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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归程 十六

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丈夫:他们对自己美貌的妻子崇拜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把自己降到仆佣的地位,精心照料她的一日三餐,为她洗熨衣服擦拭皮鞋,上街购物时为她拎包,舞会时亲自送她到门口而后在附近徘徊,一直到深夜舞会结束接她回家,对她的所有客人端茶倒水殷勤备至。他们对妻子没有太多的奢望,以自己奴隶般的劳动换得美人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晓立却又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也对潇潇爱到了小心翼翼,却总是笨手笨脚无法让潇潇满意。比如在前面写到的,他洗碗会打碎盘子,切菜会切坏自己的指头,一心一意要把潇潇伺候舒舒服服,其结果偏偏适得其反,给潇潇添了更多的麻烦,不得不老老实实让潇潇反过来伺候他。

久而久之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晓立每月发了工资奖金便如数交给潇潇,此后对这个月的各项家庭开支一概不管,乐得当一个甩手丈夫。在中国,夫妻间的争吵反目多为经济问题,而晓立和潇潇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分歧。

曾经有一天,晓立下班回家的时候,在电车站附近的小书摊上发现一本捷克作家昆德拉的小说。晓立知道这是潇潇最崇拜的一个作家,下了电车连奔带跑地回家告诉潇潇。潇潇一听急了,说这本书抢手得很,迟了就买不到了。丢下手里的事情拉着晓立又去找那个小书摊。两个人气喘吁吁站到书摊前面的时候,小老板漫不经心说那书只有一本,刚刚被人买走了。潇潇心里好不懊恼,责怪晓立当时见了为什么不立刻买下来。晓立解释说他兜里没钱。潇潇反驳说,你今天不是发工资吗?晓立这才恍然大悟,从上衣的夹里口袋里掏出一叠工资。可见他根本没有未经请示花钱的习惯。

在潇潇心里,从来不认为晓立的这种性格是一种美德,反倒觉得自己有一个大孩子似的丈夫实在不胜负担。她自己在父母家里的时候也是一个受宠惯了的独生女儿,想象中的丈夫应该强大到足以为她遮风挡雨,起码也要能够为她设计和安排今后一生的日子。如今的晓立多情有余,而懦弱羞怯和不谙世事让她极为失望,生活中便总有一种阴阳颠倒的奇异感觉。

因为家住郊区,潇潇又上班又做家务便觉得相当紧张和吃力。无论骑车还是乘公共汽车,每天两小时花在上下班路上是雷打不动的。这样,早晨他们六点钟就得起床,匆匆忙忙洗漱之后,泡一锅饭或者方便面吃了,两个人分头上班。晓立上班的地方比潇潇多少要近一点,所以在时间上他可以比潇潇晚出门十分钟。潇潇指示他在这十分钟内必须洗好早饭碗,铺床叠被,再把烧晚饭的米淘洗出来。按照潇潇自己的做事速度,十分钟内完成三件事是完全可以的,然而她每每下班回家一看,床上被枕狼藉,根本就没有整理。问晓立怎么搞的?说是洗碗耽误了时间,没有来得及做完所有的事。潇潇只得叹一口气,放下提包先去整理床铺。边叠被子边想,幸亏没有人跑到这儿来作客,否则象个什么样子。

潇潇每天要在下班路上买菜,而后回家手忙脚乱地择、洗、切、烧。晚饭端到桌上,总要在七点钟以后,新闻联播节目常常都看不成,这是她最恼火的事情。晓立从家里带来的那台高级收录机,结婚以后仿佛成了展览品,连磁带盒都落满了灰尘。潇潇提起来就满面讥讽地说:“卖掉算了,何苦浪费一样好东西。”晓立听了这话满心的不过意。慌慌地去为她选磁带放音乐。而潇潇听不多会儿便黯然神伤说:“关掉吧,我累了,听音乐觉得心里烦。”晓立手足无措道:“那么你想干点什么呢?”潇潇干干脆脆回答:“我想躺在床上看会儿杂志,然后睡觉。”

晓立心疼潇潇,也觉得每天过这种战斗一般紧张的日子实在累人,就建议连晚饭也不要做了,两个人分头在单位里吃过晚饭再回家。潇潇举双手赞同,抱住晓立大夸他善解人意,于是两个人第二天就另换一种生活方式,三顿都吃食堂,跟单位里快活的单身汉们没什么两样。

开头两天觉得自由自在,不用买菜烧饭的日子多么轻松快乐,回到家里尽可以看电视听音乐喝咖啡。潇潇干脆连厨房的门边儿也不进了。渐渐地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生活中空荡荡的少了很多东西,时间似乎漫长得没法打发,两个人整晚上大眼瞪小眼地坐着,或者就埋头各人干各人的事,气氛一下子冷落了许多。潇潇这才琢磨出来,吃饭问题是家庭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忙碌中才能享受到家庭特有的融洽和谐,夫妻间的心心相印也在共同进餐及进餐前的准备阶段体现得最为完美。

潇潇明白过来之后便当机立断,重新在家里开伙,不去食堂吃饭了。潇潇是个好强的人,既然已经跟晓立组成家庭,她就不肯轻易让这个家庭解体。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潇潇心里颇有几分无聊,想想还有大半生的日子就要如此重复地过下去,无论多么香甜的饭菜吃到嘴里也索然无味了。

不久之后,各单位开始评定技术职称,几十年来我们国家第一次大规模地开展这项工作,老老少少等待在评审中搏一搏命运的人不计其数,显而易见这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战斗。

按照潇潇的工作年限和实际水平,评为编辑本是两可之间的事,评与不评完全看单位自己掌握了。编辑部里老资格的编辑居多,大家的眼睛几乎都盯在“编审”和“副编审”这两个档次上,潇潇的竞争对手算来算去只有一个,是跟她同年毕业,分配来做诗歌编辑的北师大的倪素馨。

有一天回家,潇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晓立说:“人家都在讲,倪素馨丈夫这些日子跑出版社头头家跑得很勤,他们猜是送礼去了。”

晓立随口应道:“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倪素馨想评编辑,我们这位头头是中评委主任。”

晓立说:“这多不好意思,无亲无故地提一份礼品到人家去,可怎么拿得出来?”

潇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说这话。人家丈夫还不是知识分子?不就是为倪素馨的事豁出一张脸皮吗?”

晓立顿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追问潇潇:“你该不是也叫我去送礼吧?”

“那倒也用不着。可人家丈夫能为老婆积极活动,你为什么就不能?你也可以跑跑那些头头们家,好歹替我说几句话,加深加深印象嘛。”

晓立想了一下,为难地说:“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最不喜欢低三下四去求那些当领导的。”

潇潇的脸色慢慢就变了。她本来对晓立说这件事的目的不过是开开玩笑,至多试一试晓立的态度而已,并没有真的要他怎么办。而一旦晓立拒绝为她的事奔走求告,她反倒认真计较起来,觉得晓立这人太自私,只想到自己的清高和矜持,不肯为她牺牲一点点东西。

潇潇这样一想之后,平素任性的脾气一下子爆发出来,赌气一连几天不跟晓立说话。晓立便也很生气,觉得潇潇既然知道他一向怕见生人,就不该强他所难,逼他去做这件做不到的事。夫妻之间一点都不肯原谅和理解,想想真是没趣。晓立从这件事以后增加了对人生的悲观,原先对婚姻曾经充满幻想,此刻不知不觉就看淡了许多。

对于心高气傲的潇潇,编辑职称实在是无足轻重,反正熬满了工龄就得给她,迟一天早一天的事,既没有荣誉,又没有多大的实惠可谈。所以对于倪素馨的积极活动,她原本是抱着不以为然的旁观者的态度,好笑而已。如今晓立既然表示了不肯合作,潇潇倒觉得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她的好胜心鼓动她无论如何要跟倪素馨争一个高低,让晓立知道她不靠他的力量也能达到目的,他从前在她的生活中无足轻重,今后也是永远如此!

潇潇格外认真地填写自己的评审表格,把自己从大学时代发表的每一篇小文章及经她组稿和编辑的所有作品一一罗列在纸上,栏目填写不下,后面另附了一张白纸。她又注意打听倪素馨进编辑部后有哪些成绩,每期刊物有几首诗歌是由她责编的。潇潇在心里把她和倪素馨作了比较,觉得无论在哪个地方她也没有输给倪素馨,起码该算是势均力敌,彼此彼此吧,于是她很坦然地去找评委会的几个委员,提出她们两个人要评就得一块儿评上。

最后的结果,不知道是倪素馨丈夫的礼起了作用,还是潇潇在编辑部的人缘儿不如倪素馨,总之潇潇落选了,只得到一个“助理编辑”的头衔。其冠冕堂皇的原因便是潇潇编辑水平不够,曾经从手里放跑了一个著名作家的获奖中篇。

潇潇对着自己连连冷笑。有几天时间她埋头干活儿,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说又有什么用?有谁会帮助她同情她吗?连自己的丈夫都指靠不上,这个世界上还想指靠谁?怪就怪在她自视太高,把自己的力量估计得过分强大。再有便是她不该跟晓立赌这份气。原本对职称问题无可无不可,评上评不上对她的刺激都不会太大。如今她想也想过了,努力也努力过了,弄到最后以失败告终,这个滋味是如何?在晓立、在同学面前又怎么下台?

倒是晓立,从那以后总象欠着潇潇一份什么似的,在潇潇面前越发的唯唯诺诺,小心备至,生怕一不注意触伤了她哪根神经,又会惹得大家不痛快。潇潇看得出来,从前硗立对她的柔顺是出于挚爱,出于崇拜,而现在的内容已经有了改变,柔顺中透出一份无奈,很有点应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