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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归程 十五

按照潇潇的意思,婚礼也要越简朴越好,越少被人知道越好。甚至什么形式都不必举行,领一张结婚证,两人个搬进新房就算完事。而这一次双方父母却都不肯通融了。老人们说,两家都只有一个宝贝孩子,平素在单位里同事们之间又相处得好,人生难得几件大事,怎么说也要请人家热闹热闹。晓立一向孝顺,父母发了话自然不敢违抗,于是又去说服潇潇,请她务必让老人们开心一次。

婚宴假座医学院的“天使餐厅”。那天潇潇没有穿新娘们该穿的白色或红色,而别出心裁穿了一袭银灰色软缎长裙,头发高高挽在脑后,耳朵上脖子上全无装饰,只在发餐右侧插一朵小小的暗红色的头花,因而自有一番不同寻常的典雅高贵,惹得妈妈的同事们一个劲夸她会打扮。晓立在一旁腼腆地笑着,频频回望潇潇,掩饰不住对她的欣赏和崇拜,则又成了叔叔阿姨们的另一个开心笑料。

席间,晓立的父亲郑重其事走到潇潇桌前去为她祝酒,含着笑意对她说从此你们就要离开父母的翅膀,去开拓自己的生活了。晓立天性懦弱,处处习惯了以别人为中心,这是他的短处,可对你们的婚姻生活也许是件好事,因为你尽可以不必担心他阻拦你的一切决定,你们以后的生活中会有矛盾,却不会有争吵,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晓立父亲停了一会儿,仿佛在考虑下面的话该如何说出来,“但是,潇潇,我请你今后永远地善待他,帮助他坚强起来、自信起来,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够幸福一辈子。你们都要记住,不好的婚姻会毁灭一个优秀的人,而好的婚姻会把一个平凡的人塑造成为优秀的人。潇潇,我请你改变他,塑造他!”

潇潇深深地望着晓立父亲。她从医学教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信赖,一种期望,一种沉甸甸的托付。一瞬间潇潇象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明知道大家都在看她,等待她一句回答,而她干张着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人的期望实在太重,潇潇没有能力也缺乏足够的意志去完成这一塑造灵魂的过程。

当天晚上,两个人骑车到郊区的新房去住。进门的时候潇潇心里掠过一个念头,觉得这一脚跨进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从此她就成为别人的妻子,日后还要再成为别人的母亲。这一想使她心里感慨万千,婚宴上吃进去的酒菜趁机涌上喉咙,使她进了家门就冲到卫生间去大吐特吐。吐完之后,她对着一手拿毛巾、一手端茶杯,满脸关切和歉意的晓立说:“你父亲说错了,他认为我在生活中比你要坚强,其实我这个人是最不能适应生活的,人生的每一个变化都足以把我打倒,足以让我死一次再活一次。”

晓立把一杯热茶送到她手上,笑一笑说:“只要你最终是活着,从前的一切就都会变成美好。”

“晓立,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很害怕,我怕我不能做一个好妻子,辜负了你……”

晓立把一根手指放在潇潇的嘴唇上:“记住我们现在是夫妻了,谁也不要对谁说这种话。今天是第一天,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有很长很长,如果总是把‘对不起’挂在嘴上,这个词恐怕要烂成浆糊的。”

潇潇到卫生间冼了脸,又喝下一杯茶,觉得酒意消退了许多,脑子里清爽起来了。她回到卧室,看见晓立笑眯眯地站在床边等她,手里抓一把长长的折扇。

“这是什么?”潇潇奇怪地问。

“送你的,打开看看吧。”

潇潇好奇的打开折扇,雪白的扇面上用秀气的钢笔字写了一首小诗:

你如是波中跳跃的水滴,

我就做一只翩飞的白鸥,

为你勇敢地逐浪拍翼。

你如是一块晶黄的琥珀,

我就做一只昆虫的形象,

和你永生地一起凝集。

愿你胸有如水的月色,

照亮所有的冰晶露滴,

愿我心有绚丽的虹彩,

穿越行程中的云雾凄迷。

晓立说:“喜欢吗?”

潇潇回答:“诗我很喜欢,写在扇子上我就更喜欢。”

晓立一双过分优美的眼睛柔情万分盯着潇潇的脸:“知道吗?这首诗是你住院的第一天我在观察室里得到的。那个通宵我守在你床边,无事可做,眼前只有你昏睡的脸,我望着望着,这些诗句就一句一句地从我心里冒出来。那时候我就想,除非有一天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把这首诗献给你,否则我就让它在心里永远地烂掉。”

潇潇轻轻呻唤道:“哦,晓立,别再说了,我已经无法承受这种分量。”她停了一下,“要看看我保存下来的东西吗?”

“什么?”

潇潇嫣然一笑,走过去打开她自己的皮箱,翻出一封信来。“很久以前,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你给我寄过一首普希金的诗,记得吗?”

晓立叫起来:“天哪,你居然没有撕毁它!你当时没有对我生气!”

“我干吗要生气?普希金的诗写得多美!‘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这是我当时心里的真切感受。后来我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我以为我做得太唐突了,惹得你生了气。因为——”晓立看了一眼潇潇的神色,“因为你是个出色的女孩,当时喜欢你追求你的人一定太多太多。”

潇潇淡淡一笑,握住晓立的手,一字一句说:“从前的事情不必再谈,从今以后我只爱你一个,我们会白头偕老。”

“潇潇!”晓立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两个人就同时抱到一起,一个长长的热吻把双方的嘴同时堵住了。

婚后第二天他们出发去浙江的普陀山旅行。火车买的是卧铺,虽然卧具肮脏而且没有开水供应,毕竟比旁边坐着或者站着的人又好了许多。到了上海就不行了,轮船比火车更加拥挤,他们只买到两张散坐的票,上船以后好不容易租到一顶草席,晓立把它铺在舱门口,让潇潇躺上去,自己就在旁边铺了几张报纸,狼狈不堪地蜷缩在报纸上。舱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人们的腿脚几乎从他们的身体上跨过去,潇潇只得紧紧闭上眼睛,譬如自己是瞎子,看不见掠过眼前的一只只肮脏的鞋底。夜里海上很冷,晓立把所有的衣服都堆在潇潇身上,还是挡不住从甲板上吹进来的凉风,他们只好坐起身来,相拥着挤靠在一起,互相从对方身上获得一点暖气。

幸好普陀山的风景之美令他们大喜过望,旅途的困顿很快被山光水色冲刷得干干净净。

白天他们到海滨浴场游泳,风浪很大,冲得他们摇摇晃晃站不稳身子。潇潇执意要迎着浪头游向水深处,晓立则吓得哇哇乱叫,死活抓住她的手不放。然后他们就一起上岸,互相笑闹着用细沙把对方埋住,用指头在沙滩上写许多无法启齿的滚烫的情话,再打着滚儿把这些词句抹掉。晚上洗过澡以后,他们手拉手漫步到海边的岩石上,并肩坐着,看月色下的大海波光闪闪,听浪头拍打岩石的惊天动地的轰鸣。月夜的安详柔和及身边海涛的喧闹形成一种奇妙的组合,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灵魂受到净化,爱情也获得升华,潇潇感谢命运给了她一个宁静的婚姻和宁静的未来。

有一天在千步沙一望无际的雪白沙滩上,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短短的身影,整个世界寂静无声。他们象受了魔法似的被一种奇怪的力量驱使,两个人不顾一切地拥抱在一起,绞缠在一起,浑身颤抖着,流着热汗,恨不能把对方挤压进自己的身体,从此变成同一个人。潇潇说:“抱紧我,抱紧我,永远不要放开,求求你,永远别放。”晓立说:“潇潇你看,左边是高山,右边是大海,我们今天在这里山盟海誓,我们的爱情要天长地久。”

他们郑重其事地面对高山和大海发了誓。虽然事后想起来觉得近乎游戏,当时的感觉却是极为神圣和虔诚的。

而后,回去的旅途跟来时一样狼狈困顿,他们不但没有买到轮船卧铺,连火车卧铺都没有买上,两个人没吃没喝地从上海一直坐到北京。进了家门,潇潇疲倦不堪地倒在床上说:“在我们国家总是这样,享受一种美好的同时就得忍受种种不方便,不愉快,从来没有一件事情是尽善尽美!”

此后很长时间,潇潇一想起普陀山的旅行,如诗如画的风景总是和旅途的肮脏劳累掺杂在一起,使她说不上蜜月的感受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