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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归程 十二

秋天,潇潇的父母双双应邀去广州讲学。潇潇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索性连饭都懒得去做,买一袋面包回来吃一天,余下的时间便孜孜不倦啃几本星相学的书。如今社会上星相学由气功引发而成了时髦,堂堂北京大学毕业的潇潇因为内心孤独而跟这种时髦一拍即合,有空就到大街小巷去逛书摊,把所有关于星相学的书买得一本不漏。

这天是星期天,早晨起来潇潇就觉得腹部稳隐作痛。她以为是例假要来,就赶紧到妈妈房间找出一片止痛片吃了下去,重新回到床上下。哪知道这一回止痛片竟不起任何作用,而且疼的位置也不对,不在小腹而在右腹,潇潇心想不对劲,怎么赶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出麻烦。念头刚过,疼痛已经加剧,潇潇趴在床上用拳头顶住腹部,先还能忍着,后来就不行了,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在床上翻滚扭曲,身子弓得象大虾条,而且一阵阵地恶心要吐。她忍不住地呻吟出来,在心里哭泣着大喊:我要死了,疼痛就要把我扼死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家里就要死去,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相牙齿紧紧咬住被角,剧疼中感觉到房屋和周围的物体都在轻飘飘上升,而她和她身下的床铺却在一点一点可怕地下沉。她几番昏迷过去又被疼醒,到后来简直没有任何意识和思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人的生存本能又一次把她唤醒了,她听到意识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喊她的名字:“潇潇!潇潇!”她迷迷糊糊地想:我还没有死吗?我不能死,妈妈回来会伤心的,千万不能让妈妈看到我死!她用尽力气挣扎着下床,踉踉跄跄向门口摸去。剧疼使她把身体弯曲下来,每挪一步都要扶住房间里的门框、沙发、冰箱和一切可以援手的东西,开门的时候她手臂哆嗦了很久抬不起来,强烈的恶心使她再一次晕眩,她不得不跪在门后喘息了很久。

楼梯更是长得没有尽头。每下去一步她都要趴在楼梯上大口吸气。她满脸是泪,泪水和汗水搅和在一起已经无从分辨。天哪,怎么没有人来救救她,没有人从楼梯上走过呢?

求生意识使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扑倒在晓立家的门上。身体和门碰撞发出一声沉闷喑哑的声响,潇潇就势软软地瘫坐在地。她心里掠过的一个念头便是:晓立会来救她。

果然晓立听到声响就开了门。他一打开门看见面无人色倒在地上的潇潇,慌得一迭声喊:“潇潇、潇潇,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潇潇这时候双目紧闭,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紧了牙齿一个劲摇头,双手死死按在腹部上。

“你肚子疼?是肚子疼吗?哪儿疼?”晓立慌乱地蹲下身,把潇潇的头抱在怀里,一时间心疼如割,没有了主意!

还是潇潇从牙缝里迸出“医院”两个字,提醒了他。偏偏他父母今天一早去看“专家门诊”去了,家里只有晓立一个人,他怀里抱着疼得死去活来的潇潇,实在不忍心放下,又没有另外的人可以替他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向来遇事缺乏主张的他真叫左右为难,刹那间也急出了一头汗。好在人到急透了的时候什么事也干得出来,晓立奋力一抱,竟把接近昏迷的潇潇抱起身来,他抱住她不要命地就往楼下冲去!一直冲到街上,他还是那样抱住她立在街心,想要拦一辆汽车上医院去。也是他们两人福大命大,晓立刚那么一站,一辆丰田小车嘎地一声刹在前面,司机没等晓立开口,立刻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示意他赶快上车。

晓立坐在后车座上,仍然把潇潇抱在怀中。

他感觉到她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疼得僵硬,她弯曲的身体仿佛成了石膏塑像,再也不能够伸直。晓立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替她按揉腹部,一边趴在她耳边说:“潇潇,你要挺住,医院快到了,你千万要挺住啊。你要是疼得受不了你就掐我,使劲掐我吧,让我也跟你一起疼痛!”而潇潇却已经连掐他的力气也丧失殆尽。晓立这时候泪如雨下,疯狂地哀求司机:“师傅您行行好,请把车开快点,她已经受不了了!她要坚持不住了!师傅师傅求求您了!”

司机就使劲踩油门,把车开得象一颗子弹。转眼到了医院,丰田车一直冲到门诊楼下才刹住,司机飞快地跳出来开车门,帮晓立一直把潇潇送到急诊室。司机实在是难得的好心人,他做完这一切才不声不响离开,而晓立当时心急如焚,竟忘了问一声司机的姓名车号!

医生诊断潇潇是急性胆结石发作,当即打针挂水作了紧急治疗。打过针不久潇潇的疼痛开始缓解,精疲力尽的她下意识地紧握住晓立的一只手,迷迷糊糊开始昏睡。她一睡就睡了很久,昏睡中始终握住晓立的手不放。护士进来观察情况,一看这样就笑起来,要来帮晓立把潇潇的手松开。晓立也朝护士一笑,谢绝了她的好意。

夜沉沉。白色的观察室里只有一盏孤灯照着潇潇惨白如雪的脸,惨白如雪的嘴唇。晓立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边,凝视这张他深爱了好多年的秀美的脸庞,只觉病中的她比平常的她更令他心碎,令他动情。他不出声地高喊:“抓住我的手吧,紧紧抓住,不要放开,永远永远不要放开。”

半夜里潇潇醒来,朦朦胧胧盯住晓立,只说了一句:“我好累呀。”复又沉沉睡去。

晓立激动万分地趴在她胸前,低声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累了,把一切累人的烦恼都交给我吧,把你的疼痛你的生命都交给我吧,我要替你来承担这一切,我决不再让你累了!”

而潇潇没有丝毫反应,她睡得很熟。

一直到天明,潇潇才真正地醒了过来。她的嘴唇和脸色依然白得象纸,而眼睛里却开始有了活鲜鲜的生气。她回忆起了昨天的事情,便静静地看着晓立,低声说:“谢谢你。”

晚立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腹部上,轻轻按了按,柔声问:“还疼吗?”

潇潇就拿开他的手,脸色微微泛出一点红,说:“昨天我一定很狼狈。我自己都不敢想我的那副样子。天哪我到现在还觉得害怕,要不是你……”

晓立止住她的话:“说这些干什么。”又飞快地瞥一眼她的神色,说:“你在病中更加动人。”

潇潇微微一笑:“怎么可能。”

“是真的,你躺在这儿苍白无力,象个娇弱的小女孩,叫人忍不住想抱起你来抚慰你,为你做一切事。”

“我可不愿意堕落到那个份上。医生说我没事儿了吗?”

“没事儿了,再观察两天就能回去。胆结石就是这样,发作起来恨不得把人活活疼死,好起来也快,不拖泥带水。”

“我不知道怎么会得这种病,事先一点警告都没有。”

“上帝保佑你从此不再发作。要拍电报让你爸爸妈妈回来吗?”

潇潇想了想:“算了,不是都已经没事了吗?平白无故让他们在广州急得跳楼,多不好。”

潇潇到这时候才发现观察室里只有她这一张床,此外是晓立坐的一张方凳,别的什么也没有。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一夜都没睡?”她盯住晓立的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圈都黑了,你一定是一夜没睡。瞧我真是不应该。我……”

晓立赶紧说:“一夜不睡算什么?在我是常事,过去大学考试我们常这样干,玩命儿地复习通宵,第二天早上洗把脸上考场,准不出漏子。”

潇潇的神情就有些异样。她沉默了一会儿,一定要晓立回家去睡觉,说她已经一点事都没有了,完全可以一个人留在医院里。晓立怕她在病中着急生气,只得顺她的意思起身离去。

到了中午,医院还没有开饭,晓立却又来了,满脸笑容提了一罐鸡汤,殷勤地劝潇潇喝一口。潇潇说:“我现在还没有胃口,怎么喝得下鸡汤。”晓立就垂头丧气围着潇潇团团直打转,恨不得有什么办法妙手回春让潇潇一口气吃进一只鸡才好。“唉,要是病疼也能象排球那样传来传去多好,我真希望把你的病传到我身上来,哪怕我这一辈子要死一千次活一千次。”

潇潇听完这句话就脸色大变,嘤嘤地哭起来,说:“够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就象这罐鸡汤,因为太浓太浓,所以我消受不了也无心回报!”

晓立一霎时愣住了!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呆呆地对视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晓立垂下眼皮,轻轻叹一口气,说:“潇潇,我要告诉你,我并不期望你的回报,从来没有这样的奢望,当我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我只盼着能为她付出,我知道她需要我的帮助,需要我的安慰,这就很够很够了。爱这个字眼说到底是给予而不是索取呀。”

潇潇也觉得刚才的话过于任性过于冷酷,便轻声道歉说:“原谅我病得糊涂了,我心里很烦,总想找碴儿哭一场闹一场。”

晓立低头说:“我知道。”就轻手轻脚退出病房,把凳子搬到走廊里坐着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