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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归程

潇潇下决心从此不再跟康劼见面。无论他在门外怎样哀求,怎样发狠,怎样疯了似的敲门,她始终不为所动。她并且对着小金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幵门放他进来,我立刻从这扇窗户跳下去!”她脸色青白,目光冰冷,很有一如不顾一切的劲儿。

小金子大概被康劼说服过了,为他周旋说:“他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一句话?”潇潇“哼”地一声冷笑,“还用得着说一句什么话?我用眼睛看到的还不够吗?”

“你要容许他作一个解释。事情不明不白的,岂不是大家心里都难过吗?”

“我不难过。”潇潇说,“你摸摸我的心,是冷的,已经处于冰冻状态了,哪还会感觉到什么难受。”

“可你们毕竟相爱了这么长时间……”

“我为他都差点儿死过一次了,对得起他了。”

潇潇说完这句话,翻一个身面朝墙壁躺在床上,索性连小金子也不理睬。

康劼见她不成,变换了一种方法:给她写信。信从门缝里一次次塞进来,悉悉索索发响,象躺在地上垂死的大白蝴蝶。也有时候潇潇和室友们下课回来,门一打开,白色蝴蝶便赫然印入眼帘。潇潇的态度是一概不看。甚至她厌恶到不愿意用手去拿,她只用脚尖轻轻一踢,将这些苍白的蝴蝶踢入距离最近的床下。

有一天中午,潇潇在图书馆的期刊室里查找资料,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钟。她走下台阶,突然间手臂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扭头看竟是康劼。

“请放开我,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算个什么?”潇潇挣脱了他的手,冷冷地说。

康劼追上一步,再一次不容置疑地抓住她的手臂:“听我说一句话!为这一句话我已经在炎炎烈日下等了你一个小时。”

“你放不放开?不放开我就喊人,我说你耍流氓,我可以打你耳光,也可以唾你的脸!”

“请便。可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话:我太幼稚,我们都太幼稚,所以才中了她的圈套。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她制造了一种心理氛围使我就范。男人在某些时候是毫无抵抗力的,这一点你现在还不能明白。她逼着我跟她既成事实。”

潇潇尖刻地笑起来:“你是要告诉我:她强奸了你吗?”

“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康劼几乎是恶狠狠地说,“我失去你已经痛苦万分,你不要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让我活活地疼死!”

“活活疼死的是我。我已经疼得喘不过气来了……”潇潇用低得听不清的声音说完这句话,泪水突然间又一次涌进眼眶。她不肯让康劼看出她的失态,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腕,逼他松开手,然后不要命地飞跑离去。

同宿舍的女孩子相继恋爱了。有时候在同一时刻宿舍里会接二连三进来好几个男同学。高高大大的身躯顿时把小小房间挤得挪不开身来,于是各人挤坐在各人女友的床上,互相说笑打趣,热闹非凡。而恋爱最早、幸福感最强的潇潇,觝景生情,难以接受这份欢笑,总是不声不响起身走开,或者提了水成装作打水,或者背上书包说是去图书馆,在校园里落寞地转上一大圈才回来。

令她再也想不到的是小金子居然跟猴儿成了一对。猴儿是北京人,而小金子来自遥远的贵州,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走到了一起。小金子有一次对潇潇说:“猴儿这个人实在不错,可你当初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真不知道你的心思。”

潇潇勉强笑道:“我是特意把幸福留给你的呀,你现在该谢谢我才对。”

小金子轻轻叹一口气:“说真的,我现在挺相信缘分这两个字。在爱情这个问题上是绝对谈不到理智的。比方说这儿有十个男人十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是最优秀的,那么这十个女人都会一齐爱上他吗?不可能。你站在队列里一个一个望过去,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你就明白了谁会成为你的终身伴侣,瞬间的时刻凝聚了你二十多年的全部人生体验。”

潇潇想,如此说来我实在是一个蠢笨的女人,因为我总是把目标弄错,使自己一次次地陷入被动,陷入泥沼。这样想着,她心灰意冷。她已经爱得很累,今后再也不想如此辛苦如此亢奋地去爱什么人了。

暑假里她回家去住。原来活泼好动、总是在家里呆不住的潇潇,这回一反常态地慵懒和安静,不是躺在床上看小说,就是埋在沙发里听音乐。小说也尽拣一些张爱玲、张恨水一类的现代作家作品,而不象过去只迷恋外国现代派的东西。她实在觉得看外国作品也很累人,看着看着眼前就迷迷糊糊一片,就想睡觉。当医生的妈妈对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十分吃惊,总认为她是病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病,三番五次强迫她去医院检查,最后总是以潇潇发一通脾气而终结。

潇潇常在楼道里碰到同样放假在家的晓立。如今的晓立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腼腆羞怯的大男孩子了,他高大、沉静,碰到潇潇总是微微一笑,侧身闪在一旁让潇潇过去,显得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只是他看上去面色依然苍白,一双眼睛仍然象黑葡萄似的过于甜美,无言中透出一份忧郁和寂寥。

有一天潇潇从外面回家,走到二楼晓立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晓立静静地站在门口。潇潇出于礼貌,不得不跟他笑了笑,点一个头。等她拐了个弯爬上又一层楼梯的时候,晓立马后炮似地在后面喊了她一声“潇潇”。

潇潇站住了,回身朝下望着晓立:“有事吗?”

“是这样。”晓立用巴掌在裤子口袋那儿搓了一下,“我弄到一盘新磁带,捷克作曲家斯美塔纳的《沃尔塔瓦河》,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嗬,这么肯定吗?”潇潇手扶着楼梯,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你一定会喜欢。”晓立还是这一句话,仿佛此刻世界上只有这一句话可说。

潇潇想了想说:“好吧,那就听听。”

她下了楼梯,走到晓立面前。晓立朝门里面退了一步,仍然侧身站着,意思要她先进去。潇潇觉得这一举动太过拘束古板,令人不十分舒服。

晓立跟着她进了房间,让她坐在一个最舒服的转椅上,又殷勤地给她倒冰水,拿水果。晓立的家因为在二楼,前面有房屋和大树遮挡阳光,屋里便绿荫荫泡有一种凉意,有一种舒适的安谧。

“你怎么样,近来还写诗吗?”潇潇没话找话地问。

晓立就淡淡一笑:“前两年常写,给刊物投稿,总是碰壁,说是格调不够高昂,情趣过于狭窄,缺乏社会容量……什么什么的。一生气,就算了,什么也不写了。如今大学都快要毕业了,写论文做实验,更加忙得想不到那些。”

“真的,日子真快,大学都快要毕业了。”潇潇喃喃地说,脸上和眼睛里是一层浓浓的落寞。

“潇潇,你这些时脸色很不好,也瘦了许多。”晓立忍不住告诉她。

潇潇心里懔然一惊,想不到晓立今天说出这句话,莫非他把她所有的悲欢苦乐都看在眼里?他是时时刻刻在暗地里关心她、注视她?潇潇就有几份感激地对他笑笑,说:“夏天我总是这样的。”又岔开话题问:“你说的那盘磁带呢?”

晓立跳起来,忙着到抽屉里找磁带,又去摆弄收录机。晓立家的收录机其实是一个小型音响,晓立父亲出国进修带回来的,放音效果一流。磁带一进去,极柔美极清晰的乐声就出来了,整个房间整个世界充塞了沃尔塔瓦河的潺潺的流水,先是清冷冷的、活泼泼的,而后慢慢地壮大,慢慢地水势汹涌,铺天盖地把潇潇的灵魂裹缠起来,淹没下去。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窗口一大片紫色的云霞,感觉到暮霭也同时在一点一点地、温和地渗透进沃尔塔瓦河的流水。她还感觉到身边始终有两颗晶亮亮的光点盯住了她,充满理解充满关切,她明白那是晓立的眼睛,太漂亮太温柔因而也太女性化的一双眼睛。

“天哪,太美了。”乐曲放完的时候,潇潇叹息着说了一声。

晓立就快活地笑起来:“我说过你会喜欢。”

“让你猜到了。”

“不是猜的。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能懂得你的需要,或者说你的灵魂。”

晓立说完这句话,起身就离开了,仿佛再没有勇气来看潇潇脸上的反应。剩下潇潇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那里,发了好半天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