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秦萱开口讲话,却让我又惊又喜。
“请娘娘先听奴婢讲一个故事。曾有一个商陵君,有人献给他一条‘陵鲤’,却骗他这是龙。商陵君信以为真,其后真龙现,他却分辨不出这龙与他之前的‘鲮鲤’并非同一物,以致引怒真龙而身死。”
没想到,秦萱居然能如此巧妙地运用这个故事。但见王落依一脸冷漠,只静待秦萱继续说下去。
“奴婢无胆,做不了那将‘鲮鲤’说成是‘龙’的小人,也知道娘娘必不会是‘商陵君’,从无心欺瞒,更无心欺骗。”
“哼!”周公公在一旁怒斥:“就是你想骗,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禀娘娘,奴婢适才却是想过‘鱼目混珠’之法。”
秦萱的坦白让付心雀她们心惊不已,我却在心中暗喜,秦萱终于恢复淡定,回想起我们的计划。
而王落依此刻却意味正浓:“本宫倒想知道你如何鱼目混珠?”
“回禀娘娘!”却听秦萱淡定非常:“奴婢素来可以仿他人笔迹,因此大可以放手一搏,仿冒娘娘手法重新做一幅《寒雪冬梅图》。”
殿上众人均是一惊,王落依却是一脸好奇。
“可是,奴婢却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古有一君王,在‘祭钟’之时,心痛一无辜的牛,却想用一头羊来代替。可不论是羊还是牛,都是会被宰杀,从本源来讲,并无区别。因此,奴婢以为,即使奴婢假作一幅画,还是一样死罪,又何必要做那以羊替牛的蠢钝之人。”
王落依听完,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意:“的确,‘以羊替牛’并无实质意义。但你现下这般坦白,也同样是死罪一条。”
“奴婢心知是死罪,皆因不愿欺瞒昭仪娘娘。就算瞒骗,也是逃不过娘娘双眼,因为娘娘目光敏锐,洞察秋毫。”
“你以为这样,本宫就会饶了你?”
秦萱停顿片刻道:“奴婢今日不小心污了娘娘画作,却在此有一番大胆言辞,本应如那过河泥人一般惶恐不安。但奴婢不愿做草芥蝼蚁,也的确有偷生之念。”
王落依拍桌而起,笑道:“好!本宫就给你个机会,看看你能不能说服本宫不杀你。”
适才,与秦萱商定计划,第一步便是让王落依打消今夜要借画为难司记司的念头。若是她被画作上的词吸引注意力而忽略了墨迹,则由秦萱自己坦白。这样做,是因为我与秦萱都认为这她是一个极其重视表面功夫之人。她担心被欺瞒,自然更欣赏直言之人。若是言语中没有冒犯,反而能剑走偏锋,险中求生。
计划的第二步便是将王落依推入仁义桎梏之中。据秦萱和陈月姝所言这王落依在宫中多年,一直都是将仁义挂在嘴边。如果这是她的真心,自然只需打动她即可。若这王落依只有假仁假义,那她必然也会因为这些年建立起来的一切“仁义”之表象而让此事就此作罢。
此招险,但能解当前之危机。
虽然此刻事件发展与计划有些偏颇,但还是被秦萱引了回来。王落依画作比起大家甚有距离,可在这宫中却算得上是佼佼者。从王落依让沈莹题诗的举动来看,她恐怕是自诩才女。因此,我和秦萱为她准备了几个流传甚广的故事。
秦萱此刻淡定如常,一脸谦恭,道:“晋有一人谓毛宝,他曾救过一白龟,放生于水中,后来这毛宝成为大将领兵对敌,却兵败投江,未料他被一物承载而过江,未被水夺取性命。救他的竟然是他之前放生的那只白龟。”
王落依点点头,脸上含笑。这佛家典故,她听来竟很是受用。
“晋还有一人名孔愉,初时官职不高,却救下一龟放逐于河中,此龟离开之时不断向左偏头回顾。其后这孔愉建功而被封侯,龟形印纽亦偏向左。孔愉才知正是自己救了此龟才会有封侯之日。”
王落依笑道:“莫不是你自比为龟?”
秦萱被王落依打断,竟然停顿,没有立时回话。只引得我和陈月姝心急不已。
“回娘娘,奴婢并未自比为龟,娘娘也不是毛宝、孔愉。奴婢只是想借着两个故事表达报恩之心意。”秦萱本来还有几个故事没有讲完,被王落依一问,只得直接跳过,将意图讲出。
却没想,王落依勃然大怒:“区区一个宫女,居然胆敢向本宫讨要恩情!”
秦萱一惊,连忙俯身不敢起来。我们几人此刻一直跪在一旁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这王落依与秦萱和陈月姝所描述确有很大不同,与我今日早间所见也是天壤之别。没有非凡大气,却有些小肚鸡肠;没有波澜不惊,却异常焦躁。
秦萱此刻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却见王落依从榻上起身,踱步到秦萱面前,轻哼一声:“今日本宫即便是给你这个恩情,你以为你这小小宫女能回报得了什么?”
与预定的计划并未朝着同一个方向而行。这王落依还真有些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定。
眼见秦萱此刻已经七魂丢了三魄,惶惶难安,瑟瑟发抖。我却真的开始慌张起来。
“救”还是“不救”?
虽然曾读万卷书,与宫中众多女子相较懂得多些。但在世为人,岂会是几本书上写的那样简单。秦萱太信任我,每一步都按我们商议的计划行进,只有小小变动。但计划始终只是计划,秦萱性格刚直,素来不会变通,此刻更是敌不过这王落依的变化无常。
秦萱适才将词说成是她所做,明显便是不想把我牵涉其中。如今我强行出头,岂不是违背了“韬光养晦”的初衷,也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更让我不敢肯定的是,难道我开口就一定能救下秦萱?可王落依本就是想为难于我,我又如何能真的置身事外?。
见秦萱不再讲话,王落依却是心情稍好。心中不禁暗暗惊心,看来这王落依和陆倾蓉一样,喜欢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难道这宫中女子皆是如此,这样做的原因……我心中暗惊,隐隐明白过来。
正在沉思,却听王落依道:“你这双手还真是好看。可惜了,今后别想再写字了。”
我心中一惊,陡然开口:“昭仪娘娘!”
此言一出,顿时后悔。梅绰华却侧过头来,一脸震惊。我不知她为何如此,显然是没想到我会在此刻突然冒出头来。
“怎么?你想替她?”王落依语气有些冰冷,听不出丝毫怒气。
“回娘娘,奴婢不是要替秦掌记,却也不是要劝说娘娘。只是想替秦掌记把话说完。”
王落依缓步来到我面前,轻声一笑:“我认得你,你是今早的那个叫……‘琳琅’的新宫女。”
王昭仪此言一出,我便更加肯定,她今日携画前来与我有诸多牵连,但是却不知为何此事纠结到了秦萱。
“蒙娘娘记得奴婢,请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替秦掌记说完剩下的话。”我不打算留给王落依丝毫反复的机会。一旦她再次掌握主动权,我与秦萱将更加危险。
“你?”王昭仪语气不屑:“你又怎会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禀娘娘,奴婢初入司记司,是在秦掌记手下学习,适才秦掌记讲的两个故事也曾对奴婢提起过。”
“好!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你可要小心了。若是本宫一个不高兴,你和司记司所有人都要陪她一起受罚,你今后也休想再动笔写字了。”
王昭仪言毕退回榻上坐好,我却微微抬起头来,没有直接看向王昭仪,却用眼睛斜光关注着她与旁边的周公公。
自此开始,我必须将王昭仪重新拉回我们的计划之中,一步也不能走错。
“谢娘娘恩典!”我轻声而言,淡然一笑,又道:“适才秦掌记所讲的两个故事,虽然都提到龟,但的确不是自比为龟。‘龟’素以胆小出名,古语也有‘缩头乌龟’之说。若是秦掌记以‘龟’自喻,则不会如今日这般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才学展露无遗。”
“算你解释得有道理!”王落依点头微笑:“那你说说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回娘娘,秦掌记所讲的这两个故事,其实是想说明‘种因得果’之道理。”
其实此番言论有些大胆,有心之人或许会理解为:今日种好因他日才会得好果,若是种下恶因,今后必遭报应。但王落依自认掌控全局,一时半刻想不到那些。只要能引导她不往那个方向去想,自然不会出差错。
“就拿今日奴婢斗胆替秦掌记讲述她未讲完的话来讲,不是奴婢胆大,也不是奴婢真的懂秦掌记的内心。只是娘娘让奴婢敢于直言。”
“你的意思是说,本宫没有威严!”
真不知这王落依是故意理解错误,还是真的无法理解。
我只淡淡微笑,不慌不忙道:“奴婢并非此意,请娘娘息怒,待奴婢解释。”
王落依没有怒斥,但脸上神色却不怎么好。倒是一旁的周公公,此刻竟然莫名地泛起笑意。
我稍一定神,又道:“奴婢入宫不久,但平日里听闻娘娘‘仁义’,待宫婢素来和善。今日早间一见,果然与奴婢所闻一样。此为因。”
王落依听完,竟然微微一惊。我心中暗喜,看来这‘仁义’对于她来讲的确另有深意。
“正是因为娘娘素来‘仁义’,奴婢现下才敢在此多言,才敢斗胆替秦掌记求情。此为果。”
一语毕,再看王落依,脸色稍变,不再如初时愤怒,只是微微有些尴尬。
“若非娘娘早有英名在外,奴婢初入宫又如何能得知,如何敢造次?”
却见王落依脸色顿时有些僵硬,竟然若有所思。以‘仁义’动其心,不论是真‘仁’还是假‘义’,此刻她都必定不敢动杀心。
见秦萱此刻微微抬头,便知她已经不再如方才一般慌张,便道:“秦掌记,不知适才琳琅所言,是否道出你心中想法之一二?”
秦萱深知这是我将话头又还给她,接下来,她只要按计划把话讲完即可。
“禀娘娘,琳琅所言非虚,这的确是奴婢心中所想。只是未想触怒了娘娘,一时惊慌,不敢继续。”
“仁义?”王落依冷笑,却看不出她笑中是何深意。
“正如琳琅所言,娘娘素来仁义,又岂会因为奴婢几个故事的比喻而生气。”
秦萱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她又错了。多这一句便是错。王落依适才只是想到自己的‘仁义’,却还想不到是我们故意让她陷入‘仁义’的名声之中。她这句话岂不是把王昭落依引向我们的目的?
“好细致的心!”果然王落依发现了。
“你们这样一唱一和岂不是逼着本宫放过你们?”
一番苦心就此结局。原来计划再好也敌不过万千变化,人算始终敌不过天算。
却见秦萱抬起头来,不再如初时害怕。我心中一惊,难道她决定兵行险招?难道她要将自己推进虎口之中?
“娘娘,奴婢适才在《寒雪冬梅图》中看到那男子肩上的一片梅花。”
她一开口,我的心便凉了一大截。适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可提及此事,免得王落依知道她已看透画中之意,猜透其心。
“奴婢斗胆猜测画中男子不是皇上,而是娘娘自喻。”
王昭仪脸色一变,顿时杀意弥漫而起。