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祸机之发，莫烈于猜忌，此古今之通病。败国、亡家、丧身皆猜忌之所致。《诗》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忮、求二端，盖妾妇穿窬兼而有之者也。

【大意】

祸害的发生，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猜忌引起的。这是自古至今的通病，国家遭到破坏、家庭遭到败落、人们惨遭残杀，都是猜忌所招致的恶果。《诗经》说：“没有嫉妒和贪婪，怎么会得不到善的回应呢？”猜忌和贪婪这两个毛病，兼有了妇人之心与偷盗之行的特点。

【原文】

凡两军相处，统将有一分龃龉，则营哨必有三分，兵夫必有六七分。故欲求和衷共济，自统将先办一副平恕之心始。人之好名，谁不如我？同打仗，不可讥人之退缩；同行路，不可疑人之骚扰。处处严于治己，而薄于责人，则唇舌自省矣。

【大意】

大凡两支部队相处共事，如果将帅的意见有一分不合，那么营哨必有三分不合，士兵则有六七分不合。所以要想同心协力，克服困难，作为主将，一定要有一副平和宽容之心。每个人都喜欢好的名声，谁不是这样的呢？所以，一起上阵杀敌的时候，不要讥笑别人退缩；一路同行的时候，不要怀疑别人会骚扰自己。只要能够做到时时处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那些无谓的口舌之争自然也就减少了。

【原文】

敬以持躬，恕以待人。敬则小心翼翼，事无巨细，皆不敢忽。恕则凡事留余地以处人，功不独居，过不推诿。常常记此二字，则长履大任，福祚无量。

【大意】

一个人，要以心存敬畏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身，用宽宏大量的态度去对待别人。所谓敬畏之心，指的是小心谨慎，事情无论大小都不掉以轻心；所谓宽宏大量，指的是待人要留有余地，有功劳不一人独占，有过错也不推诿给别人。常常记住“敬”和“恕”这两个字，就可以长期担任重大的职务，福禄不可限量。

【原文】

湘军之所以无敌者，全赖彼此相顾，彼此相救。虽平日积怨深仇，临阵仍彼此照顾；虽上午口角参商，下午仍彼此救援。

【大意】

湘军之所以所向无敌，全靠大家彼此依赖，相互照顾，相互救援。即便是平时积有夙怨深仇，一旦上了战场，仍然能够彼此照顾；哪怕是上午刚刚发生过激烈的口角，下午打仗时仍然能够彼此救援掩护。

【原文】

沅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雪谓彭雪琴即彭玉麟也，沅为曾元甫即曾国荃也。）

【大意】

沅甫弟说雪琴声色俱厉。大凡眼睛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却不能看到自己的眼睫毛。对于自己过于严厉的声音面色，很多人每每是苦于自己看不到，也觉察不到。雪琴的严厉，雪琴自己不知道；而沅甫你的声色，恐怕也未尝不严厉，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罢了。（雪就是彭雪琴，也就是彭玉麟；沅就是曾沅甫，即曾国荃。）

【原文】

蔡按：古人相处，有愤争公庭，而言欢私室；有交阒（qù）于平昔，而救助于疆场。盖不以公而废私，复不以私而害公也。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万难强之使同，驱之相合，则睚眦之怨，芥蒂之隙，自所难免。惟于公私之界分得清，认得明，使之划然两途，不相混扰，则善矣。发捻之役，中日之役，中法之役，列将因争意气而致败绩者，不一而足。故老相传，言之凿凿。

从前握兵符者，多起自行间，罔知大体，动以意气用事，无怪其然。今后一有战役，用兵必在数十万以上，三十数镇之师。情谊夙不相孚，言语亦多隔阂，统驭调度之难盖可想见。苟非共矢忠诚，无猜无贰，或难免不蹈既往之覆辙。欲求和衷共济，则惟有恪遵先哲遗言，自统将先办一副平恕之心始。功不独居，过不推诿，乃可以言破敌。

【大意】

蔡锷按：古人相处，有在公庭之上声色俱厉、据理力争，而在私下里却谈笑风生、冰释前嫌的情况；有在平日明争暗斗，在战场上却能不顾生死、互相救助的情况。这是因为他们不因公而废私，又不因私而害公的缘故啊。人心各不相同，就如同千人千面，那是没有办法使他们心意相同，志趣相合的。所以，平常彼此相处的时候，有些发怒瞪眼的小恩怨，郁结于心的小隔膜，自然也是在所难免。但只要能够分清辨明公与私的界限，使两者泾渭分明，互不干扰，那样就可以了。在剿灭太平军和捻军的战斗，以及中日战争、中法战争中，各位将领因为意气之争而导致失败的例子，那实在是太多了。这是一些老前辈们亲眼所见，亲口所传，可谓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从前掌握军权的将帅，大多都是军人出身，因为军功而发迹，所以很多人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动不动就以意气用事，这也难怪他们会经常打败仗了。今后一旦发生战争，用兵一定会在几十万人以上，三十多镇的军队。相互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情谊，言语之间也有隔阂，统率驾驭他们的难度，可想而知。如果能够做到同心同德，坦诚相待，彼此之间没有相互猜忌、相互背叛，或许就不会重蹈过去的覆辙。要想求得和衷共济，只有严格遵守先哲的遗训，从将帅自身做起，先养成一种平和宽容的态度，不独揽功劳，不推卸责任，这样才可以谈得上破敌制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