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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箴言录 §公明

【原文】

大君以生杀予夺之权,授之将帅,犹东家之银钱货物,授之店中众伙。若保举太滥,视大君之名器,不甚爱惜,犹之贱售浪费,视东家之货财,不甚爱惜也。介之推曰:“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功乎?”余则略改之曰:“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假大君之名器,以市一己之私恩乎?”余忝居高位,惟此事不能力挽颓风,深为愧惭。

【大意】

皇上把生杀予夺的大权,授予将帅,犹如东家把金钱货物,都托付给店中的伙计。如果举荐将帅不加选择,太过泛滥,那么他们看待皇上所给予的官爵和名位,就不会很珍惜。这和经营商店,一味把财货廉价出卖、随意浪费一样。那么,店中的伙计也就不爱惜东家的财物了,这是同样的道理。介之推曾说过:“窃取别人的钱财,尚且称为盗贼,更何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功呢?”我则把这句话略加修改:窃取别人的钱财,尚且称为盗贼,何况借皇上的官爵和名位,来收买一己之私利和恩惠呢?我虽身居高位,却不能挽救此种颓废不振的风气,心里想想,实在感到非常惭愧。

【原文】

窃观古今大乱之世,必先变乱是非,而后政治颠倒,灾害从之。屈原之所以愤激沉身而不悔者,亦以当日是非淆乱为至痛。故曰:“兰芷变而不芳,荃蕙化而为茅。”又曰:“固时俗之从流,又孰能无变化?”伤是非之日移日淆,而几不能自主也。后世如汉、晋、唐、宋之末造,亦由朝廷之是非先紊,而后小人得志,君子有皇皇无依之象。推而至于一省之中,一军之内,亦必其是非不揆于正,而后其政绩少有可观。赏罚之任视乎权位,有得行,有不得行。至于维持是非之公,则吾辈皆有不可辞之责。顾亭林先生所谓“匹夫与有责焉”者也。

【大意】

据我观察,自古以来,每次遇到天下大乱的时代,一定是先颠倒是非,然后再颠倒政治,于是灾害便接踵而至了。屈原之所以在激愤中,自沉于汨罗江而毫不后悔,也正是因为对当时是非混淆的局面深感痛苦。所以他说:“兰芷已经不再芳香,荃蕙也都变成了茅草!”又说:“本来世俗就是随波逐流,又怎么能没有变化?”他感伤是非越来越混淆,几乎到了正直的人难以立足的地步。后世如汉朝、晋朝、唐朝、宋朝的末期,也由于朝政混乱,是非颠倒,而后才有小人得志,君子惶惶不安、无所依托的乱象。由此推及一省之中,一军之内,也一定是先有是非颠倒、准则无依的乱象,然后才会导致政绩不佳、无可称道的结果。执行赏罚之事,一定要由位高权重的人来负责,因为他们知道哪些可以执行,执行到什么程度;哪些不可以执行,为什么不可以执行。至于维持是非的公道,则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就是顾炎武所说的“匹夫与有责焉”吧!

【原文】

大抵莅事以“明”字为第一要义。明有二:曰高明,曰精明。同一境,而登山者独见其远,乘城者独觉其旷,此高明之说也。同一物,而臆度者不如权衡之审,目巧者不如尺度之精,此精明之说也。凡高明者,欲降心抑志以遽趋于平实,颇不易易。若能事事求精,轻重长短,一丝不差,则渐实矣;能实,则渐平矣。

【大意】

一般而言,处理事以“明”字最为重要。“明”有两层含义:一是高明,一是精明。同一个环境,只有登山的人才能看到辽阔的远方,只有登上城楼的人才能看到空旷的四野。这就是所谓的高明。同一物体,心里的揣度不如用秤称量得精审,目光的锐利不如用尺量得准确。这就是所谓的精明。凡是高明的人,想把他过高的心志降下来,让他很快趋于平实,那是很不容易的。如果能够做到事事求得精确,轻重长短一丝不差,就会渐渐变得务实了;能够踏实,也就能渐渐达到平稳了。

【原文】

凡利之所在,当与人共分之;名之所在,当与人共享之。居高位,以知人、晓事二者为职。知人诚不易学,晓事则可以阅历黾勉得之。晓事则无论同己、异己,均可徐徐开悟,以冀和衷。不晓事,则挟私固谬,秉公亦谬;小人固谬,君子亦谬;乡愿固谬,狂狷亦谬。重以不知人,则终古相背而驰,决非和协之理。故恒言皆以分别君子、小人为要,而鄙论则谓天下无一成不变之君子,亦无一成不变之小人。今日能知人、能晓事,则为君子;明日不知人、不晓事,则为小人。寅刻公正光明,则为君子;卯刻偏私晻暧,则为小人。故群毁群誉之所在,下走常穆然深念,不能附和。

【大意】

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应当和别人同分;凡是有名可求的地方,也应当与别人共享。处于高位者,应当以知人、明白事理这两者作为自己的本职工作。知人的确不容易学到,至于明白事理,则可以通过增加阅历来努力求得。只要能够做到明白事理,那么无论别人的观点与自己的观点相同或不同,都可以慢慢开导,使之达到意见统一。如果不明白事理,那就是偏私的做法不会,秉公办事也不对;小人固然不对,君子也不对;圆滑者固然不对,狂狷者也不对。再加上不能知人,则一辈子做事都会背道而驰,因为他不懂得团结合作的道理。所以常言都以分辨君子和小人为头等大事,而我的观点是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君子,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小人。今天能知人和明白事理,那么今天就是君子;明天不能知人和明白事理,那么明天就是小人。寅时公正光明,那么寅时就是君子;卯时存有阴暗私心,那么卯时就是小人。因此,对于众人所赞誉或诋毁的人和事,我常常进行严肃和深刻思考,不敢随意附和。

【原文】

营哨官之权过轻,则不得各行其志。危险之际,爱而从之者,或有一二;畏而从之者,则无其事也。此中消息,应默察之,而默挽之,总揽则不无偏蔽,分寄则多所维系。

【大意】

军营中哨官的权力过轻,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在危难的关头,出于爱戴而跟从的人,或许有一两个;出于惧怕而跟随的人,则一个也没有。这当中的道理,只有在暗中进行观察,并在暗中挽回。在权力的使用上,不可总揽一切,如果总揽一切权力,必然会出现偏蔽的弊病;如果能够适当分散权力,那才是有益的。

【原文】

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学问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大意】

知道天下存在的时间之长,而我所经历的时间却很短,所以每次遇到坎坷不顺的事情时,就应该学会忍耐,等待事情出现转机;知道大地的无限广阔,而我所居住的地方却很小,所以在遇到争名夺利的时候,就应该学会退让,保持谦虚;知道学问的广博精微,而我所见到的却很少,就不敢因为有一点点的领悟而沾沾自喜,而是要考虑如何选择正确的方法去传承;知道世事纷纭,复杂变化,而我的能力却有限,就不敢居功自傲,以功名自夸,而应当考虑如何推举贤能,去共同解决。只有这样,心中那些自私自满的念头才可以逐渐消除。

【原文】

蔡按:文正公谓居高位以知人、晓事为职,且以能知人、晓事与否,判别其为君子为小人。虽属有感而发,持论至为正当,并非愤激之说。用人之当否,视乎知人之明昧;办事之才不才,视乎晓事之透不透。不知人,则不能用人;不晓事,何能办事?君子、小人之别,以能否利人济物为断。苟所用之人,不能称职,所办之事,措置乖方,以致贻误大局,纵日其心无他,究难为之宽恕者也。

昔贤于用人一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其宅心之正大,足以矜式百世。曾公之荐左中堂,而劾李次青,不以恩怨而废举动,名臣胸襟,自足千古。

用人讲资格,固足以屈抑人才;今之不讲资格,尤未足以激扬清浊。赏不必功,惠不必劳,举不必才,劾不必劣。或今贤而昨劣,或今辱而昨荣。扬之则举之九天之上,抑之则置之九渊之下。得之者不为喜,失之者不为歉。所称为操纵人才、策励士气之具,其效力竟以全失。欲图挽回补救,其权操之自上,非吾侪所得与闻。惟吾人职居将校,在一小部分内,于用人一端,亦非绝无几希之权力。既有此权,则应于用人惟贤、循名核实之义,特加注意。能于一小部分有所裨补,亦为心安理得。

【大意】

蔡锷按:曾文正先生认为,身居高位者应该以知人、晓事为职责,而且应当以能否知人晓事,作为辨别君子和小人的标准。虽然是有感而发,但这种观点还是很正确的,并非一时的愤激之言。用人是否得当,取决于知人明达与否;办事是否得力,取决于晓事通透与否。不知人就不能用人,不晓事又如何能办好事呢?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正在于能否成人之美,济人之事。如果所用之人,不能称职,所办之事,处理失当,以致贻误大局,就算你心里并无私心杂念,也终究难以得到宽恕啊。

以前的贤人在举荐人才方面,能够做到“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可谓是宅心仁厚,光明正大,所以能够成为后世的楷模。曾国藩先生举荐左宗棠,弹劾李元度,不因个人恩怨而影响正当的推荐和弹劾,一代名臣的宽广胸怀,自足以流芳千古。

在用人方面,如果论资排辈,固然容易压抑委屈真正的人才,但今天完全不论资排辈,也未必就能够真正激浊扬清。赏赐不须有功,恩惠不必有劳,举荐的不一定是有才能的人,弹劾的也不一定是犯有过错的人。有的人今天虽贤良,但过去却很卑劣;有的人今天受到侮辱,而昨天却很荣耀。要表彰某个人时,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要贬抑某个人,又恨不得将其置于深渊之下。这样就会导致得到奖赏的人并不觉得欢喜,得不到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缺憾。称扬表彰,本是激励人才、鼓舞士气的方法,但现在这个方法的功效却已经丧失殆尽。要想挽回和补救这种局面,其权力掌握在中央政府,这不是我们可以过问的。不过,因为我们身居将校之职,在一部分范围之内,特别是在用人方面,也绝不是一点权力也没有。既然有这个权力,就应该在贯彻用人惟贤、循名责实的原则上,特加注意。即使只是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能有所补救,也足以让我们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