家伙作恶多端,必须收拾收拾这小子。你甭怕,理亏在他,他不敢闹,他要再闹我就报警告他诈骗!”
王永泰叹口气,还是犯嘀咕。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的时候,腰里硬被冻了一夜,腰杆也塌下来了,浑身已经被冻麻了,嘴巴张开了。王决心担心他出事,夜里起来两次看他,他有一阵还打了呼噜。
王决心打着哈欠,慢慢走到腰里硬跟前,笑逐颜开:“咋样啊,海风好吃吧?还豪横吗?”
腰里硬青黑的脸更青了,哆哆嗦嗦。
王决心返回船舱拎出一件羽绒服,让水牛给腰里硬松了绑,然后亲自给一屁股瘫坐在甲板上的他披上,说道:“先暖和暖和,放心穿吧,这不是你卖的鸡毛羽绒服。早饭一会儿就得,想吃就等着啊。”
腰里硬一把扯下羽绒服,抬腿踢到一边,恶狠狠地瞪视了王决心,硬撑着要下船。
腰里硬哼一声走了,王永泰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老顺子他们围拢过来纷纷夸奖决心干得好,替大伙狠狠出了一口气。王决心挺得意地说:“对付这种人,光讲大道理不行,得以牙还牙,用他明白的方式教育他!”
王决心接到胡玉湖的电话,说引黄济淀工程进展顺利,白洋淀很快就蓄水了,让他们做好回家的准备。大家分外高兴,可是,最后出海还遇到一次险情。
起浪了,太阳在海浪头上一滚,跳着跳着就被海水吃了,但海上还是积着一弯浑厚的暗红,王决心看见海天交界处像烧着了一样,大浪掀出哐哐巨响,在如烟似梦的癫狂里,把大船的龙骨撞得哐哐直响。王决心眼睛直了,看了王永泰一眼。王决心有些傲气和目空一切,此刻双腿也软软的。这样的景观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水牛吓得直吸冷气:“天啊,三哥,你看这是啥情况?”王决心说:“风暴潮来了,天气预报说夜里退潮有大风,咋提前来了?”迷乱的海水撞击着船板,船体歪歪斜斜了。风大的时候,王永泰喊了一句:“决心,快落帆吧。”王决心呱嗒嗒落下了船帆,机帆船在大风时调整不好帆,还不如落下来。船帆落下以后,船体平稳多了。浪头就像一朵朵开败了的白色花儿,涌起又落下。大船跌跌荡荡,王决心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海腥气,顿时,风又将远处人们的惊叫吹过来。王决心赶紧用手机联系那几条船。王永泰说:“让他们赶紧回海港吧。”他在白洋淀打鱼,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风浪。王决心在电话里吼着,他的胸脯挤在舱门,似乎有一种无名的火往外蹦,嗓子眼火辣辣的。
“水鬼子,这是啥情况啊?”老顺子心存疑惑地问。
王永泰吼了一句:“风暴潮,快落帆,赶紧回吧!”
老顺子怪模怪样地笑了,很陶醉的样子。
王永泰骂:“这狗东西还笑呢。你小子小心被海鬼抓了去,赶紧走吧,前边就是鬼浪滩啦!”
王决心听当地渔民讲过,如果船闯鬼浪滩,一般都要把船上的鱼虾扔在海里,船越轻越好。他摸了摸满筐的虾、蟹和海蜇,心里真的舍不得。一个大浪哗地拍过来。
水牛惊叫一声,王决心撸着水涝涝的脑袋,看见海面上异常模糊,冷风与海浪堆起一道道高高的水墙,一颠一颤,船被挤压得嘎嘎裂响,仿佛随时要散架。远处的船都往回走,滚来滚去,颠颠荡荡。王永泰将满筐的海鲜哗啦啦扔进海里,然后抹了一把老泪。
王决心真的心疼,水牛哭了。
一个浪头劈头盖脸地扑来,王决心晕头转向,嘴里又咸又湿。王决心喊了一句:“顺子叔,怎么啦?船怎么不走了?”老顺子焦急地说:“他娘的,越渴越吃盐,熄火了,熄火了。”王永泰探头说:“你的船桨可能缠上了海藻或是渔网。”老顺子的船被浪头覆盖,看不见人,只有恐怖的声音传出,有点像哭声。王决心喊:“顺子叔,怎么样,赶紧打火,掉头走吧。”王永泰头晕了,剧烈咳嗽起来。王决心听见声音回到机舱里,要替爹开船,王永泰急切地吼:“甭管我,看看老顺子他们,船出毛病了。”王决心和水牛赶紧喊老顺子。王永泰依然很沉着,控制着船头,准备冲鬼浪滩了。
王决心相信爹的驾船经验。他们的船蹿过几个浪头,老顺子的船露头了,船桨被海藻缠住了,老顺子和几个人都慌乱无比。
王决心大声喊:“大叔别急,我跳下去,摘海藻啊!”老顺子和船员个个呆愣,满脸恐惧。王决心骂了一句,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冲到老顺子船底,钻进去伸手揪着海藻,不仅是海藻还有旧渔网。王永泰从驾驶楼出来,他和水牛担心地望着水面。海面没有人影,亮出一道亮亮的晕光。老顺子被王决心的义举瞬间感动了。王决心摘开了渔网,又一把一把地揪着海藻。
王永泰脸色严峻了,他担心决心一人弄不过来,然后他看着水牛。水牛明白了,喊道:“哥,我跳下去帮你。”王决心露头了,喊:“别下来。”水牛已经脱了上衣,试了一下,胆怯了,缩头缩脑退回来了。船体一摇,水牛跌倒在船板上。王决心嘲笑水牛:“□了吧?你小子白读《荆轲传》了。”
水牛一阵恶心,有一种落败感。水牛伸着脚,脚突然抽筋了,王决心狠狠推了他屁股一把,水牛爬起来。
水牛跪在船板上,吐了一摊海水。
秋天的螃蟹肥。王永泰、王决心和乡亲们的大船乘风破浪,挣钱都挣得手软。突然,王决心接到了胡玉湖的电话,让他们赶紧回到白洋淀,引黄入淀工程要村里出义务工。大船抛了锚,吃了晚饭,老顺子、水牛等人都聚拢到王永泰居住的草屋里。大家都听说回家的消息,却没有人兴高采烈。王永泰胡子没刮,吧嗒着烟,腾腾烟雾罩住他的脸。王永泰生气地说:“海鲜正肥,每天一船货,出手就是六百块钱啊!啥年代了,还出义务工?”
“唉,谁说不是呢!”老顺子说。
王永泰默默的,不吭声。
王决心催促说:“爹,你倒是拿个态度啊!”
“我心里正烦,没态度。”王永泰狠狠白了王决心一眼,倔倔地吼,“这个胡玉湖,来也是他,回也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决心说:“出义务工,不正常吗?我们为啥背井离乡到大海里啊?还不是因为白洋淀大旱啊?黄河水来了,白洋淀新区就活了。我奶奶就说过,解放前,老百姓经常出义务工,解放后还是出义务工啊。挖河道,筑大堤,回去让奶奶给你讲一讲,听奶奶讲的故事,您心口就不堵了,人啊,还得有点精神。”他说得有点冲动,冲动使他口渴,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
老顺子的两道眉也拧成了疙瘩,叹息说:“永泰老哥,决心说得在理,回家吧,别上火,自己给自己长一回脸!”
王决心说:“我们普通人,挣的是辛苦钱。谁都知道钱好,眼睁睁瞅着钱跑了,谁不心疼。可是,我们得来回想,眼下咱村集体经济是个空架子,新区花钱的地方多,引黄工程又急,我们不干谁干?”
王永泰嘟囔说:“你小子又来逞能!”
“啥叫逞能?有种有根,无种不生。我是白洋淀的种儿,咱自己得给自己长脸!”王决心吼道。
王决心他们从黄骅港回到了白洋淀。
王永泰他们进了家门,铃铛老人想念他们,望着王永泰和王决心的脸,咕哝着说:“我梦见你们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