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

【原文】

松坡既死于国事，越一年，国人刊其遗著《曾胡治兵语录》行于世。世知松坡之事功，读此书，可以知其事功所由来矣。自古圣贤豪杰，初未尝求见事功于当世也。惟其精神积于中，著于外，世人见之，以为事功耳。阅世以后，事功或已磨灭，而精神不敝。传之后世，遭际时会，此精神复现为事功焉。松坡论曾、胡二公之事，谓其为良心血性二者所驱使，则松坡之事功，亦为此良心血性所驱使而已。曾、胡二公，一生竞竞于存诚去伪，松坡于此，尤阐发不遗余力。精神所至，金石为开，二公屡言之，松坡亦屡述之。二公之言，不啻诏示松坡，使其出生死，冒危难，掬一诚以救天下之伪。则虽谓松坡之事功，皆二公之事功可也。松坡自谓身膺军职，非大发志愿，以救国为目的，以死为归属，不足渡同胞于苦海，置国家于坦途。今松坡得所归矣，而救国志愿，曾未达其万一。护国军之起，仅使民国生死肉骨，如大病方苏，元气已伤，将养扶持，所需于事功者，正复无限。来者不可见，惟恃此耿耿精神，常留存于吾国民隐微之间，可以使曾、胡复生，使松坡不死，以解除日后之千灾百难，超苦海而入坦途。而此语录十余章，实揭吾国民之伟大精神以昭兹来许者也。

民国六年四月新会梁启超序

【大意】

松坡（蔡锷的字）为国家的革命事业捐躯后，过了一年，国人便将他的遗著《曾胡治兵语录》刊行于世。世人大都知道松坡所成就的事业之大，读了这本书，可以进一步了解松坡得以成就功业的来龙去脉。古往今来的那些圣贤和豪杰，他们在刚开始的时候，或许并没有刻意追求建功立业，以求得显达于当世。只是他们的精神凝聚于心中，成就显著于身外，所以才会被世人当做丰功伟绩来看待。多年以后，他们的事业功勋或许已经消失殆尽，但他们的精神却不会被时间所遮蔽。这些精神遗产将会永远流传下去，遇上合适的时机，又会再次成就新的事业功勋，如此循环往复。松坡论曾国藩、胡林翼两位先生之事，认为他们是被良心和血性所驱使，事实上，松坡所成就的事业和功勋，也是被良心和血性这两者所驱使啊。曾、胡二公，一生致力于保持诚信、去除虚伪的事业，松坡对于这一事业尤其用心，所阐发的道理可谓不遗余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二公多次言及治兵心法，松坡也多次阐述言明。二公的治兵言论，无异于教导松坡，使他能够出生入死，甘冒危难之险，奉献一片笃诚来挽救虚伪的天下。那么，我们即使把松坡的事业功勋，说成是曾、胡二公的事业功勋也是可以的。松坡自称他亲自担任军职，如果不是树立远大的志向和抱负，以救国为目的，视死如归，便不能够拯救天下同胞出于苦海，使国家走上平坦的康庄大道。现在松坡已经离去，而救国的理想，还没有达到当初目标的万分之一。松坡所领导的护国军在讨伐袁世凯中获得了成功，仅使我中华民国能够起死回生。然而，正如大病虽然痊愈，但元气早已大伤，要想恢复元气，就必须好好调理，继续疗养扶持，这就迫切需要我们进一步去建功立业，而这种需要几乎是没有限度的。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我们无法预见，唯有仰仗这种精忠报国的精神，在我国民众之间永远传承下去，才能使曾国藩、胡林翼复活，使松坡不死，并以此来化解将来的千灾百难，使国家可以渡过苦海，走上坦途。这些治兵语录共有十几章，确实都是彰显我们民族的伟大精神，可以用来昭示后世，成为激励后辈奋发图强的至理名言。

民国六年（1917）四月新会梁启超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