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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上.1卷 第十二章 入乡随俗

天空没有一丝云。

早上,天还是蓝的,太阳升起来,天空被晒得褪了色,白不白、蓝不蓝的,没颜落色,有点儿贼。

一轮火辣辣的太阳射下来,感觉能听到白洋淀的水呜啦呜啦响,发出水壶里的水还未开的声音。

苍鹭呱呱躁叫。夏天最热的季节,空中流火一样,日光照得向日葵打蔫儿。绿树遮掩着书院,瓦舍、白墙、竹篱在散热,颜色越来越白。王决心去淀里查看环保数据,回到大乐书院,弯腰在书院墙根水管下哗哗地冲了头,甩着水涝涝的脑袋,抬头看见胡玉湖带来了孙小萍,孙小萍到大乐书院来当志愿者。

孙小萍的到来,让王决心有些吃惊。他皱着眉头笑了,好奇地望着这位大学生。

孙小萍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矮,肤色微黑,说话爱笑,眼睛闪闪发光。她有对女性来说特别优越的黑发,又密又黑,瀑布似的垂在肩头。她虽然长相一般,但气质不凡,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片胭脂红,显得有了风情,风情也是含而不露的。

她说话的口音,略带南方人特有的味。孙小萍的到来,让书院热闹起来,也多了名堂。

王决心望着她好奇地问:“小萍老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孙小萍愣了愣,忽而一笑,说:“因为白洋淀新区啊,我要看一看白洋淀到底什么样。到了白洋淀,我才知道了王家寨,我过去在福建蓝田书院当过志愿者,我喜欢书院。”

王决心双腿麻了,站不起来了,微笑说:“王家寨人欢迎你啊!”

孙小萍眼睛炯炯有神:“我一个女子,举目无亲,哥哥多多关照。”她说话文文静静。

王决心感觉她身上有一股气息和力量。孙小萍对王家寨蛮有好感,村里平时那些牛烘烘的人,见了她都变得和蔼可亲。王决心一直没弄明白,只是眨巴眼睛。但有一点,王决心发现孙小萍吸引了乔麦,因为她的到来,乔麦来书院渐渐多了起来。乔麦到这里读书,常常跟孙小萍交流。王决心还发现一个问题,孙小萍跟杨牧仁有些不融洽。没想到杨牧仁这么仁慈的人,怎样跟孙小萍起了冲突?王决心感觉这个女孩子真不寻常,所有人对杨牧仁都是敬畏三分,而她却敢于挑战杨牧仁,让杨牧仁十分恼火。

夜晚来临,书院灯火通明。

胡玉湖支书透露了孙小萍的身世。因为孙小萍最先主动找到了胡支书。孙小萍是福建福州郊外大山沟里的穷苦孩子,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其实,她祖上有人在福建书院当差,她在蓝田书院恢复之后,又在蓝田书院干了一年。

她是福建师范大学毕业的,走遍了南方的书院,对北方的书院极为好奇。白洋淀新区成立以后,她来到白洋淀,一眼看中了书院,所以来这里当一名志愿者。

孙小萍表扬了王决心、水牛和乔麦读书的态度,将他们三人的名字贴在墙壁的红纸上。

孙小萍对书院感兴趣,尤其是农村的书院。她故乡的蓝田书院,根植乡土,服务乡民,书院渐渐变成了观光景点,而大乐书院竟然有藏书房。早在北宋时代,书院就形成了讲学、藏书、祭祀、学田四大规制。原有讲学和藏书功能,基本被后来的学校和图书馆替代了。学田指官方和民间提供的田产收入,用来给养书院的开支。

孙小萍听说大乐书院的杨牧仁院长是出家还俗之人,他是为铃铛奶奶报恩而来,撰写铃铛老人的回忆录。杨牧仁在民间拉来了赞助,可敬,但是这不是唯一理由,她跟杨牧仁对书院的经营理念不同。孙小萍喜欢读书,擅长网络销售。她想在大乐书院开网络直播销售王家寨的土特产。她还想组织人力在书院唱书讲学,办专题讲座。

孙小萍像孙悟空大闹天宫,在王家寨闹大了,在书院里卖货,杨牧仁气得浑身发抖。

孙小萍却满不在乎,她言外之意,大乐书院这么好的资源,在杨牧仁手里办得越来越萎靡。铃铛奶奶听说了孙小萍,悄声说:“这孩子有个性,挺像年轻时的我!”

孙小萍是见过铃铛的。她来大乐书院第二天,就去拜访了传奇老人铃铛奶奶,手里提着她从福建带来的深沪鱼丸子。老人正在树荫下乘凉,她就自报家门,铃铛奶奶喜欢女孩这秉性,和孙小萍聊得热乎。老人是活地图,老人是指南针。

王决心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人挑战杨牧仁,真是大胆的女子。他听了孙小萍的想法,细想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在阅读中去寻找生命的意义,人一旦放弃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就等于放弃了生活。

孙小萍提议开设村民大讲堂,得到了胡玉湖的支持,王决心觉得靠谱。胡支书让孙小萍试一把,趁热打铁,赶紧张罗。讲学的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那天阳光明媚的上午,乔麦来到大乐书院。

王决心微笑着望乔麦,心里一亮。他轻轻问乔麦:“你为什么来读书?”

乔麦莞尔一笑,说:“读书,让人更智慧。这都不知道?”

王决心一笑,乔麦还真有点孙小萍的风格了。看来她抵抗腰里硬的家暴会用智慧了。胡玉湖的出面,让杨牧仁勉强退让了,他抓紧对铃铛老人的采访。

孙小萍干事有速度,她刚来就搞了网络直播,她搭建了书院的平台,竟然有那么多的赞助者。她征集到了一箱一箱的图书,有农业科技的,有青春励志的,还有一些小说。

孙小萍耐心地整理新邮来的书。

图书越堆越高,真成了书山了。书多了,书院扩建就迫在眉睫了,她强烈地表示,要扩建书院。杨牧仁又是一愣,他感觉大乐书院规模正好,一个村级书院还需要扩建吗?而且白洋淀新区成立了,不让动一砖一瓦,孙小萍这才闷住了。

孙小萍继续她的网络直播,她掰着手指头数落着芦苇画、双黄鸭蛋、荷叶茶、干鱼片等特产。每一天卖货的时候,都引来村民围观,闹闹嚷嚷。

杨牧仁曾是佛门弟子,喜欢安静。他嫌乱,沉着脸说:“书院是圣洁的地方,怎么变成了商店?”

孙小萍耐心地解释,称这是现代书院的经营。

杨牧仁黑着一张脸,不说话,悻悻地走了。

孙小萍失望地望着他的背影,犹如幻影。她想,这是经验和理念的冲突吗?

孙小萍嘴唇发干,心里苦恼。她是志愿者,不拿书院的工资,这一点让人敬佩,也让她格外硬气。但也有人表示了怀疑,当今还有这样的好人吗?

人们嘴里啧啧地响,不知是赞赏,还是惋惜。

腰里硬就在怀疑之列,质疑说:“福建人聪明,南方人心眼儿多,小心是陷阱,她到这里图什么呢?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啊?”

王决心听了,瞪了腰里硬一眼:“人家有文化,喜欢经营书院,我们大乐书院算是筑巢引凤啦!你这是什么眼看人低来着?”

水牛说:“狗眼看——”

腰里硬被噎住了,当着杨牧仁的面,不好发火。杨牧仁目光冰冷而犀利,说:“我接触小萍,心眼挺好,她是想把书院搞活,但我是不同意的,书院就是一片清净之地,可是胡支书都点头了,就随她吧。”

王决心面带微笑说:“杨院长,您得支持小萍,让书院发挥更大的作用是对的,不能把书院变成寺庙啊!”王决心说话,直来直去,撞到墙都不拐弯儿,杨牧仁的心被硌了一下,沉了脸:“人学会说话,真是门学问。”腰里硬说:“这小子,不是好肉。你是不是看上孙小萍啦?”

王决心瞪了他一眼,他的脸烫了一下:杨院长玻璃心,旁人说话得掂量着。

大乐书院村民大讲堂开始了,孙小萍主持。第一课是配合白洋淀治水。这一讲,孙小萍亲自讲渔村垃圾分类。这个话题老百姓不感兴趣。人图方便,垃圾随便丢,千百年的习惯养成了,哪是说改就改的。虽说来了几个人,也没好好听课。

第二天上午,王德志在村里喇叭里广播了,晚上还是没人来,阅览室里空荡荡的。孙小萍极为失望。王决心和水牛来了,他俩照常来听课读书,这让孙小萍心里暖暖的。

听说王决心想当一名工人,孙小萍向他们推荐了《工人技能大全》,他心醉神迷地读了起来。

王决心这段时间坚持到书院看书,他不想打架了,只是想哭,不是感动得想哭。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天黑了,王永泰早早做了饭,王决心吃了饭,就去大乐书院。

到了书院门口,王决心发现了一个熟悉而亲切的背影,快走了两步,看见果然是乔麦。王决心看见乔麦眼睛一亮。他愣了一阵神儿,赶紧走进屋里看书。他分别和身边的几个人礼貌地打了招呼,坐在了一个墙角,继续看他的《工人技能大全》,其中有电焊技术。

村里有两个打工回乡的年轻人,竟然会写诗歌,孙小萍称他们诗人。

王决心并不觉得诗人都很高深、很孤傲,因为他二叔王永山就是诗人。

今天王决心有点心不在焉,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这间三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房子还很高,中间打个隔断就是城里人说的叠层,他再看这房子四周墙壁都打满了小隔板,每个隔板上面都放着书,有的书角卷起来,一看就是好久没有人翻阅过,隔板有的都掉了漆,露出了木头的本色,房顶漏雨造成一片片泛黄,像小孩尿了床留下的印。墙角和大片的墙体因潮湿长了很多的霉点儿,有的地方是新修补过的,白得格外显眼,几个简单的灯吊在屋中,灯光不明不暗的,整个书院显得那么地陈旧、沉闷,但杨牧仁和孙小萍还是把书院收拾得很干净,长条椅摆放在吊灯下,椅子有的地方是用铁丝缠上的。但是,爱动的人坐在椅子上看书,椅子总是嘎吱嘎吱响。

孙小萍来了以后,在院子墙角栽下一片竹子,竹子长得高大挺拔,竹叶密密的,显得儒雅。大门口旁边的围墙也有几个大窟窿,围墙下散落着一堆砖头,是杨牧仁化缘回来新买的准备修补围墙的。王决心这时内心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把书院修复一下,大家在这么好的环境下看书学习,那该多好,可转眼一想,那得需要多少钱呀?

王决心想,没有钱修书院,总能多叫点人来看书吧?一想到这,他马上给水牛打电话,让水牛找人来书院,水牛记住了,他真带来了三个人,三人是到村里收鸭毛的,一看说学诗弄文的,摇摇头就跑了。

王决心笑嘻嘻地说:“嘿,这货!”

王决心看出来,村民大讲堂开了,他和孙小萍最担心没有人来听课。王决心跟孙小萍商量解决办法。

王决心满怀心事回到家,铃铛奶奶一眼就看出孙子有心事,就问:“遇到难事了?”王决心看着铃铛奶奶半天不语,唉声叹气。铃铛奶奶再问,王决心终于说出诉求,大乐书院请铃铛奶奶讲一课。

铃铛奶奶说:“奶奶该讲的都给杨牧仁讲了。”王决心眼珠一转,说:“您就选一段,您当年辞去村支书,回家孝敬婆婆的。这话题一定吸引老人,教育年轻人!”铃铛奶奶说:“奶奶在讲堂上站不住了啊。”王决心想了想,说:“有轮椅,我推您去,您坐着讲。”铃铛奶奶嚅动着扁嘴巴答应了。

铃铛说:“小萍那孩子不错,我得去看看她。”

王决心转身就跑了出去。

大乐书院大门口墙上贴着一张a4白纸,上面醒目地写着,周一到周日凡是到大乐书院看书学习两个小时以上的,每天都有不同的奖励。周一来的,每人可以领一块香皂,周二是毛巾,周三吃鱼丸子,周四是鲤鱼炖豆腐,每人一碗带回家,周五、周六、周日奖励不重样。大家闹哄哄望着告示看,看了笑着说,这种激励的方法好啊,学习了,还有吃有拿。

王决心暗暗佩服孙小萍。周一早上,书院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王决心心里很高兴,他把批发来的香皂毛巾装了一个大袋子,袋子不轻,扛到书院气喘吁吁。杨牧仁看着他满头大汗,赶紧上前帮忙,心想,这小子不跟腰里硬动手打架了,思想提升了,还想带着大家伙共同进步,这样的上进青年越多越好,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奖励机制?他们要把东西放屋子里,杨牧仁笑呵呵地拿着二百元钱塞到王决心手里,说:“拿着,你出力,我出钱。”王决心笑着说:“杨院长,这钱我不能要,这主意是孙小萍和我想的,钱也是我俩出,您鼓励大家伙多读书,长知识,学习对我们太重要了。”

杨牧仁竖起大拇指对孙小萍说:“小萍啊,过去是我脑子落伍了,你们感动了我。年轻人有朝气有想法,敢做敢当,我们这些老人要向你们学习啊!”

孙小萍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睛汪了泪水,杨牧仁院长什么时候改变了?

王决心觉得孙小萍灿烂的笑容感染着每一个人。

孙小萍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和王决心想办法集资,改造大乐书院,借着白洋淀新区的东风,让一个崭新的大乐书院在王家寨雄起。

杨牧仁微微点头,湿淋淋一身汗。

村民们抱着各种目的来到大乐书院,有人看书,有人聊天,有人切磋写诗。大乐书院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王决心拿手机拍了不少照片,说要工作留痕,留下的资料,将来办个展览。王决心和孙小萍看到大伙进到书院看了书,领走香皂,不管今天大家学到了什么,总算是一扫往日的冷清。

王决心替孙小萍忙着开直播各种琐碎的事,《淀上书院》直播开播一周,每天晚上七点直播到十二点,孙小萍在直播间讲白洋淀历史,讲白洋淀风土人情,讲白洋淀的土特产“两蛋一腥”,咸鸭蛋、松花蛋、熏鱼、芦苇画和鱼丸子,讲铃铛奶奶的故事……

每天直播间的流量不少,孙小萍困了累了,还是强挺着。可是,一周下来只卖出去了十几斤咸鸭蛋。

王决心和孙小萍看着这一成绩表,都止不住发呆。

直播了一个多月,孙小萍和王决心每天都搞到半夜,杨牧仁不太认同这种方式。这不是疲劳战术吗?会把人拖垮的。

一天,王决心和孙小萍直播完,小萍的嗓子有点哑,杨牧仁沏了胖大海递给了孙小萍,看着两个年轻人疲惫的样子,杨牧仁关心地问:“每天四五个小时就这样说车轱辘话,嗓子能受得了吗?”孙小萍说:“已经习惯了,杨院长,您是不是很不赞同我们这样做?我和王决心一直在坚持,不仅是卖我们的鸭蛋、特产,是想通过这个平台,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白洋淀的巨变,拉动旅游和商家来投资。”

杨牧仁说:“你们的想法很好,但什么时候能实现呢?”

王决心连忙说:“我们在实现的路上呢。”

杨牧仁说:“这段时间我跑了三个县,拉了五万资金,这是卡,钱都在里面,咱们成立个公司,每个人承包任务,你们年轻有精力,多跑跑一定比现在行。”

王决心和孙小萍先是一愣,后是四目相望,谁也没说话。当初的雄心壮志被现实打碎,他俩有些疲惫和无奈。是成立公司跑业务,还是继续直播创业?

铃铛奶奶看见王决心每天都深夜而归,心疼和惦念溢于言表。今天王决心有些沮丧,回到家里,发现灯亮着,看到奶奶躺着,睁着眼睛。他望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他觉得奶奶就是个神人,一旦自己遇到困难,总是逃不过她老人家的一双慧眼。其实,奶奶从杨牧仁那儿知道他最近一直都在做什么,虽然知道杨牧仁不看好他们做的这个事情,但奶奶还是站在孙子王决心这一边,鼓励他干自己想干的事。

这大半夜的,奶奶还等着他,王决心心里感到满足而温暖。王决心和孙小萍的坚持,让他们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天,王决心手机上看到了一条信息,说:“请迅速联系我。”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王决心担任直播间的客服工作,买货的各种询问也忙得不亦乐乎。过了两天,他又收到了同样的信息。王决心吃了一惊,他和孙小萍说了,打过去问问啥情况,王决心电话刚打过去,对方马上接了,是个女的。

对方讲明了自己的身份。她说她叫靳嘉,是山东潍坊的一个企业家,母亲欧阳凤在创业时期曾经去过白洋淀大张庄,由于白洋淀发大水,把她母亲冲到了王家寨,有一个叫王永泰的男人救了她,当时母亲奄奄一息,王永泰把母亲送到大乐书院,在那儿,母亲被救活了,之后这个救命恩人几天来一直照顾自己的母亲,后来她母亲离开大乐书院时,阴差阳错没能和恩人道别,就这样一晃几十年,母亲做羽绒服生意发了家,她经常念叨她的这段难忘的经历。由于母亲身体不好,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去过白洋淀,通过直播平台发现了大乐书院,母亲兴奋得彻夜未眠。母亲让她马上联系王家寨,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个叫王永泰的老人。

王决心瞪大了眼睛,觉得蹊跷。

靳嘉代替母亲来到了王家寨,也找到了王永泰,才知道王永泰是王决心的父亲,她从沉甸甸的书包里拿出来一堆现金,让王永泰收下,说:“钱不多,二十万,这是我奉母亲之命来报恩的,请务必收下。”对方态度坚决,王永泰坚决不收,就这样僵持着。

靳嘉突然一个下跪,吓得王永泰父子俩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搀扶,最后王永泰拗不过,收下了这二十万,他们送走了靳嘉后,王永泰对王决心说:“老三,这事因小萍而起,走,捐给大乐书院扩建吧。”王决心看着父亲瘦弱而坚定的身影,觉得父亲像一棵参天大树。

王永泰就是这样的人,能帮人处,一定要帮一把。帮了,也不放在心上。帮人是常事儿,就像人不会记得,每天都吃了什么饭。

杨牧仁说:“这叫境界。”

杨牧仁看到了这二十万,还是有些意外;孙小萍则干脆呆愣了。

杨牧仁紧紧握住王永泰的手,哽咽无语。王永泰对孙小萍竖起大拇指。大乐书院可以重新修建了,这是杨牧仁多年的心愿。其实,他已经跑好了修建手续,只等这笔钱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大乐书院扩建工程开工了。杨牧仁高兴得像个孩子,因此对孙小萍更刮目相看了。

孙小萍对王决心说:“铃铛奶奶啥时候讲课啊?”王决心说:“我奶奶答应了,看看她哪天最精神。给大家讲述自身的革命经历,百岁老人讲课,全国独一份。”

第二天上午,阳光毒辣,芦苇、蔬菜和树木晒蔫了,地上蒸腾着湿漉漉的气息。王决心背着铃铛奶奶来到书院,蝴蝶、蜻蜓追着铃铛奶奶翩翩乱飞。老太太给孙子撑场面,帮孙子圆场,而且还进行了传统教育。铃铛老太太盘着利落的小髻,浅灰色的盘口的布衫,映衬得老人干净麻利。王永山和小洒锦也陪着来了。

村民们很多是奔铃铛奶奶来的,这老太太一出现,村里的老人们稀奇无比。大爷和大婶们都来到书院,有的坐着轮椅被晚辈们推着来看奶奶,书院像过节一样热闹。大家回忆着往事,感叹人生的冷暖。

杨牧仁推来了一把新轮椅,王决心将铃铛奶奶从后背放到轮椅上。

乔麦也来了,铃铛满脸笑意拉着乔麦的手。不知为啥,铃铛见到乔麦就说不出话来,默默地流泪,老奶奶一抹眼泪,乔麦哭得更伤心了。

杨牧仁热情地跟铃铛奶奶介绍了孙小萍。杨牧仁热情地说:“这个大学生叫孙小萍,不简单啊,她是来自大山里的苦孩子,就是通过学习读书成了一名大学生,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她靠网络销售为自己的家乡拉了赞助,修了路,现在来到咱们王家寨帮助大乐书院搞活动搞经营,让咱们村民脑袋活起来!”

铃铛呵呵笑:“我们早就认识啦!这孩子刚来就到了我家。”

杨院长和王决心有点诧异。

铃铛拉着孙小萍的手微笑着:“好闺女,好闺女啊。你要让大伙端着的碗儿,里面盛着的是香喷喷的鱼丸子,想当年,我们端着的碗儿里常常是空的,能喝上一口粥都阿弥陀佛喽!”

孙小萍看着铃铛奶奶,自信地点点头,说:“对,奶奶,端自己的碗,吃想吃的饭!”

孙小萍拿着王决心给的材料,主持开了场。

叮当叮当,铃铛奶奶摇了摇铜铃,她就开口了,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铃铛奶奶望着孙小萍,声音细弱:“闺女,我讲啥好啊?”

孙小萍说:“您随便,您讲啥都好。”

铃铛奶奶嚅动嘴巴的时候,王永泰来了,鱼鹰大黑、二黑竟然跟来了,一个肩膀落一个,很乖,不动,也不出声儿。它俩好像也来听课。

王永泰正襟危坐。

铃铛微微笑了,脸像荷花,她忽然提出了一个问答题:“我能够说出那么多荷花的名字,你们谁能说说?”

乔麦举手说:“奶奶,我能说几个。大洒锦、小洒锦、白孩莲、碧降雪、佛座莲、水芙蓉、大紫莲、处州莲和红台莲。”

铃铛嘿嘿地笑了:“乔麦不错,说了不少。你能说说这些花多少瓣、啥颜色吗?”

乔麦腼腆一笑:“我说不好,奶奶说。”

铃铛掰着手指说:“大洒锦,白色,花开八瓣;小洒锦,青白色,花开七瓣;白孩莲,白色,花开六瓣;碧降雪,白色,花开七瓣;大紫莲,佛座莲,橘黄色,花开十瓣;水芙蓉,紫红色,花开九瓣;处州莲,红色,花瓣十九;红台莲,红色,花开五瓣。”

台下乡亲哗哗地鼓掌。

铃铛又将话题转移到民间传说上来,大洒锦变成小桃红营救众生的故事一直在白洋淀流传。

民间传说荷花女神大洒锦忽然变成一个村姑,自己起名小桃红,来到人间救灾,她独自走了一遍白沟引河,就将白沟引河分为白沟河和南拒马河。

小桃红终于弄清,南拒马河流经涞水县至定兴县,北河店有易水汇入,两岸无堤防。北河店至新盖房枢纽,两岸筑有堤防,在定兴县北田村附近预留分洪口门。遇超标洪水时,弃左堤扒开北田、章村附近堤防分洪入兰沟洼。

这次白洋淀水灾,笊篱村的大恶霸地主陈宗选,担心三千亩农田被淹,带领家丁昼夜护堤,与白洋淀各村村民械斗,致使淀里王家寨等村人员伤亡。王家寨春桃姑娘爹老金奎和哥哥大锁被打死,春桃姑娘带人扒了长堤,白洋淀开始泄洪,可是春桃被陈宗选抓进大牢。春桃姑娘的故事惊动了小桃红。小桃红被春桃姑娘的义举感动了。她发誓要救出春桃姑娘。起初,小桃红是状告陈宗选的,到了保定衙门,官官相护,没有人给她一个小姑娘做主。小桃红动过向天后祈莲求救的念头,后来她放弃了。她被发配转世就是因为她没有管好这条河。她要凭自己的智慧救出春桃姑娘。水灾刚过,渔船都破碎了。人们无法打鱼,民不聊生。有些渔民准备移民逃荒去了。

一天上午,风和日丽。

崭新的大船从长堤一侧扬帆而来。黄色木船在阳光里金光闪闪。

白洋淀的打鱼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船头站着美丽的小桃红,她身披红色锦缎,面如荷花。船顶有一排朱鹮飞翔而随。听说春桃姑娘死后变成了一只朱鹮鸟。哪一只是春桃呢?船在王家寨西码头抛锚,靠岸,小桃红微笑着向人们打着招呼,并吩咐仆人从船上搬下粮食,还有猪马牛羊。圈头和王家寨人只知道吃鱼,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小桃红说:“乡亲们,我叫小桃红,是春桃姑娘带我看望你们的。大家把物资搬走,不够用了,我们再来送。”小桃红说完,仆人又搬来一筐嗡嗡叫的小东西。小桃红说:“这叫蜜蜂,会制造出甜美的蜂蜜。你们吃了一定会喜欢。这些东西都是天神乌拉赐给大家的!”

王家寨的乡亲们纷纷跪地磕头:“谢谢天神啊!”

忽然,有人问了一句:“小桃红,刚刚你说了春桃姑娘。她人呢?”

小桃红打了个口哨,一群朱鹮呼啦啦落地。她望着一只朱鹮,说:“看见了吧?春桃姑娘变朱鹮啦!”

人们纷纷给朱鹮磕头。

有一位长者哭泣着说:“春桃啊,你爹,你哥,没了。他们是为白洋淀乡亲们走的,你回家来吧!”

小桃红轻轻摇头:“北田恶霸陈宗选,已经受到惩罚。春桃舍命扒堤的义举感动了天公天后,我要带春桃到天宫。”

春桃姑娘要去天宫啦!但是,小桃红留下了那一群朱鹮鸟。

其中一只朱鹮嘎嘎叫了两声。

王家寨没有人能够听懂。小桃红说:“这只朱鹮就是春桃姑娘,她说话我懂,你们听不出来了。我带春桃走了,这些朱鹮鸟无比珍贵,就留在王家寨吧!”

小桃红随大船走了。人们恍如梦中,只见大船缓缓驶入烟雾中。

大船和小桃红几乎是瞬间消失的,人们看见一只朱鹮在天边飞翔,渐渐消失在云霞之上。

村民拾起一片朱鹮遗落的羽毛,循着朱鹮消失的方向久久凝视……

铃铛奶奶叹息了一声,说:“祈愿归祈愿,水灾和干旱照样来。改变靠谁?靠共产党啊!乡亲们,到啥时候,我也是夸咱共产党好。”

民国九年,那一年闹旱灾,干了淀,淀边所有村庄粮食颗粒无收,淀里也没有鱼了,龟裂的河滩上露出苍白的鱼骨。富人家都扛不住了,穷人家哪有一点抵抗能力啊?干淀那一年,铃铛的二叔邢锁头就是饿死的。后来九条河给白洋淀蓄水,人们好在还有鱼吃。娘天生气弱,没有奶水,铃铛饿哭的时候,娘就喂她鱼丸子汤。为此招来了好多灾民,有一拨来自山西衣衫褴褛的灾民,守候在村口码头,砸地主姚家的大门乞讨。

王永泰插了一句说:“娘,我听说大地主姚占轩放出狗来咬他们,有的被狗咬了,有的滚落在水里淹死了。”

铃铛说:“新水县成立农民协会,斗争地主的恶行。晚清翰林张怀德为会长,王家寨秀才王选青为副会长。王选青回村筹办农民协会,他开着一艘槽子船奔圈头村而来,返回时却是家人送走,船送给我们村里了。爹不假思索地加入了农民协会。办公地点就在三槐家的豆腐房里。房间低矮破旧。那个院子离我家很近,院里人铺开苇子编席。然后划船去大淀了,细细查看鱼情和风向,开始撒网。”

孙小萍听着,仿佛沉浸到历史中去了。

铃铛说:“黄昏的时候,霞光璀璨,爹从船上爬下来,提一兜子鲫鱼、猴鱼、刀鱼、鲮鱼。爹兴冲冲地说,炖鱼,做鱼丸子,庆贺一下。娘愣了愣,庆贺啥呢?爹说,我加入农会了。娘问,农会是啥?爹抓着脑袋,只管嘿嘿地笑却答不上来。爷爷死了,做鱼丸的手艺在爹身上,记得那个傍晚我们吃了烤鱼,鱼在火堆里吱吱流油,化作了熊熊的光芒。我们吃了鱼肉,鱼骨又重新扔回火堆。”

时光进入了一九二一年,民国十年。

这一年铃铛九岁了,爹说,祥云同时出现在天空,将有天大的喜事发生。这一年的年七月一日,中国共产党成立啦!九朵荷花对应着九条河入淀。铃铛的爹说,这是九九归一。

铃铛太小,她不懂这是啥大事。她爹说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据说那一阵,风在芦荡深处翻起道道波澜。她站在圈头村口,望着上空飘荡几朵荷花状的祥云。云朵渐渐变红,像火焰一样的花。爹说当时他看见荷花的精灵变成一股旋风吹动着云朵,剩下的尘埃落下来,融入大淀。

铃铛咧嘴笑了笑,说:“每年七月,白洋淀荷花开得最艳。共产党把农民组织起来,砸盐店,分粮食,不让穷苦百姓冻死饿死了。有了党,我们就有了靠山,村里还飞来了朱鹮鸟。”

铃铛风趣地说:“该吃中午饭了,我的故事等听下回分解吧。”

在场的人咯咯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