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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上.1卷 第十九章 忍气吞声

酷夏,太阳蒸着白洋淀,阳光飞一般旋转,头顶的太阳热烘烘的。

王德志哐哐地敲响了乾德大钟,人们纷纷集中到老梨树下。

早晨,老梨树的树冠不能遮阳,太阳光折射到人的脸上,变成了红光。胡玉湖满脸通红,威风凛凛地站着。村主任、王决心、腰里硬站在胡玉湖身旁,其余的村民站在了对面。

黑鸦鸦一片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期待。

胡玉湖心里清楚得很,眼前这些祖祖辈辈习惯于白洋淀上打鱼的乡亲们对渤海湾是陌生的。熟悉的是八十年代干淀时在渤海湾打鱼谋生的人。

胡玉湖的脸过去是黄白色,如今被晒成了古铜色。他拄着拐杖,向前挪了两步,眼睛红了:“乡亲们啊,咱白洋淀水质污染,不能打鱼了,人不能被尿憋死,办法总是有的。日子苦也罢甜也罢,总得一天一天过下去。你们就要去渤海湾打鱼了,今天我代表王家寨村两委,给大家送行。其实,我不想说,还是应该说说。我的腿没有好,要是好了,我应该亲自送大家!”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胡玉湖的脸上。

人群一阵骚动,相互交头接耳。

胡玉湖看着王决心说:“决心,你说两句吧!”王决心突然觉得眼前豁然一亮,刚一说话,嗓子哑了,难受地咽了口唾沫,大声说:“乡亲们,白洋淀污染以来,大伙都很焦急,胡支书和村里领导啊,比我们还着急。老支书腿都这样了,还为我们奔波,找乡里,找县里,这说明了啥?说明党和政府心中装着咱老百姓啊!渤海都到了禁捕期了,为了我们有口饭吃,支书跑断了腿啊!”

腰里硬心中嘀咕:“口才豪横啊?挺会溜须拍马的。”

王决心瞟了腰里硬一眼,继续说:“有一个事咱得说说,上级特别批准让我们捕鱼,听着就感动。我们要懂得感恩,感谢谁啊,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黄骅人民。人家渔民自己休渔期,借给我们渔船,借给我们渔网,让我们去捕鱼,听着我就落泪啊!没有组织出面,凭我们小老百姓谁能办到啊?我不啰嗦了,去海里打鱼的,跟我走。只要肯吃苦,保证让大家挣到钱,白洋淀蓄水了,我们就平安归来!”

人们是新奇和激动的表情,纷纷鼓掌。

乔麦挤出人群,竟然对王决心刮目相看。她很吃惊,王决心平时说嘎巴话厉害,竟然还会讲场面上的话。胡玉湖激动地鼓掌:“决心讲得好,肺腑之言,大伙有干劲了吧?”人们大声喊:“有!”胡玉湖看了腰里硬一眼。

腰里硬结巴着说:“决心说了的,我就不再重复了。我们刚去了新发地,海鲜市场很火爆,价格我发给大家,想去新发地卖鱼的跟我走。还有啊,你们在海里打了鱼,也可以由我们来卖,这叫团结一致,共同发财!”

王德志嚷嚷着:“大伙静一静,刚刚接到通知,县里派郑继刚副县长送你们去黄骅海边接头。多么重视啊,凭啥啊,就因为你们是白洋淀人了,大家事事要给白洋淀人争脸。第一组由王永泰、王决心父子带队去捕鱼,另一组由姚力英、姚大贵带队负责往北京新发地贩鱼。两个组,还有什么问题和要求吗?”

胡玉湖眼睛红了,说:“这是权宜之计,大家理解啊,我表个态,白洋淀蓄了水,治理好污染,马上通知大家,我就是瘸腿也要亲自去接你们回家啊!”

人们又继续鼓掌,哗哗的掌声。

胡玉湖抬了抬手,揩了一下眼泪。

人群开始骚动,踢踏踢踏的响声。

王永泰和王决心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水牛站在了王决心身后,龇了龇牙。跟着腰里硬的站在他跟前保持一段距离。跟着老支书的簇拥着老支书说这说那。

乔麦站在原地不动,远远地站着,腰里硬的目光望着乔麦,期待着她能够站在自己身后,这样那些传言就会熄灭了。乔麦犹豫地站着,她的站队竟然成为新的焦点。王决心也望着乔麦,希望乔麦顺理成章地站到腰里硬身后。

姚哈喇喊:“乔麦,快过来啊!”

乔麦呆呆地不动,过了一刻钟,乔麦竟然转身走了。

腰里硬哼了一声,失望地闭了眼。她几乎没有选择,她也没有必要选择,像她这样没有家庭地位的人,谈何选择啊?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当着众人独自回家。

咸鱼喊道:“乔麦,去不去微山湖养鸭子啊?”

乔麦没有回头,心事重重地走了。两拨人说说笑笑,唯有她沉默不语,笑声渐渐远去了。污染了,鸭子养不成了,听说白洋淀新区即便把水治好了,也不让养殖了,让白洋淀的水更清更蓝。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一种啥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啥,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些啥。她预感不妙,现在自己不该再待在这了。

羽绒服厂的遭遇,让乔麦对腰里硬非常寒心,但她敢怒不敢言,为了张家口崇礼的哥哥,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这日子该咋过呢?她想到了好久没见到的爹娘,还有时刻惦念的哥哥乔木,想回一趟张家口崇礼探亲,顺便让他们帮着安排一下自己今后的生活。决定下来以后她就开始做准备,爹爱喝酒,娘爱吃核桃酥,哥爱抽烟,得给他们买好的、多买点,包括白洋淀特产熏鱼、炖鱼、双黄鸭蛋。她又想死去的儿子小苇秆儿了,她的幻觉里仿佛牵着儿子的手在走路。

乔麦心里就隐隐作痛,常常情不自禁喊他的名字,好像他还活着,眼泪就唰唰淌下来。

乔麦好不容易让自己安静下来,来到后院,到那棵苦楝树旁,愣愣地看着树干和枝叶,她看见一片光鲜的绿色,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这棵枯败的苦楝树,就是乔麦的知己。这些日子里,乔麦天天都要去拥抱、依靠、抚摸,对它说心里话。一天,这一举动被腰里硬发现了,于是他每天抡起腰带在树上练准头,啪啪啪,直打得苦楝树落叶纷纷。乔麦急了:“你打吧,打死它,死不了,干脆砍了它更好!给它一个痛快!”乔麦笑了,哈哈笑出了声。她是被气笑的,自己连一个树朋友的权利都没有,我不再向世界抛眼泪了。

腰里硬也愣了,心想,你想让我把苦楝树打死,砍掉?我偏不!做你的梦去吧!

乔麦放鸭去了。

天色向晚,乔麦惴惴地回了家,走进家门的一刹那,耳鼓里立刻传进从大屋里发出的一串笑声,明显是打情骂俏声,是腰里硬和雁子的笑声。她的心头涌上一种不祥之感,断定腰里硬没干好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胡铁喊:“嫂子回来了?”

腰里硬和雁子理亏,还是有些忌惮,装得一本正经起来。

乔麦进了房间,腰里硬已经穿好衣服。雁子红了脸想转身就走。

腰里硬拽住了她的胳膊说了句:“雁子,你嫂子来了,我们一块吃煮饺子!”

腰里硬斜着眼看着乔麦,冷笑两声:“我饿了,去给我们煮饺子去,快点儿。”

乔麦蔑视地哼了声,默默地煮饺子。

胡铁跟乔麦进厨房,观察着乔麦脸上的表情,劝慰道:“别耷拉脸啊,你应该高兴才对,这说明大哥的男人魅力十足啊,我倒也想这样,可没女人乐意跟我啊!”

乔麦根本就不想搭理胡铁,姚丽蓉换亲嫁给了哥哥乔木,不就是胡铁穿针引线的结果吗?在此之前,胡铁一直想得到姚丽蓉,开始丽蓉死活不愿意,胡铁就软磨硬泡,还求腰里硬帮忙劝说。可姚丽蓉没给哥哥的面子。后来,丽蓉不知道因为啥终于答应了胡铁,胡铁却又不想娶丽蓉了,四处给她介绍对象。再后来,腰里硬和胡铁、泥鳅去张家口崇礼贩卖皮货,乔麦去市场上赶集挑选腰里硬卖的皮帽子,腰里硬立刻喜欢上了眼前这个身段好、长相端正的女子,就让胡铁拿着礼品登门提亲,乔麦不同意,胡铁了解到乔家还有个老光棍哥哥就提出用换亲的形式,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过去,乔麦对胡铁的心绪很是复杂,说不清是不是应该感谢他使自己的哥哥娶上了老婆。苇秆儿死后,乔麦恨胡铁,恨泥鳅,冤枉了王决心,竟然是泥鳅撞死了苇秆儿,后来她恨泥鳅和雁子。之后,她自杀的那一刻,开始恨胡铁了,恨他导致自己嫁给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家暴男人。胡铁感觉到乔麦不想说透,就抓了个西红柿咬着出去了,红色的汁液喷溅到墙壁上。

饺子在锅里滚动着。乔麦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哥哥乔木。他现在在老家的一家私营小煤矿井下当采煤工,腰里硬的妹妹姚丽蓉跟他过日子。乔麦想,也不知道现在哥跟嫂子过得咋样了,他们也该有个孩子了啊?

乔麦想着,锅里的水潽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煮饺子,生怕挨揍,弥漫的热汽遮盖住了她的脸,将她的身影吞噬得若隐若现。不知怎么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只要激昂便要伸出铁拳的男人浮现在眼前,越来越清晰。他是王决心啊,她的心房立刻扑腾腾一阵乱颤,禁不住责骂自己:怎么突然想起别人家男人来了呢?乔麦你要不要个脸啊?这样骂完了却还是继续浮现,赶也赶不走。紧跟着,眼前开始不住地浮现那天在羽绒服厂院子里自己被张宁欺辱的时候,王决心挺身而出搭救的情形,她没有想到王决心会救她,内心对王决心充满感激。想到王决心就要带着乡亲们奔赴渤海湾上打鱼,从心底里祈祷他和乡亲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天还蒙蒙亮,远远近近的景物依稀可辨,乔麦悄悄爬起身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昨晚做好的干粮用一块花布包好,准备回崇礼老家。

“咣咣咣……”钟声响了。

乔麦知道王决心他们奔赴渤海湾打鱼的队伍就要出发了。乔麦想去给王决心、王永泰送行后再回老家。想了想,从花布包里拿出一篮子煮鸭蛋揣进怀里跑出了家门。

王决心告别了铃铛奶奶,王永山和小洒锦过来了,王永泰叮嘱了所有事,王决心他们就出门了。王决心有点怅然若失,还像缺少了什么,其实,他不知道等待什么,朱环的影子荡然无存了,心中没有女人真是空落落的,他需要到大海里排解忧愁。黄狗淀子最懂主人的心思,嗓子眼里呜呜咽咽地低鸣着蹭着主人的腿。王决心低下头拍拍淀子的小脑袋,水牛站在旁边不说一句话,就是想摸摸底。

水牛喊道:“三哥,胡支书叫你哪。”王决心顺着水牛手指的方向看去,胡玉湖正站在老梨树下朝他这招着手,他的身边站着郑继刚。

摆渡船是王德志花钱租来的。

“支书,啥事啊?”王决心抹着脑门上的汗水问道,同时,对郑继刚点了个头。

胡玉湖捏住决心的肩膀,说道:“别嫌叔唠叨,安全重于泰山,带出去的乡亲回来的时候一个都不能少!”

王决心感到肩膀上沉甸甸的,庄重地点点头:“叔,你的话我都刻在心里头了,啥时候也不敢忘了!”

王永泰看见郑县长走过来了,但注意力没在他身上,而是正在为大黑、二黑迟迟没有飞回来焦躁不安。王永泰就自言自语:“这俩小畜生不会是出啥事了吧?可今儿个这是咋的了呢?”

郑继刚已经看出了王永泰的心思,安慰道:“大黑、二黑那么灵性,不会出啥意外的,大叔你就放宽心吧。”

王永泰叹了口气看着亮堂堂的天空,说道:“上渤海湾我可不能没有它俩呀!”

王决心望着王永泰说:“爹,别让人笑话,大海里可是没有鱼鹰逮鱼的!”他说着,抬头看看天色,看看等候出发的乡亲们,老梨树和千年大钟进入他的视野的时候,刹那间,他感到浑身剧烈一凛,有一股子向上升腾的力量。淀子都跟着主人高高昂起了头。突然,他的耳畔响起乔麦一句赞叹:“不赖呆!”王决心循声看清是乔麦,不由得一怔,不知道乔麦这是在夸谁。

乔麦笑着跟王决心招手。

王决心一愣,望向胡玉湖。胡玉湖示意让他过去,乔麦走到王决心跟前,递给他一篮子鸭蛋:“那天在羽绒服厂,谢谢你帮忙。听说你和大伯去渤海打鱼了,拿着,咸鸭蛋,到船上吃。”王决心呆愣着不好意思去接。

乔麦说:“拿着啊,你跟大伯路上吃。”

王决心脸上红涨涨的,支吾说:“你的心意领了,我不能收,腰里硬知道了会为难你的。我走了,你多多保重啊!”

乔麦仰了脸,嘱咐说:“海上风急浪大,你们可是多多小心啊,平安归来!”

王决心心中一热,动情地说:“谢谢乔麦,我就是顶风噎浪的命,会活着归来的!乔麦,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说话,苇秆儿没了,听说你又……我是说,你要好好活着。有事找杨牧仁和孙小萍聊聊,你可不能再干傻事了!人这辈子遇到沟沟坎坎,不可怕,不管咋样,都要闯过去!”

“嗯。”乔麦眼圈红了,点点头,转身离去。

乔麦轻轻地走着,脚下跟着几只柴鸡,留下闪光的、清晰的趾印。直到她的倩影被一片绿油油的向日葵遮住,花粉落满她的肩头。

王决心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了。

王永泰喊了一声:“走咧!”

王决心背着包裹,大步朝老船走去。淀子箭一样蹿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